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佛高千仞,头顶舍利,犹如天盖。大佛吉祥坐于莲台之上,莲开十六品,寺在佛与莲中。
功德院,内六十院之一,就在入山的大佛莲台之下。
功德院又分为内外两殿,内殿为金,号称光明殿,专司一切内院的事务派遣、僧众调度,外殿为银,名为无垢殿,主管一切外院纷杂。
无垢殿内,这里除了最中间布置的佛像还像是一处佛堂之外,其他地方则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是关于寺内一切用度、差遣的卷宗与籍册。
而且十几个僧人伏案在侧,书写不停,不时有僧众来回,领送以及交还法旨,这里的卷宗还在不停的增加之中。
上首一名青年僧人,正在演算着什么,忽然门外又进来一个沙弥,径直来到他跟前,禀报道:“惠明师兄,惠远师兄回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无垢殿事务繁多,为免人多口杂,耽搁功夫,所以只有有执事或者差遣的人通过禀报之后才能进入。
惠明和尚闻听略一停顿,眉头微微蹙起,手上演算的账册也停了下来:“惠远?他不是去调查怒龙桥被毁一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怒龙河上只有一座大桥,那便是伊山镇外的铁索长桥,相传这座桥与本寺的一位前辈有很深的渊源,这次桥面忽然被毁去,伊山镇的官府和乡老还特意派了一名信使过来,向大佛寺通知了这件事。
乡民赖以生存的桥梁被毁,不仅生活出行都造成了极大的不方便,而且还毁了不少人的生计,这等恶事,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大佛寺虽然不是官府,但人家既然以渊源为由求到头上来了,过去帮上一把自是应当的。
所以大佛寺当即就准备派遣僧人前去配合与帮助调查,看是哪里来的强人做下这等下作手段,只不过事到临头,菩提院忽然派了惠远师弟来,点明要让他去负责此事,所以无垢殿便让惠远领了法旨下山。
只是从他下山开始,到现在总共也没有十天的时间,光从大佛寺走到伊山镇就得要个好几天的功夫,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沙弥回复不知,惠明只得将账册合上道:“你去唤他进来吧。”
沙弥连忙急急而出,片刻之后,惠远和尚便一阵风一样的吹了进来,虽然依旧是一副冷面神色,但行动如风,肯定有焦急的事情。
惠远和尚进来便赶紧见礼道:“见过师兄!”
惠明还了一个佛礼,问道:“师弟不是去伊山镇调查怒龙桥之事吗?怎么如此之快?难道已经查清楚了?”
惠远和尚摇了摇头:“惭愧,我还没到伊山镇,便遇到了连云十八寨的人与追风剑韦无患当街作恶,对战一番之后,有几位同道中人被韦无患剑气所伤,如今性命垂危,所以便先回来求援了。”
惠明脸色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将其他正在书写的和尚都惊动了:“什么?你确认是追风剑韦无患?”
此人乃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人物,虽然已经沉寂多年,但这人的凶残之名,只要稍微有点年纪的都有过耳闻,惠明和尚看着年轻,但也已经出家接近三十年,对于这号人物也是听说过的。
“联手的同道之中,有一位是陇川府六扇门的资深捕头大人,对各式卷宗如数家珍,是他确认的身份,而且这与对方交手之后,那独特的伤人剑气,也证实了确实是韦无患。”
惠景博家学渊源,曾经见过不知道多少六扇门的卷宗,在惠远和尚这里,自然就变成了一个老于吏事的资深捕头了。
惠明和尚眉头一皱,居然还牵扯到了六扇门,不管是何方神圣,听到这三个字总有一股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惠明也不例外。特别是像他们大佛寺这种存在,其实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六扇门。
惠明立刻问道:“那这恶人可跟着你们一起追来了?”
要是韦无患跟着追来了,这附近的百姓撞到了只怕会有人遭殃,所以要早早布置才行。
“暂时没有,不过韦无患的青柳剑被我所夺,以他的个性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事还请师兄早做应对。”
惠远和尚说着从背后解下了一根长条包袱,放在惠明身前的案上,揭开一看,正是一柄造型如柳叶一般的青锋宝剑。
惠明没有去研究这剑,师弟在这件事情还不至于说谎,只是他心中却十分震惊,那韦无患三十年前便已是纵横天下的先天高手,师弟居然将对方的剑都夺过来了。
江湖中练剑的高手,剑就等于是命一般的存在,有时候就算能杀掉对方,也不一定能够将对方的剑夺走,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惠明和尚虽然好奇,但还是没有忘记正事,立刻正色道:“嗯,我这就安排人手下去防范布置,韦无患的剑气之伤阴狠凶残,你即刻上山去寻弘德师叔去吧,论药石医伤,他老人家最擅长,你是知道的。”
既然能够与惠远一起对抗韦无患的,应该多半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惠明也就没多问了。
惠远和尚连忙点头告辞,本来他就是要上山去找弘德师伯的,只是因为韦无患这人祸性深重,若是来了大佛寺作恶,周遭百姓难免遭灾,所以先来功德院与惠明师兄禀报一声,让寺内早做安排。
惠远和尚刚走,惠明立刻便唤来了旁边的几个沙弥,吩咐道:“你们速去伏魔院和知见院请惠昌师兄与惠静师弟前来议事。”
伏魔院乃外二十四院之中主管巡山除恶之事的所在,而知见院则是与官府迎来送往的常客,所以这大佛寺百里方圆要做什么调动,还需与这两位师兄商议才行。
两个小沙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各自奔向任务的目标。
惠明则看着桌上的那把青柳剑,心情一阵复杂,这惠远师弟怎么才头一回下山,就遇上了这样的祸事,联想到菩提院弘法师叔点明了要他去负责怒龙桥的事情,难道弘法师叔已经算到了什么?
弘法和尚佛法精深,在大佛寺僧人的心中,已经是神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惠明也忍不住有这种念头。因为弘法师叔虽然是惠远的授业恩师,但弘法师叔自己本身其实并不懂武功的。
惠远居然能够将韦无患的剑都夺下来,这份功力,同辈师兄弟中只怕没人能做到吧,就算他说有几个帮手,但六扇门的捕头大多功夫不高,其他几个估计也没什么身份,这样几个人居然能够将一个成名许久的先天高手打的剑都被夺,这,说出去都不可能有人信啊。
大佛寺因为惠远和尚的回返,引起了一些波澜,山下普济院中,王中则拿着惠海和尚所赠的两瓶丹药来到了陈家父女所处的房门外。
他敲了敲门,不过陈双玉却是过了一会才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条带血的纱布,是给小梅刚换下来的。
小梅一来功力低,二来是个女子,就连王中都有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家身份与体质,所以她的体质反而是这群人当中最弱的。
他伤势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皮肉外伤,但恢复的速度反而也是几个轻伤之中最慢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并不快,每天都要换上上好的金疮药才行。
“有事吗?”陈双玉见王中拿着两个瓶子站在门口,十分憔悴的问道。
对于这个她曾经认为来历不明的疑是恶人,她早已没有了深究的兴趣,她现在只想让父亲赶紧好起来。
“呃,惠海大师送来了两瓶药,一瓶是熬好的汤剂清气散,剑气之伤有舒缓作用,另外一瓶是冬生丸,对肺腑之伤有些疗效,他让我来拿给你。”王中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听说是惠海和尚送过来的,陈双玉伸手便接了过来,也没有在意为什么不是普济院的僧人送过来这种小事。
“谢谢!”
“不用,呃,这个给我吧,你赶紧去给你爹服药要紧。”见陈双玉还要去将沾染血污的绷带拿去扔掉,王中顺便就开口道。
陈双玉楞了一下,才哦了一声,将换下来的绷带递给了他。
王中转身便拿着血污绷带离开了,陈双玉在背后又说了声谢谢他也没听到。
这一切都被坐在另外一间房内门口处的无眉和尚看在眼里,一向放荡不羁的无眉和尚,这一刻却是神情少有的凝重,甚至还有一分怅惘,不过转瞬之间又变成了淡淡的不置可否。
回头又看了看还躺着半迷半醒的惠景博,无眉和尚忽然开口叹道:“啧,都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蛋啊。”
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楚,王冲这小子虽然看着有点神秘,但实际上就是个连很多常识都不懂而且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陈双玉则是从头到尾被人耍的团团转,现在估摸着应该清醒了一点,但肯定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至于惠景博嘛,这个朋友,有时候精明的就像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角色,有时候又傻的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年。
沉寂的厢房之中,无眉和尚忽然嘴角一撇:“演戏也没意思。还是先去找找那个死太监在哪个院里做客,他身边还有个高手,免得敌暗我明,不好对付。”
王中将染了血污的绷带处理掉,回来便没看见了无眉和尚的影子,他还天性奇怪的找了两下,甚至问了问过路的沙弥,但都没有看到这和尚的踪迹。
“奇怪,这假和尚跑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了,难不成真是妖僧?”
门口处,王中正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疑惑着自言自语,不料忽然背后好像有什么大恐怖升起一样,吓得他赶紧反手就准备拔刀,可是背后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想起,刀已经解下放在了房间之内。
不过这股恐怖的感觉一闪即逝,等他迅猛的转身,才发现惠远和尚带着惠海和另外一个老和尚正站在自己身后。
王中回头的时候,那老和尚正回头看了一眼惠远,惠远立刻闭目竖掌,躬了躬身,这老和尚才转过头来,王中这才看清楚老和尚的相貌。
原来这和尚的面相看着还并不老,和一般四十多岁的大叔差不多,但下颌的灰白胡子却已经耷拉到了胸膛,看来应该是驻颜有术。
不过这和尚却没有一般僧人那样的安宁慈祥感觉,犀利的眼神对着王中一扫,王中顿时有种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凉水一般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好在这和尚并没有恶意,这种感觉也转瞬即逝。
“见过几位大师傅,惠远大师,这是……?”出于礼貌,王中首先打着招呼问道。
惠远和尚这时候才睁开了双眼,眸子之中刚才被“妖僧”两个字刺激到之后露出的一瞬竖瞳也已经消弭了下去,旁边的惠海则是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疑惑,但却忍着没问也没说。
“这位是本寺的弘德师伯,二位施主体内的韦无患剑气之伤,需得师伯出手才能解除。”惠远和尚给王中介绍道,同时也将“王冲”介绍给了弘德。
双方见过之后,弘德直接道:“不必客套了,救人要紧,伤者在哪?”
王中正要回话,陈双玉正好急冲冲的推门出来,看到门口的几位和尚楞了一下,立刻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哭着道:“大师,求您快来看看,我爹好像快不行了。”
众人来不及多说,赶紧进了房内。
王中看了一眼暂时小命还挺安稳的惠景博,也转身跟了上去。
陈家父女的房间之内,陈继阳脸色呈现着一股妖异的红色,口鼻之中在缓缓溢着一点点的红色血液,他的胸膛之上已经有无数的细小红痕连成一片,而且已经隆起了一大截,就好像一个皮袋子就要胀破了一样。
弘德和尚眉头一皱,立刻摘下随身的布袋,从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出一颗圆滚滚黑乎乎的丹药来。
“打碗水来!”
陈双玉一阵手忙脚乱要去倒水,旁边的惠海和尚已经递了一杯茶水过来。
陈双玉双手合十做了个感激的动作,那边弘德将丹药摊在手心,把茶盏倒扣在了丹药之上。
一杯茶水顿时好像拥有了无形的魔力一般,落在了弘德和尚手掌之上点滴不落。
接着弘德和尚一掌直接朝着陈继阳胸口拍下,霎时间仿佛烧红的烙铁遇上了冰冷水流一般,一阵白烟竟然从陈继阳胸口缓缓升起,伴随着的还有吱吱的声音,看得王中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