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安妮将手握起，轻轻搓了一下掌心，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以目前的自己，恐怕还无法为自己的这些疑问探寻出个结果。
而在此之前……
安妮看向克劳迪娅。
此刻，这名来自暴风城的人类圣骑士正跪坐在灰喉堡前的木头地面上，面对或是躺倒在地等待入土、或是被码进一个堆满干柴的土坑中等待焚化的尸体，双手放在腿上，闭目只有嘴唇开合，默默祷告着。
自己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做过了，现在不如就和她一起祷告吧。
……
对克劳迪娅而言，每日的例行祷告是她骑士修行之路的必要功课，同时也是寻求获得心灵上的宁静的重要方式——特别是对于今天这样的状况而言。
她发现，与来到诺森德之后经历的事情相比，曾经在西部荒野的日子虽然清贫而劳累，却简单了许多。
那时候的她自然早就知道亡灵天灾的存在，也听说过远方兽人部落的传言。但对克劳迪娅而言，自己眼下的敌人只有迪菲亚兄弟会而已。
自己效忠于暴风王国，并志在成为一名继承白银之手荣耀的圣骑士，而对方则是一群背叛王室的逆贼乱党，因此出于骑士的忠诚，迪菲亚分子必须被彻底消灭，这是非常简单的逻辑。
同样是出于对王国的忠诚与消灭天灾的神圣目标，克劳迪娅几乎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北伐的号召，并踏上了这片寒冷的大陆。但同时，她认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古板的狂信徒，既然有共同的目标，那么与兽人和地精进行暂时的合作也绝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唯有今天，当夜幕降下，静心内省时，克劳迪娅却因自己白天的行为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感。
首先，她还是不能肯定自己贸然介入一场与效忠对象毫无关系的纷争的选择是否正确。就算像那个地精说的，自己消灭那些散发着邪恶能量的图腾的行为可以被视作正义之举，但在此过程中自己所杀死的每一名熊怪，真的都是必须要死的吗？
另一件事则跟那两个亡灵有关。
萨尔的部落中包含了一群占据着洛丹伦故土的奇怪亡灵，克劳迪娅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那时她觉得，既然部落和天灾军团一样都是王国之敌，那么不管这群亡灵自称为“天灾”还是“被遗忘者”还是随便什么名字都没有区别，遇到了净化掉就好。
因此，在对诺森德的远征开始之初，当克劳迪娅得知被遗忘者竟然成为了银白十字军的盟友时，她还有些惊讶双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后来，随着前不久天谴之门事件的发生，她也和自己的战友们一样，确信了“这些亡灵果然有自己的算盘”的想法。
但归根结底，今天其实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名为“被遗忘者”的家伙们。
而她不得不承认，那两个被遗忘者真的与自己在诺森德见到那些腐烂怪物们有着极大的差异。
特别是那个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女孩，她作为一个被遗忘者，竟然可以如此娴熟地使用神圣系的法术？
在初次看到时，克劳迪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在圣光之道上修炼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圣洁的光芒不会来自其他能量，只可能源自圣光。
为什么圣光会去响应一个被死灵魔法污染的不死者呢？
这个完全超越了自己过去所被教导的一切知识的问题始终萦绕在克劳迪娅心头，让她内心充满了不安。
在这样的心境下，克劳迪娅只好选择默诵祷言，以尽可能让自己恢复平静。
可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除了自己脑海中的声音以外，似乎又有微弱的祷告声传进了自己的耳朵，而那声音所背诵的祷言竟与自己完全相同！
克劳迪娅忍不住睁开眼扭头看去，发现那个困扰着自己的被遗忘者女孩正用和自己相同的姿势跪坐在地，口中不断轻诵着自己熟悉的段落。
此情此景让她实在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安妮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睁开眼睛，与满脸惶恐的克劳迪娅四目相望。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安妮问。
“啊，没、没有。”克劳迪娅急忙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默诵的是哪一段祷言的？”
“从口型就可以看出来。”安妮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一篇是关于圣光如何使生者与死者都能获得灵魂与肉体的双重宁静的，对吧？我很喜欢这个段落，从前遇到忧虑或是烦躁不安的时候也会和你一样默诵它呢。”
“从前么……”
“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安妮说着，捋了一下垂到脸旁的一缕头发：“其实我那时候也曾想过成为一名圣骑士，但是舞刀弄枪的事情我实在是应付不来，真羡慕你啊……”
“还、还好吧。”克劳迪娅从来没想过对面这个被遗忘者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称赞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圣光决定了每一个人的命运，不是么？祂选择我踏上了这条道路，同样也让你，呃……”
克劳迪娅欲言又止。
“我？”安妮好奇地看着她。
克劳迪娅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让自己困惑不已的事情：“让你能够以亡灵之身呼唤圣光的力量。”
听到这，安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所以，之前一直困扰着你的，就是这件事，是吗？”
克劳迪娅承认了，表情有些尴尬。
“其实，这个问题也同样在困惑着我。”安妮说，“不过你刚才的话已经解答了我的困惑，因此我想，它也同样可以解开你的疑虑。”
“你的意思是？”
“如果全知全能的圣光真的为我们安排好了命运，那么过多的疑虑是没有意义的。”安妮说道，“在我看来，我们应该学会暂时摆脱复杂的教义，从我们信仰的原初美德来确认自己的方向。”
“尊重、坚毅、怜悯。”
“是的。所以你之前的话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妨将这些困扰着自己的问题视作圣光对自己的考验与试炼，只要坚持三美德的本心到最后，造物者终究会自然而然地为我们揭示祂的本意。”
克劳迪娅沉默良久，问：“那在你看来，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我们果断出手帮助净化了那股邪恶的力量，是对自己信仰的尊重。我们面对如潮水般的大军坚持到了最后，是为守护者的坚毅……”
克劳迪娅盯着安妮，眼中似乎焕发出光芒。
“……而我们两个此刻能够坐在这里，为双方的死者祷告，是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