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难免千虑失,英雄或恐骄纵时。
迟少恭久经谋划,终于得手的时候,却一言松懈,将辛辛苦苦得来的消息轻松送出。后悔的话来不及了,只能尽力向前取得先机了。
长剑在手,一切繁杂都被排空,万物沉寂之中,唯余剑光。虽然缥缈之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迟少恭可不敢轻敌,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一瞬间的脚步踏出,速度快到人眼都反应不过来,漆沉沉的夜里,竟然升起一条迷蒙的烟雾,那是水气瞬间蒸腾所至。
“当!”
剑器相交,火星四射,微弱的光亮之中,迟少恭看到了交手之人的武器,竟然非是铁制,淡绿色的刀锋,如玉一般,脑海中瞬间流过一个人的名字。
“绿玉刀,允怜香!?”
一招过后,迟少恭返身立即退开,身形爆退的同时沉沉的疑惑问道。对手不止一个,交手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黑暗之中还有另外一股呼吸。
“迟少侠好俊的功夫,好高明的眼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人家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不高兴呢?”
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宛如精致的少女在调笑仰慕已久的情人。她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放荡的语气,听在迟少恭耳朵里非常刺耳。
迟少恭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愤怒,这允怜香在江湖上也算略有薄名,只不过并不是以功夫见长,而是此人乃是无名白出身,但却进不得宫,净身之后,索性自暴自弃以女人自居,平生最好俊美男子,听着都让他恶心。
只是允怜香据说后来投奔了安顺王府,也算是圆了入宫的初衷,安顺王清贵无比,长居京城,怎么会出现在陇川府这等边鄙之地?
“死太监,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迟少恭强忍着心中的烦躁,怒骂了一声,再次提剑而前。
黑夜之中闻言暴怒的允怜香前行势头一滞,只见眼前忽然浮现无数剑光,宛如莲花绽放,将之从头到脚笼罩。
“主事小心!”
侧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道寒光同时出手,破空声中竟然迸射出半月一般的光刀,一瞬间切金断玉,破开剑莲,然刀光过后,人却不见了踪影,一柄长剑当的一声被砸飞出去,落在老远的地方。
迟少恭竟然耍了个虚招之后,连剑都不要了,转身已经逃了,让两人面面相觑。黑沉夜空,又无星月,只觉得有一道人影似乎已在极远之处,两人已经追之不及。
“多事!”
沉默半晌之后,允怜香才一抖宽大袍袖,绿玉刀随之隐没,冷声叱责了一句。身后那人则收刀而立,虽然看不清形貌,但依旧可以辨别那恭顺的低头动作。
允怜香前行片刻,来到迟少恭宝剑落地之处,伸手一探,便将之从地上吸了起来,随手在剑锋上一弹,顿时寸寸龟裂,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将剑柄一扔,允怜香这才叹道:“啧啧,居然都快先天了。迟少恭好像还不满二十五岁吧?”后面一句,问的自然是跟随在身边的刀者。
刀者连忙答道:“据说他五岁开始练剑,还剑山庄十八门剑法一年学成一门,学成之后就弃剑下山,从南陵道到关南道,走不了两年之久,确实没满二十五岁。”
允怜香顺势点着头道:“如此天才人物,处心积虑图谋的功法,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武功?”
刀者顿时有些皱眉:“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传说之学数不胜数,但多是无稽之谈,飘渺之语,难不成他还真找到了某种失传已久的功法不成?”
允怜香道:“刚才他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刻,是他刚刚逃出生天心神最为松懈的一瞬间,这时候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他要找武功,为什么会到一个死了的文官家里找线索。”
刀者想了想,迟疑着建议道:“那要不再去问问都灵分站的朱掌柜?”
允怜香顿时没好气道:“他晓得个屁,主持一府事务,一事无成不说,若不是这次我正好从西川部回返,路过都灵,他连安州县送出来的消息都拿不准,最后还得我来给他收拾手尾,回去就等着被罚吧。”
刀者犹疑道:“朱掌柜也有他的难处吧,六扇门盯的紧,他没法动作。”
“六扇门的人虽然都是一些疯子,但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不就好了?他倒好,还想着参和太守府与六扇门的争权夺利之中去,他想做什么?想和这些土霸王一样也做一做土皇帝吗?”
“卖个消息还以为自己是独家一份,差点连客栈的脸都丢完了,还有脸说?简直废物一个。”
悦来客栈有个规矩,那就是任何消息都只卖一次,不会重复卖与多人,要价高昂的同时,这里的消息也向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允怜香逮着就是一顿臭骂,让刀者颇感尴尬,想着在客栈之时,朱掌柜看着也挺精明能干的,而且招待两人也尽心尽力,没想到在主事眼里如此不堪。
刀者连忙转移话题道:“那迟少恭这件事咱们还要知会他们吗?”
允怜香这才收敛了怒容,思考了一下道:“迟少恭也知道贺长文托镖金河镖局的事情,我本以为隐藏在暗中的他才是这次崇元宝藏事件的关键人物,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撞出了另外一个秘密。不过他肯定与崇元宝藏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就不必知会他们了,我直接带回去上交还省事的多,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
刀者于是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大佛寺等着迟少恭,还是……?”
崇元宝藏线索之事现在已经彻底乱了,反而是迟少恭这件事情好像比较简单,如果能够在大佛寺堵住他,拿到神功秘籍,主事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允怜香顿时沉默了下来,思考良久之后,才似乎自言自语道:“崇元宝藏这桩事情,处处透着邪性。安州县前后传过两次消息,一次是有人携带奉天战刀出现,一次则是安州县衙案发之后,传了一个鬼画桃符一样的地点回来,目的地还是京城。”
“彼时迟少恭也恰好在安州县,所以我才对他起了疑心,但现在看来他又不是。难不成真是那个什么叫王中的人做的?那贺子方又在隐藏着什么?”
“而且高府是他封禁的,现在迟少恭又闯了进去,似乎找到了什么秘密,连武川卫士都全部出动了,迟少恭只能逃跑。”
“这其中有着太多的未知了。”
许久之后,允怜香忽地把手一抖,背了起来:“罢了,此事不管了,反正宝藏这东西,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起出来的,在京城肯定还有一番计较,咱们就先去大佛寺,等着这位迟少侠。”
都灵城慌慌张张,泸宾县里也不太平。
一大早还未起床,王中便听到客栈里一阵闹哄哄的,原来是官府在查人,王中虽然形貌怪异了点,但没什么事,反倒是门口有个卖鱼的老儿被衙役二话不说就带走了,看得王中莫名其妙。
下楼之后,发现“惠老大”早已经在一楼大堂坐好了,只是脸色却有些不好看,眼神一直在街头上来来往往的士兵与衙役捕快的身上来去,好像知道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惠景博没有回头,只是和客栈里其他用餐的人一样,低伏着头,小心翼翼的感叹道:“世道不太平啊,听说昨夜有人报案,青鱼庄的水匪居然在五柱山下截杀六扇门的信使。”
惠景博虽然装作像是一个路人在感叹,但内心之中却不平静,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波信使肯定就是和他一起护送的同僚。
再联想到昨天陈双玉两人慌慌张张的从那个方向过来,说明她们很有可能知道什么,甚至说不定报案的就是她们两个。
除了对六扇门这个太岁头上也有人敢动土有些惊讶之外,王中对这个消息没什么感觉。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用过餐之后,两人便唤来小二,将马牵出来,继续上路。
王中还以为惠老大会在泸宾县停留,毕竟他也是六扇门的人,遇到同僚出事,身在附近的他应该要去帮忙吧,不过惠老大却依旧跟着他一起往蒙冲县而去。
两人出城的时间很早,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这一次就算王中没有主动放慢马速,惠老大也走的十分慢,似乎颇有点犹豫的样子。
日头高升的时候,两匹骏马忽然从后方奔踏而来,王中下意识的便往边上靠了一下,惠景博也被他带着跟到了路边上,给后面的人让出道路。
后面的马匹风一般的便从两人身边冲了过去,王中眼神一眯,这两人身形怎么这么眼熟?
念头还未落下,旁边的惠老大却好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扬手一鞭居然猛地抽在了马匹上,直接冲了出去,稳稳的跟在了两人的后面。
王中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就打马跟上,他还要找这人问一问武功的事情呢,怎么忽然就跑了。
这时他才回过味来,前面那两个人不正是女扮男装的金河镖局的两个女人吗?追她们做什么?
风驰电掣之中,王中的马匹毕竟要好一些,所以很快就赶了上来,追问道:“你追那两个人做什么?”
惠景博不好明言,只好打马虎眼道:“你不懂!”
每次他问迟少恭为何纠缠高佳子不放时,迟少恭总拿这三个字回答他,给了他一种所有关于女人的问题都可以用这三个字回复的错觉,此刻王中问起,他拿来一用,发现果然好用。
王中果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不再问,只是紧紧的跟着。他倒不是想看对方搞什么名堂,只是看这情形,只怕两人同行的路程不会太多了,所以他得跟紧了,找机会赶紧将自己的问题请教了才是。
陈双玉与小梅两人在泸宾县休息了一晚上,养精蓄锐,大早上又添置了新的马匹,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奔行上路,似乎昨夜那封飞进县衙的信件与她们完全无关一样,甚至对县城里的乱象连一点打听的心思都欠奉。
只是出城之后,两人又遇到了昨天的那两个怪人,为免节外生枝,两人直接打马而过,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表面上还会主动让路看上去应该是挺好说话的人,在她们过去之后居然奋起直追。
县城刚过,前方短距离之内暂时没有人多的地方,这两人这时候陡然追上来,明显不怀好意,吓得陈双玉与小梅两人疯狂打马不停,才吃没多久的早饭都差点给颠出来。
“小姐,这两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啊?”
马背起伏,小梅焦急的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不过好在也算是经历过事情了,听上去情绪没有昨天那么害怕了。
陈双玉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郁闷道:“我也不知道,难不成现在这世道这么不太平了?处处都有强盗土匪?”
想起往日走镖,虽然也会遇到一些麻烦,但从没有这两天遇到的血腥紧张过,这还没出陇川府呢,她就感觉天下仿佛没了规矩一般,到处都有着危险。
就在四人纵马狂奔之时,墨迹了一个晚上的泸宾县派出的县兵百人,终于到了五柱山脚下,领队的是县里的贼曹官郑大中。
泸宾县不像安州县那样,地处偏荒之地,县里一切事务都由县令完全把持。泸宾县的县兵指挥权还在县尉手里,收到消息之后,县尉当即拨了一百精锐士兵,在贼曹官的带领下全副武装的朝着五柱山前进。
经过一个晚上的跋涉,总算到达了五柱山脚下,顶盔带甲的一百名士兵无一掉队,也对得起精兵两个字了。
只是在目睹五柱山脚下的惨状之后,许多人实在忍不住不停的干呕了起来,连郑大中也不外如是。如果不是队伍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这里就是五柱山石碑所在之处,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血腥战场。
不过方圆几十丈的路段,尽是残尸断臂,脏器横流,兵器混着鲜血扔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浅水洼之中泛着一股黑沉沉的颜色,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下面,还压着半截原本的石碑。
郑大中好不容易才约束住了这支压根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让众人好生检查,果然发现了不少麒麟服的碎片,只是活人,怕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身为主官的郑大中好歹还算有点担当,在残肢断臂之间仔细搜寻,发现绝大多数的肢体断口都非常平滑,似乎是被什么利器迅捷的一刀两断,看得他脑门上寒意层层。
“这绝对不是普通兵器造成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