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法顿时奇了,什么人会让他这个师兄这样的高手都感到不安:“他带回来了些什么人?不是说是与他一起对付韦无患的江湖义士吗?”
弘德摇了摇头:“一个是金河镖局的陈继阳和他的女儿、婢女,陈家大小姐善名远播,自没什么问题,但陈继阳,走镖的,师兄你当知道,不好说,而且,日前传闻,金河镖局被人灭了。”
“另外一个,是陇川府的一个姓惠的捕头。年纪比惠远还小,但一身根基浑厚,远超同济,就连陈继阳都比不上。”
弘法顿时眼睛亮了一些:“师兄的意思是?”
弘德道:“六扇门本就不是寺里能够牵扯的存在,而且这位捕头八成便是惠九希的儿子。”
六扇门与大佛寺在百多年前曾经有过一桩公案,因田产度牒等事情闹过一回,后来还是当道的道御使大人出面调停的,大佛寺一向不愿牵扯六扇门可以理解。
不过这个惠九希?
弘法眼露疑问:“就是那个曾经来寺里头捣过乱要找什么不死之秘的小子?”
在弘法眼里,惠九希确实是个小子了,当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一号浑人,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一个关于不死的秘密,见大佛寺的年长僧人甚多,所以莽里莽撞的在寺里头耍了一回泼,最后吃了个大亏灰溜溜的下山去了,听说后来加入了六扇门,还做了一府的总捕头。
弘德没好气道:“不是他还是谁?”弘德对凡是与大佛寺做过对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他是他,他儿子是他儿子,况且他父亲都没翻起什么风浪来,他儿子来了,也应该不会让师弟感到不安吧。”弘法淡淡道。
弘德点了点头,继续道:“这孩子听惠远说还挺老实的,我倒不是偏见,就是有点膈应。再一个就是一个假和尚,戴着一副无眉的人皮面具,剑法根基极高,但来历不明。而且我到普济院的时候,这假和尚已经不在那了,不知道有何居心。”
“对这等人,师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
弘德继续道:“还有最后一个,来历最为神秘。那假和尚我问过惠远对他的剑路描述,也能猜出一两分来自哪里,唯独这个,根本看不透。看着没有半点内功根基,但躯体却异于常人,蕴含极强的爆发力,最主要的是,年纪甚小,杀孽极重。”
弘法顿时抬眼疑问的看过去。
弘德语气凝重的继续道:“本来我还不觉得这不安来自哪里,但师弟说到那个‘当兵的’,才提醒了我,这小子给我的感觉,和那个‘当兵的’有些相似。”
弘法两道白眉忍不住跳了跳:“师兄可不要乱说。”
弘德解释道:“本来我对此子的恶感来自他年纪轻轻,杀孽重重,稚子杀人,尤为可恶。但经过师弟这一回想,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人的气息,与‘当兵的’有一丝淡淡的相似。”
“据惠远所说,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发现此子对于世上许多事物似乎都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似懂非懂,且行走坐卧与言语之间似乎与世隔绝了很久。而且此子一直利刃不离身,警戒杀心极重,似乎对一切都不信任。”
“这种生涩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与当年‘当兵的’那种视世间万物如无物的态度,越想越有点相似。”
弘法脸色悲苦,长叹道:“既然如此,下次师兄便将此人带过来我看看便是。就算不是,与他念经一场,化解一点杀气也是好的。”
弘德刚想顺口答应,忽然看到师弟的悲苦表情,一瞬间也楞了下来。
就算是相似,又如何呢?
饶是性子一向坚毅刚强的弘德,呆立了一会之后,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罢了,我还是先将惠远的事情报之弘一师兄知晓吧。”
和尚抖动着长须叹声离开,身后只留下一声“阿弥陀佛”。
……
山下普济院中。
“惠海大师,你见到无眉了吗?”“没有!”
惠海正从旁边路过,王中忽然上前来问询,惠海摇了摇头。王中又问了院内的几个沙弥,都称没有见到无眉和尚。
王中顿时奇怪起来,这假和尚平时疯疯癫癫的,到处都爱凑个热闹,但今天是怎么回事,到了大佛寺才不到半天,人就不见踪影了。
回到暂时落脚的厢房外,正好撞见陈双玉从寺院的后厨端来一碗清汤。陈继阳醒转之后,陈双玉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王中便上前打招呼道:“陈姑娘,你们见到无眉了吗?”
陈双玉摇了摇头道:“没有,好像自从到了普济院,就没见到过无眉大师了。”
王中眉头一皱,这无眉和尚怕是已经离开了普济院了。王中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这个和尚的突然离开感到有一丝的担忧,但这和尚明显不是什么好和尚,现在又举止反常,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到晚间的时候,惠海和尚忽然带着两个沙弥来到了众人居住的地方。
此时惠景博在白天已经灌了一剂汤药下去,一身大汗淋漓之后,神智也清醒了过来,甚至晚饭还是自己动手,看来这练武之人的身体果然强悍。
不过王中与他说,弘德法师说他体内的剑气可以自行消弭之的事情之后,他反而有些不解,因为他自家的功夫特性,一般人绝对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寻常人就算是见他体内的剑气减少,也大多会以为是已经用其他方法逼了一点出来,绝对不会直接就断定剑气是被吸收了,但弘德和尚居然一眼就道出了真相,顿时让他对大佛寺的高僧惊为天人。
“惠海大师,这么晚了,有事吗?”
惠海的忽然到来,不仅是没什么睡意的王中,就连隔壁的陈家主仆也惊醒了过来,至于陈继阳,则还在昏迷之中。
“敢问几位施主,白天同你们一起到来的无眉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惠海和尚直接问道,眼光尤其盯着王中在看。
王中眼睛一眯,他直觉中这和尚肯定藏着什么大秘密,而且这和尚浑身带刺,到的地方准没好事。
一旁的陈双玉不解的看了看两人,问道:“大师,无眉大师到底怎么了?”
王中则无奈叹道:“呃,其实我们都只是半路相逢,说实话,我们也都不知道无眉的来历,甚至连无眉这个名字,也是我随口一叫的,他连个名字都没与我们透露。”
惠海则是脸色沉沉,灯火映照之下显得有些阴暗,但还是行了个佛礼,朝着众人道:“好叫几位施主知晓,今日我寺的知见院内,住的有一位贵客,但是被一名剑法高超的僧人忽然偷袭受伤,据那位贵客所描述,此人与白天同几位施主一起到来的无眉体型甚为相像,所以贫僧才会前来有此一问。”
王中顿时一阵无语,这个假和尚,到底要做什么?
倒不是他对这和尚有着天生的敌意,准确的说是这和尚对他有着天生敌意还差不多。
他是怕经过无眉和尚这么一搅和,大佛寺上下对他们这行人的印象变差,导致他学武功的事情泡汤,那可就没处说道理去了。
大佛寺的僧人他先后见过了惠远、惠海、弘德等人,武功个个高的出奇,说明大佛寺的武学绝对很高明,拜师大佛寺他不敢想,但如果真的说能够从大佛寺获得一门基础功法的话,应该比在其他地方获得的要好上一些。
而且之前弘德和尚过来的时候,对他也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这本来就让他觉得不对劲了,现在无眉和尚这一闹,那他之后讨要功法,只怕就难上加难了。
虽然他身上还有个几千两的银票,但自从知道普济院只是大佛寺内外八十四院之一,而且看到那冲入云霄一般的大佛之后,王中顿时觉得,这点香火钱,只怕人家多半也不怎么看得上吧。
惠海和尚的话让几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陈双玉是没想到无眉和尚竟然还有这样的举动,王中则是有一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沮丧,而惠景博则就是干脆不说话,他毕竟重伤还未痊愈,所以惠海也没有究根问底。
时间回到下午。
惠远从菩提院下来,直奔知见院而去,但到了知见院之后,却被沙弥告知,知见院的掌尊惠静师兄被请到功德院去了,于是惠远又只得转道功德院去寻。
惠远到的时候,惠明正与伏魔院的惠昌以及知见院的惠静两人商议,如何排布寺内各处巡逻人手以及张榜通告百姓的事情。
惠远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因为这事情本是因他而起,他自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等到三人商议完全之后,才唤住了惠静。
听说弘法师叔有昭,惠静连知见院都来不及回,便和惠远一起来到了莲花座。
菩提院内,弘德已经走了,老和尚弘法正靠在石桌上打盹,或许是年纪大了,与弘德一番交谈之后,他觉得有些精力不济,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啊,惠静来了啊!坐。”两个小和尚的到来,即便是脚步放的很轻,但老和尚还是一瞬间就惊醒了。
惠静立刻恭敬道:“师叔面前,哪有弟子坐的道理,听惠远师弟说,师叔有事情吩咐?师叔直说便是,弟子马上就去办。”
弘法和尚叹息一声,也不勉强:“你呀,执掌知见院有些年头了,人也跟着变滑头了。叫你来不是别的事情,就是惠远应该已经对你说过的,关于追风剑的一点事情。”
惠静连忙道:“这个弟子晓得,适才正与惠昌和惠明师兄商议,正要拿出一个章程来,防范这魔头来我大佛寺闹事呢。”
弘法点了点头:“闹造反的,肯定都有些班底,是要防范一下,免得僧众百姓遭了灾祸。不过韦无患这人,你们大可放心,他多半不敢亲自来犯的。就算要来,肯定也会纠集一帮老妖老魔一起前来,到时候也自有弘化、弘德师兄他们出面收拾。”
惠静心里一咯噔,明白这是弘法师叔在指点他呢。这点他们之前倒没想到,这韦无患可是个反贼,他们这些人肯定有着不小的势力,要是闹将起来,把这大佛寺闹的乌烟瘴气,可就不美了。
“多谢师叔教诲,弟子回去一定严加防守!一有情况,就立刻汇报给各位师叔伯。”
弘法却摇了摇手,道:“这事情你们自己办就好,我叫你来,是想给你提个醒,韦无患自己不敢前来的话,多半会从官府这边闹些幺蛾子,你知见院是专门与官面上打交道的,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事,你多担待些。”
惠静有点听不明白了,这韦无患不是反贼吗?怎么还会与官府搅和在一起?这有点不合常理吧?
不过弘法却并没有解释更详尽的意思了,交代完之后,便让惠静先回去了。惠静也只得告辞下山来。
惠静离开之后,惠远却疑惑的冲着师傅问道:“师傅为何不与惠静师兄说明白详情?”
他走之前,弘德和尚还在的时候,师傅明显不是这么说的,而是点明了他身上存在的妖族龙魂的事情,但现在师傅却没有对惠静师兄说明,这又是为什么?
弘法和尚摇晃了一下身子,叹息道:“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山上山下走了一遭,就没有想对我说的?”
惠远和尚楞了片刻,才缓缓走到老和尚面前,双膝跪倒:“弟子想离山,还请师傅恩准。”
弘法和尚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怅然的叹道:“等了十几年,你终于肯说出这句话了。”
对这个仿佛缘分一样捡来的弟子,自打他小时候,老和尚就知道他不喜欢呆在寺里,要不是寺里还有各种武学能够吸引着他,他早就嚷嚷着要下山去了。
长大一点之后,可能懂事了一点,知道不惹老和尚不快,所以一直将这想法压抑在心里,但这想法,多半是改不了的。
这次怒龙桥出事,老和尚也知道时候已到,所以才放他下山去,经历一下红尘,只是没想到这一下山,便是真正的下山,再也回不来了。
惠远和尚一磕到底,伏地不起。
弘法叹道:“下了山,你想去哪里?”
“弟子还不知道,不过弟子有点想去从军!”
弘法和尚白眉一抖,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之人,良久之后才道:“那你往西江道去吧,那里有着国朝的江南大营,你这身水性,做个水军大将应该不难。”
惠远回答道:“弟子谨遵师傅指点!”
弘法却摆了摆手,长叹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同意你下山,但有两条,你得答应我。”
“师傅请讲,弟子一定遵从!”
“其一,不得用我大佛寺的武功杀人。”
“弟子遵命。”
“其二,下山之后,你便不再是我大佛寺之人,也不再是我弘法的徒弟。”
惠远猛地抬头。
老和尚却颤颤巍巍的起身,朝屋里走去。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