江都许国公宅,子弟家眷布衣列庭,神色恭谨,仿佛在候迎某个重要人物。
不久,皇帝亲使司宫魏氏临府,宇文化及等人恭敬迎接。魏氏询问许国公病情,宇文化及摇头叹气,“药石已然无效......”说着引之入内室。
魏氏入房探视宇文述,见他瘦脱了相,说道:“陛下念许国公,本将亲临,群臣苦谏乃止,故遣小臣代为视疾。”
宇文述勉力行礼,感念皇恩,“臣自患疾以来,陛下常遣人来,已是感恩不尽。陛下至尊之躯,盼以宗庙为重,不宜视疾......”
“许国公之忠心,小臣定上达天听。”魏氏嘉奖道,“陛下深念许国公功勋,特令小臣代问,国公有何愿乎?”
宇文述指向长子,“化及臣之长子,臣教导无方,乃至违法,得罪于家。望陛下念及旧情,哀怜之。”
原来,皇帝为太子时,宇文化及领千牛,出入卧内,深得倚重。大业初,帝幸榆林,化及与弟智及违禁与突厥交市。皇帝大怒,囚之数月,欲斩之,又以公主故,久之乃释,贬籍为奴,赐予其父宇文述,终究留有一丝情面。
如今宇文述自知时日无多,此时若不为儿请官,日后人走茶凉,子孙便再难翻身了。
魏氏安慰他道:“许国公之愿,小臣必将上告,请安心养病。”回宫后,魏氏上告宇文述病况。
皇帝听闻,念及宇文述多年功劳,叹道:“宇文父子皆藩邸之旧,有元从之功,吾不忘也。”
不久,继樊子盖去世后,又一员老将许国公宇文述卒。皇帝为之废朝,赠司徒、尚书令、十郡太守;并赐葬制班剑四十人、辒辌车、前后部鼓吹,谥曰恭,黄门侍郎裴矩祭以太牢,鸿胪监护丧事;又起其子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次子智及为将作少监。哀荣之及,当时莫与为比。
河北平原县一处坟地,百余兵匪缟素而列。为首者披麻戴孝,神情肃穆,为亡者主丧。
“东海公对我等不薄,岂能枉死乎?我等必要为公报仇!”一人愤恨说道。余人刚从朝廷围剿中死里逃生,群情激奋,纷纷高呼:“报仇!报仇!”
原来亡者正是河北反王之一高士达。大业七年,高士达率众于清河起义,据高鸡泊,屠陷郡县,盘踞楚州数年。
上月,与隋将杨义臣交战败亡,从众大多被屠灭。守壁的窦建德闻讯领余众逃去,行至饶阳,观其无守备,攻陷之,招抚士众,人多愿从,又得三千馀兵。杨义臣回朝后,窦建德率兵复还平原县,悉收败兵死者葬焉,并为高士达发丧。
“窦司马如何打算?”众人望向为首者,期望他发话。
窦建德略作沉吟,说道:“自大业七年清河起义以来,东海公率众兄弟据高鸡泊,以避杨隋暴政。如今东海公为杨义臣所杀,三军溃散,元气大伤,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众兄弟切不可意气用事。”
“如今群龙无首,某以为,当请窦司马为帅,统领我等,重整士气。”有人提议道,余人纷纷附和,“然也!”
窦建德朝众人拱手,推辞说道:“建德无能,不足担此重任矣!”
“东海公在时,常云智略不及公,乃以公为军司马;而今东海公已死,按次当以司马为帅,请勿辞也!”众人皆恳切劝之。
窦建德遂不复推辞,朝众郑重作揖,“建德受众兄弟之托,便恭敬不如从命也。”
于是,窦建德自称将军,招集亡卒,得数千人,军势复振,此是后话。
天气逐渐入冬,翠梧稀疏,繁花落尽,庭院也变得疏朗起来。微暖的阳光笼在窗前,映得盆中小松秀色更浓,透出几分清幽景致。
寝内,婢子正敷设太原地衣,并于四角镇了小狮子后,放入龙脑香点燃。
观音婢懒坐梳洗床,对镜描唇脂。世民则在试穿新冬衣,询问妻子,“此衣赏何如?”
观音婢放下镜子,打量一番,挑了银鎏金鹦鹉纹腰带替他系上,笑道:“美甚。”世民颇感满意,调笑她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观音婢闻言,眼眸一闪,故意拽其裈裤,并击其臀,学舌道:“此腰端阔,而臀平圆,真美少年也!”
“好个查娘子!”世民反被笑话,一把捉住她的手。观音婢感觉他不怀好意,正欲挣脱,果然,他在耳边低道:“卿既喜摸人,何不摸于此......”
观音婢霎时红脸,欲抽手而回,“妾手冰凉......”世民哪肯放过她,嬉皮笑脸道,“无碍......”
观音婢暗悔不当调戏他,转而催促他出门,“郎与刘公出游,切莫误时也......”世民将她轻推至屏风后,“不急。”
他说话时,一股热气呼在颈边,灼得耳热如饮醇酒。观音婢遂也作罢,纤指摸索其内,纵横把握之间,掌中峭然上耸,屹如孤峰。
世民闷哼一声,情意昏昏,旋即含住她的唇,忘情相吮......
“二郎!”厮磨片刻,一声疾呼刺穿了室内笼罩的潮热气氛。
世民不悦抬眼,见是阿武入来。阿梨赶来阻止,已是来不及。
阿武瞥见屏风后,娘子正被二郎以袖掩着,只露出个云朵髻,当即明白何故,吓得愣在原地。阿梨见状,连忙引他回避。
观音婢拢了衣襟,满脸尴尬,说道:“郎快出门,以免人久等。”
世民整理好衣裳,意犹未尽笑道:“待月信去尽,必再罚娘子。”观音婢嘴角轻撇,啐他道,“无赖汉!快去也。”世民在她脸上揪一记,嘻笑而去。
来到大门,刘弘基已等候多时,见他终于来,打趣道:“李二郎每每出门迟,莫不是家中门槛绊住了脚?”
相识以来,虽年差十余岁,二人却异常投缘,同进同出,无话不谈。甚至有时坐谈至中夜,便同榻而卧,亲善如兄弟。
世民揶揄他道:“怪道兄如催命鬼,总把人好事搅,原是兄家无门槛!”
“嘁!”刘弘基语气酸切,“某成亲之时,汝尚未生耳!尔今之年,我已有子女,然弟至今无之,怕是房中弗能也!”说着捻须谑笑。世民踢他一脚,二人打骂着出门而去。
来到市中,二人往人多处走。原来,近日太原城内人人皆在唱《桃李歌》,世民总觉其中有蹊跷,担心有人故意为之,遂与刘弘基到坊市中走动,希冀找出线索。
一路问了几人,也问不出所以然,刘弘基正欲泄气,世民轻扯其肘,指着远处,低声说道:“彼为我之帽也。”
刘弘基顺他所指看去,一沽酒男子头戴华帽,与他那一身破衣服犹不相符。刘弘基问:“彼人盗之耶?”世民颔首。
说话间,王无碍已付钱离去。这时,卖酒翁突然拍股大哭:“假钱也!假钱也!”
哭声引来人围观,纷纷谴责用假币者。有人问老翁,“汝识清其人乎?”老翁哭道:“未也。”
世民拿钱端详,果然是剪铁为币,再望人群后,王无碍已从拐角处消失。
世民舍钱老翁,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唐国公子果然仗义!”老人大惊,“岂可令公子付钱?”世民将钱放在他手中,说道:“老翁生计不易,彼酒为我买之。”
老翁推辞不过,遂道:“郎君之钱,可买此桶酒,请郎君笑纳之。”说着悉将酒以送,世民婉拒道:“我不饮酒,翁自留之。”
老翁双手合十,感激说道:“公子慈悲若菩萨!”因欲跪之,被世民阻止,“老翁万不可行此大礼!”
辞过老翁,世民等沿路打听王无赖家。
城南的一处低矮茅屋,篱笆墙东倒西歪,随时将要倒塌。王无碍拎着酒瓶,推开破旧的木门入院,朝内喊道:“酒来也!”
王父穿着一身脏破衣服,取二碗走出来,置于石桌上,其实只是一块稍平整的石头而已。父子二人铺了草杆,席地饮酒。
饮至一半,父子二人玩起相嘲戏,相约描摹彼此状貌。思索一瞬,王父向子属酒曰:“小眼滴溜转,游手总好闲,王显五分半。”说罢嘿嘿作笑。
王无碍饮毕,思索须臾,向父属酒,嘲曰:“黠蚕不作茧,笑他梁上燕。王富贵十分。”
王父怒解腰绳,骂道:“狗獠,安得辱尔父邪!”王无赖笑道,“大人欲为相嘲戏,又何必动怒乎?”王父愈怒,笞之。王无碍连连避躲,逃出门去,所幸老父未来追。
正欲松口气,迎面撞见世民二人,王无碍心虚,以为他们寻仇而来,转身欲跑,仍被世民等擒获,并辖制到一处僻静地。
王无碍逃脱不得,于是还帽于他,满脸嬉笑,“物归原主,公子莫怪也。”世民却未接,而是说道:“我有一事,欲托于汝,若是得力,另有赏钱。”
王无碍听说又赏赐,拱手询问,“公子尽管吩咐。”世民说道:“近日坊间传唱《桃李歌》,汝常混迹坊市,想必有所耳闻。若尔查出传谣者,必有赏钱。”
王无碍咧嘴笑问,“赏钱几许?”世民瞥他一眼,伸出手指,“五十铢。”
王无碍眼珠滴溜一转,为难说道:“今知此谣者众,此事颇难焉......”说着凑上前,说道,“若是赏五两钱,或许好办......”“放肆!”刘弘基喝他,“竟敢勒索我等!”
王无碍善于观言察色,故而无所畏惧。他早看出,二人之中,喝人者虽然年长,说话算数的却是眼前这位年轻郎君。而他此时脸无愠色,或许还有余地。王无碍嬉皮笑脸说道:“四两钱亦可。”
世民最终说道:“三两钱。”并非在乎钱,只是此人圆滑,若凡事皆应允,只怕会得寸进尺。王无碍满意笑道:“可矣!”
世民冷视他一眼,哼道:“若是敷衍了事,莫说赏钱,汝能否安然无事,亦难可知!”
王无碍笑道:“公子放心,莫说一个传谣者,若公子欲知他八代祖宗,我王显必能打听清楚!”说罢欲告退,被世民告诫,“勿复以假钱讹人,否则我定不饶你!”
世民回府后,得知马邑告急之事。
原来,时至寒冬,突厥又开始南下剽掠,获取物资过冬。然而自上回败阵于李渊,阿史那·咄苾不敢寇太原,转而进犯临郡马邑。太守王仁恭率兵拒之,虽然屡有小胜,而突厥长据不退,以此消耗马邑,时间一长,马邑难以为继,遂来信求援。
相商片刻,李渊遣副留守高君雅率兵,驰援王仁恭。世民深知突厥难抗,于是请缨从军:“儿请求共赴马邑,与高将军并力拒之!”
高君雅早看不惯李渊培植次子,于是嘴角冷笑,“李二郎不必忧虑,区区突厥,某一人之力便能击走之。”
世民向他拱手,说道:“高将军误会了,以将军之武才,自不足虑也,世民惟愿助将军一臂之力。”高君雅笑,“多谢李二郎好意,然而战事凶险,李二郎若有何闪失,某担待不起!”
李渊朝世民摆手,笑道:“昔高将军领军之时,二郎尚未降诞也;且突厥连日攻战,疲弊之众,不足挂虑。二郎当务之急,乃是少交斗鸡走狗之辈,多与佳妇相伴,好生个胖孙儿!”
众人哄堂大笑,高君雅嘴角亦笑,未再阴阳怪气。
待人去尽,李渊告诫世民,“高君雅此人多疑,以我居外戚故,内怀不服,切莫与伊争锋。”世民恍然点头,“儿知矣。”
李渊想起一事,转而笑道:“方才虽为调谑,以消高君雅之戒心。然,汝夫妇朝夕共处,为何久无孕孳?莫非房中不谐?”
世民脸色尴尬,连忙说道:“非是如此,我夫妇感情甚笃,此事急不得。”
李渊想起妻子,颔首说道:“我与汝母成亲数年乃有子,确实因缘有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