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柱山脚下,三岔道口。
两个女扮男装的读书人夺路而逃,不知是何来历,这一结果让围杀六扇门信使的青鱼庄一行人愈发焦急起来。
伊山镇桥梁被毁,他们料定六扇门的人绝对会自信的走最近的路线改道,所以计定在半路截杀,本来那处废弃的关楼是最好的埋伏所在,但可惜,由于轻视了这帮朝廷鹰犬的能力,最终只杀到一人,反而让他们夺路而逃了。
好在关楼之后的官道两旁一边是浅水沼泽,一边是悬崖峭壁,这些人只能顺着大路逃跑。而常年在深山大泽之中行走的他们,自然要比这些养尊处优的朝廷狗腿的脚程要快的多,所以追到五柱山脚下,总算将这群人彻底围死了。
但久攻不下不说,现在又有其他人夺路而出,说明伊山镇那边还是有不少人选择走这条路的,要是再拖下去,过路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麻烦。
而且这死狗子,身为六扇门之人,居然毫不要脸的向路人求救,还奸诈的将他们的身份泄露了出去,简直就是在堵死他们的生路。
青鱼庄领头之人乃是庄主段海龙,这一次他带领庄内好手尽出,若是不能拿到东西,不仅宝藏梦想破灭,而且以后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官府肯定会来出兵围剿的。
段海龙面容硬朗,饱经风霜,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此刻正握着手中鱼叉,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魏无私道:“姓魏的,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你们押运的宝藏线索,我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然,不仅你们今天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在陇川府的家人,我青鱼庄也一定一一拜访。”
段海龙阴沉沉的话语,引来了彼此守望相助的几个六扇门人的震撼,为职责丧命,他们不怕,死于任上,朝廷抚恤优厚,后人还有六扇门培养,同僚相助,前途远大,又有何俱哉?
但这帮阴狠匪徒,现在居然拿家中的老弱妇孺做威胁,顿时击中了他们的软肋。
青鱼庄的匪徒,在这关南道地界,也算是狠辣出名了的,平时打鱼,闲时为盗,过往船只不知被他们截杀了多少,不过是没有惹到厉害人物,加上又地处偏僻,地势易守难攻,所以才没被官府剿灭。
这样的匪徒既然说要威胁家人,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亡命之徒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被围在中间的魏无私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一手握刀,一手还捂着胸膛上的伤口,缕缕殷红在指缝之间侵染。
魏无私看着段海龙冷笑了一声,嘲弄道:“怎么,段当家的怕了?哼,敢动六扇门的手,你就得有满门被灭的觉悟。你与其在这里拿我等在陇川府城中的家小威胁于我,还不如赶紧回去收拾细软跑路,不然,我保你青鱼庄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全部都会成为麒麟脚下亡魂。”
已经受伤的魏无私丝毫不怯,完全看不出像是被人家拿家人威胁的样子,狠厉的言语之中,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看着这群人就像在看一群死人一般,那眼神,让段海龙等人极不舒服。
即便近些年六扇门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但六扇门的威名传播,只要是个江湖人都听过它的历史名声,敢惹六扇门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积威甚深,说的就是他们这种情况。
此时青鱼庄这边只损失了一个战力,而且人数众多,对方八个人人人带伤,已经是没有任何赢面。
段海龙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没想到对方骨头如此之硬,登时阴沉沉的大怒道:“小子,只要老子今天把你们杀光,谁又知道是我青鱼庄做的?你指望刚才那个假凤凰给你报官,岂不知人家也被你坑了一道,说不定恨你都来不及,你还这么信心满满么?”
不知道为什么,段海龙看着对方即便是穷途末路但依然是自信无比的表情,就十分不爽。就因为他们披了一层狗皮(江湖上都把六扇门的麒麟蔑称为狗)?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仗势欺人,耀武扬威,只因穿上一身衣服就衣食无忧人见人怕,而青鱼庄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上至老人下至顽童,就要无论寒暑的下河,从河里的鱼获上才能获得生机,病无钱医,食不果腹,甚至还要应付隔山差五以各种名义摊派的鱼盐税?
这不公平!
魏无私继续冷笑着,即便是抽痛了肩头的伤口也不曾停下。
“段海龙,不用拐弯抹角的扣扣索索了,继续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有什么意义?你觉得我会信你?你我都是明白人,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只会让我越加瞧不起你,六扇门的人没一个是孬种,想要东西,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嘿,牺牲我们弟兄几个,让朝廷彻底铲除你们这群恶毒水匪,换三百多人陪葬,我们不亏!”
段海龙目眦欲裂,双手在鱼叉之上几乎握出勒痕,而此时一道长鞭已经怒极直接刷向了魏无私的脸面。
“狗东西,你找死!!”刚刚郁闷赶回的鱼娘子愤而出手。
鱼叉陡然一起,段海龙阴狠的喝道:“既然你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们这帮狗东西,剁碎了他们喂鱼。”
当威胁对方家小的人,家小反被对方威胁,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五柱山脚下顿时爆发了最惨烈的杀戮与反抗,腥风血雨,瞬间染透了剩下的半边残碑,早已被泥土沙尘覆盖的残碑上,鲜血与尘土交融,渐渐晕成一团浆糊,遮蔽了最后的纹路。
……
大道上,一匹驮着两个人的骏马正在策命狂奔,好在这两个人体型都比较轻盈,所以骏马还没有被压得提不起速度来,加上这条路要比之前的那条路要好走的多,而且越走越宽阔,杂草越少,所以马匹奔跑的速度极快。
马背上,小梅握着缰绳的手指都已经发白,心头有一股沉闷的感觉,让她几乎就要呕吐出来,但危机意识让她丝毫不曾松懈,御使马匹的精神反而格外专注。
直到陈双玉在她大喊了几声,“可以慢些了!”“小梅,慢点!”“小梅!!”,小梅才猛地从那种状态之中脱离出来。
“哇!”
吓了一跳的她立刻尖叫起来,缰绳不由自主的一提,马匹顿时前蹄一拐,一马两人顿时都飞了出去。
好在半空之中的陈双玉一个激灵,尽力稳住了身形,然后拉着小梅的腰带将她安全带落在地,而骏马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撞在了道旁的一个小土包上,然后唏律律的滑出去老远才重新站起身来。
“呕……!”
小梅一站起来,顿时心头那股烦闷翻涌而出,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陈双玉无奈只得安抚着拍打她的后背,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小梅才涕泪满面的站了起来。
之前被王中吓吐了,是因为她第一次看到那样精细的恐怖而又恶心画面,让她生理上抑制不住。
这一次虽然只是看到两个死人,但是其中危险几乎让她将心吊到了嗓子眼里,让她心理上极度紧张,差点都说不出话来,这种憋闷的感觉,再次让她忍不住大吐特吐,才算好受一些。
吐完之后,小梅忍不住回头就抱住陈双玉,哭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总镖头和九叔他们不在身边,太可怕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啊?”
以往即便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身边总有九叔或者其他镖师前去处理,加上金河镖局的名头,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这次,她们两个弱女子才出门就遇到这种江湖大盗,而且她们差点就被人家抓住,着实把她吓惨了,要知道对方可是恶名昭着的青鱼庄水匪,听说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的存在。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济事,一点点小危险就把你吓成这样!”
陈双玉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过她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从关楼之后,她便看到了不少打斗与血洒的痕迹,而且路上还散着马匹,说明前面定有着非同寻常的仇杀,毕竟其中一方是六扇门。
原本那时候她带着小梅立刻远路返回伊山镇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后方也突来了马蹄阵阵,显然更加危险,所以她只能带着小梅往前冲了。
好在青鱼庄的人虽然恶名远扬,但是没听说有厉害到让人无法抵抗的人物,加上她临时编出来的理由也有一定的迷惑性,那鱼娘子又略微轻敌了一些,所以她们才能惊险的逃出生天。
只是一个过路,便都能遇到生死危机,这江湖,果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小梅只是被吓坏了,现在脱离了危险之后,宣泄过一阵之后很快便好了,主动的拉着陈双玉赶紧上路,两人连忙收拾好马匹,往泸宾县而去。
不过骏马因为刚才的一阵猛摔,似乎有些伤到了,驮着两个人再也不能急速奔腾,只能小跑着前进。
马背上,小梅回想起刚才的情况,记起了那个六扇门捕头说的话,忽然开口问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前去报官啊!”
陈双玉也在考虑这件事情,有些拿不定主意,犹犹豫豫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六扇门的人明显就是在求救,但即便是咱们报官的话,这些人肯定也是救之不及了。”
小梅也点了点头,道:“那个可恶的家伙,肯定还有祸水东引的意思。”
小梅一想到那个魏无私喊了一句,青鱼庄的人就立刻来截杀她们,顿时有些气闷。虽然她不是说见死不救才是应该,但就是感觉被人拉下水很不舒服。
陈双玉叹了口气,不是很在意道:“那个情况下,求救很正常。而且他既然说出了青鱼庄的来路,青鱼庄的人为了事情不泄露,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好在我们逃了。不过这样一来,那几个六扇门的人只怕就更加没有活下来的余地了,多半都要被杀了泄愤。”
小梅顿时吓得不轻,道:“小姐,青鱼庄的人真的这么厉害吗?连六扇门的人他们也敢截杀?”
陈双玉闻言却是一愣,想了许久之后才扬声叹道:“我也不晓得厉不厉害,算了,咱们还是往衙门走一趟吧,青鱼庄这群恶人,在扬江胡作非为已久,过路船只,只要落单多半都要被他们截杀,而且老弱妇孺全不放过,这样的恶人,一定要将他们抓起来才行。”
小梅却疑惑道:“这样不会给镖局惹上麻烦吗?”
青鱼庄的势力不小,若是私下找金河镖局报复,这些亡命之徒,带来的破坏也不可小觑。
陈双玉想了想道:“咱们不露面就是了,到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往衙门里扔个条子就走。而且青鱼庄的人顶多知道咱们俩是女扮男装,却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应该也找不到找不到镖局头上去的。”
小梅见陈双玉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不过陈双玉自己嘴上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心底头却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发虚,也不知道是哪里没有考虑到,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初次遇到这样的危险情况,一时应对过激之后的身体有些不适吧。陈双玉在心头暗暗想道。
大道朝天,一路无人,即便是路途稍微比之前那条要好些,但沿途依旧是荒无人烟,偶有几座村庄,都只剩残垣断壁,也不知道是这里的人都逃荒了,还是遭了流匪山贼。不出城还好,一出城,感觉这世间处处荒凉,旷野沉沉,如同鬼蜮。
不过临到日落的时候,总算有些人气起来,路过几个小村子,鸡犬相闻,让两人看到了人烟气息。
道路在两块瓜田的目送下,到达了终点,连接上了真正像样的官道,往左边拐上去,再走个十来里路,就是泸宾县城了。
就在两人一马拐上大路之时,右方的大路上忽然慢慢悠悠的踱来两匹黄马,一老一轻,马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有些虚浮,似乎有点胖,但看脸却又瘦的很,一脸沧桑,颜色发黄,年纪虽轻,看着却很老气。
另外一个头戴一顶宽大的斗笠,只能看到一个下巴,背后背着一根用布匹缠绕的棍状物,似乎是武器,很是奇特。
这两人都带着兵器,前者腰中有一口宝剑,剑鞘朴实无华,后者在那棍子之外,马鞍上挂着一柄钢刀,样子普通。
黄昏时分,四人,三马,在交叉的路口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