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惠静和尚离了菩提院,一路走一路还在疑惑,这韦无患不是长碑亭神道院的反贼之流吗?怎么又变成了官府会来找大佛寺的麻烦?他这一思虑,步伐自然就慢了下来。
知见院中,迎来送往的皆是达官贵人,而且这里还有专门为女眷安排的客房,所以每逢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来大佛寺游玩敬香,都是在知见院中落脚。
院内前段时间就来了两个身份清贵的贵人,据说是某位王爷府上的宫人,掌尊惠静早就吩咐下来,起居服务,务必周到,上下皆不敢怠慢。
这贵人倒还算好伺候,就是每日礼安排送斋饭啊、做向导啊之类的沙弥,与这贵客相处久了之后,都有点魂不守舍的,让院里头的管事和尚们大为头疼。
但人生千百样,皆是父母天恩所赐,长得妖艳又不是错处,只能怨这些小沙弥们佛心不够坚定,所以隔几天,院里头就会换一批沙弥侍奉。
今日晚饭时间,又换了几个沙弥前去送饭,或许是换人的次数多了,连安排事情的管事和尚也没发现,这一批沙弥中,有个低眉顺眼的和尚,眉毛上一片淡白,竟是光溜溜的。
无眉和尚混在两个沙弥中间不开腔,也没人来找他麻烦,这两个小和尚嘴巴都抿的紧紧的,竟然有些激动害怕的样子,让他大为疑惑。
大佛寺有内外八十四院,分布大佛上下以及东南西北四面,其中内院很少对外人开放,一般就算是有达官贵人来了,即便是在内院游览一番,最后也都是归于外院落脚。
他从普济院出来,大半日时间也才访遍了顺路的五六个寺院,前来上香的香客见了一堆,有点身份的也了解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他想要找的。
寻找的时候,无意中听见两个小沙弥抱怨,知见院中来了个极漂亮的女客,而且身份清贵,非是寻常人家,他便径直往知见院而来,因为这人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
果不其然,混在送饭中的无眉发现,住在知见院的香客院中的两个所谓的贵人,正是允怜香和他身边的那个高手。
本来他只需要确定这两个人在哪,了解他们的动向便好,免得他做些事情的时候,被这两人出来搅了局。可是没想到那允怜香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他身边的那个高手,忽然就对他出了手。
“二位施主这是做什么?为何要对小僧出手。”端来的汤水洒了一地,其他两个小沙弥都被突来的变故惊坏了,唯独无眉和尚十分冷静的问向这人。
他也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清楚允怜香身边的这位高手的容貌,方方正正的脸庞,一双眸子精光四射,含而不发的狂傲之气,在允怜香面前收敛得尤其深沉,但面对敌人的时候,却锋利的像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让无眉和尚如临大敌。
这男子适才似乎也有些惊愕,转而脸色却是一沉,冷笑道:“大佛寺这几天换了几波小师傅前来送饭,但个个都是没有根底的普通沙弥,唯独你的脚步气势与一般人格外不同。”
“我本只是为了主事的安危,想试你一试,若你真的是大佛寺的僧人,不过是点到即止,最多在下给小师傅赔个不是,但没想到,这一动手,倒让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此人说话的同时,允怜香也早已反应过来,手掌一挥,一道微风刮起淡淡的红烟将两个一旁的沙弥迷倒,妖异的脸庞上却看不出喜怒。
“刚才这一招,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还剑山庄剑胜明心十三式中的却心除恼吧?南陵剑客迟少恭,迟少侠,我说的可对?”
随着男子话音落下,锋芒之气已经从此人身上缓缓绽放,如果不是居住在佛寺不便携带刀兵,只怕此人早已刀剑出鞘了。
不过即便是没有刀剑在手,但这人给无眉,或者说迟少恭的感觉,也是非同凡响,甚至有一丝丝超出他的预计。
知见院中的香客住所向来不对一般人开放,能在这里留宿的非富即贵,寻常人都进不来,允怜香之所以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就是算到即便迟少恭来了大佛寺,只怕也查探不到这里。
但没想到这人也是厉害,居然舍得剃了满头青丝,扮做一个小和尚混了进来,还恰好寻到了这里,要不是身边的刀客武功高觉,只怕还发现不了。
被这人如此质问,无眉和尚却也不辩驳,反而是十分懊恼的道:“唉,早知道就不演这几天的戏了,把自己都演的神经兮兮的。”
话音一落,无眉和尚手掌立成剑指,竖切而下,而他整个人,却是已然抽身后退,就要朝门口奔去。
无形的气劲被男子一瞬间拍散,但前进的势头却为之一阻,正在他有一丝愣神之际,允怜香却清喝了一声,一道红绸已让凌空飞舞,朝着无眉和尚卷了过去:“少侠既然都来了,何不就先留下来呢?”
就在无眉和尚脱出大门口跃上半空之际,红绸后发先至,宛如一条灵蛇缠上了他的腰腹,就要将他拉下来。但和尚却坏坏一笑,一掌在身旁的柱子上一猛地一拍,整个人瞬间如同狂龙出海一般直冲而起。
允怜香拉着红绸竟然被他整个人一带,直接飞了起来,双方一瞬间的角力,竟然是无眉和尚占据绝对的上风。
“主事小心,这人武功又有精进了!”
允怜香被无眉和尚直接拉出了老远,从男子面前一瞬滑过,这人猛地一把抓在了允怜香的手臂上,对方还来不及发话,此人便猛地大喝一声,手臂一缠,几丈长的红绸顿时被崩得笔直且嘎吱嘎吱做响。
此时的无眉和尚却陡然回头就是一掌直接拍在红绸另外一段,无形的真气顺着红绸汹涌而来,这男子也毫不示弱,同样一掌拍出,顿时整条红绸猛地一震,轰隆一声被扯成漫天碎屑,强横的冲击将正上方的大殿门楣都掀翻了好大一块的砖瓦,琉璃瓦片如同雨点般落下,碎得到处都是。
男子将允怜香往怀里一带,然后自己错身而过,直接冲了出去,脚步一起,瞬间追到了无眉和尚刚刚落下的对面屋顶上。
但此人刚刚冲上来,脚步还未踏上屋顶瓦片尚在半空之中,就见无眉和尚居高临下对他咧嘴一笑:“下去吧你!”
一道雄浑剑劲由心而动,由身而发,即便是没有利刃在手,也让这人如坠冰窟。虽然无眉和尚口中说着玩笑之语,但动手之时,却是取命之招。
无形的剑气隔空而动,瞬间刺破此人掌心,逼得他不得不错身而退,足尖在一块瓦片上一点,倒悬飞了出去,虽然一瞬间他便躲过了剑气破喉,重新在地上站稳,但再抬头,哪里还有无眉和尚的踪迹,等他再次跃上大殿顶上,四周环看,竟然也不见了此人的踪影。
唯有掌心滴答的血液,昭示着此人刚刚确实来过。
“真是晦气!我这样的天才难道不是应该运气爆棚的吗?为什么我感觉从小到大,我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一处墙根下,忽然传来一声颇为不满的抱怨,随着话音颤动,无眉和尚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他脸上肌肉仿佛水浪一般开始抖动,之前已经隐没下去的人皮面具裂痕又一点点的冒了出来,然后缓缓从他脸上剥落,最后露出一张同样没有眉毛胡须头发的面孔,不过不是迟少恭,还是谁?
……
第二天一大早,普济院香客还不多的时候,王中便发现小和尚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但当他走进想问的时候,这些和尚大多又礼貌的走开了,并不与他搭话。
就在王中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的时候,惠景博终于能够自己下床了。
从他能自己站起来的那一刻起,王中便觉得这人似乎好像有了一些变化,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淡然的面容,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如大病初愈。
“你之前在看什么?”寒暄几句之后,惠景博忽然问道。
一边问着,他一边难得的伸了个懒腰,一身炒豆子一般的骨骼炸响在他体内来去,足足过了几个呼吸才消失。
王中上下看了他两眼,也不觉得奇怪,耸了耸肩:“看这些小师傅啊,看他们这样子,估摸着无眉和尚闯的祸事不小。”
哪知道过了一小会,惠景博才回了一句:“这里的小师傅确实挺多的,这才是八十四院之一。”
王中有些不明所以:“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求取经文?”惠景博打了个哈哈,转而问道。
王中顿时有些沮丧:“啧,我看这回是难了,不过总得试一试,你若是没事了,我便下午就去找惠海大师商量商量。”
惠景博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为何如此执着与学武呢?”
即便是他曾经说的那些基础养生功法,王冲也丝毫不肯放弃,这股子执念可与寻常市井少年对江湖的憧憬差别大了去了。而且也没有哪个寻常少年会像他这样,没有武功的时候,面对匪患就能够寻找到机会且毫不犹豫的出手,甚至对超乎寻常的高手出现,也并没有感到有多害怕。
王中笑道:“不是说了么,我觉得这世上很多事,自身没有武力的话,根本办不成。”
惠景博毫不在意的笑道:“那我估计你这么跟惠海大师说,大师肯定不会帮你了。”
“那我该咋说?”
“强身健体。”
王中一阵无语,这理由说出去怕是一头猪都不会相信吧。而且我就是要一门最最粗浅的法门,难道也有这么难?
将近午时的时候,普济院内外忽然传来了一些消息,将王中一行人全都惊呆了。
“什么?惠远大师被逐出师门了?”
不仅仅是王中,就连陈双玉父女,都拿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前来传信的惠海大师,难怪他一大早就不在普济院中,原来是寺内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王中昨天也曾在小沙弥的嘴里了解过,大佛寺上下如今都是惠字辈执掌,弘字辈的法师大多不过问世事,但惠远和尚乃是弘字辈现存的年纪最小的法师弘法的唯一弟子,而且是寺内公认的武学天分第一人,不少后进小和尚心中的偶像。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一个晚上过去,忽然就被逐出师门了?
“大师,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们牵连到了惠远大师?”陈继阳作为人情世故最为老道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王中也立刻跟着疑惑道:“难道是无眉真的闯了什么大祸,给贵寺带来了什么大麻烦?”
但惠海却摇了摇头:“与几位施主无关,与那位无眉施主也没有关系,但其中内情,是我大佛寺内部的机密,请恕贫僧无法告知诸位了。”
廊下诸人,皆陷入沉默之中。
虽然惠海和尚说是这样说,但惠远和尚昨天才带着他们回山,今天就被逐出师门,怎么看都是因为他们而引起的,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人家救了他们,他们还反而害得别人被驱逐出山门?
一时间众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受。
“我去找无眉!”良久之后,惠景博把牙一咬,狠声说道,接着就要回去拿剑。
但惠海却拦住了他,平静道:“施主切莫妄动,不管是无眉还是惠远之事,都与几位无关。功德院的掌尊已经发话了,几位就在普济院养伤便好,伤愈之后,几位自行离开便是,但有一件事情,大佛寺还需要几位帮一个忙。”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陈继阳悠悠道:“大师尽管吩咐,我等必定遵从!”
惠海双掌一合:“还请诸位,不要将惠远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中眼神一凝,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码头上,似真似幻的龙形虚影。
惠海和尚的要求很简单,众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自然都满口应诺,只是最后,惠海和尚却忽然对王中道:“王施主还请准备一下,午后我寺有一位长老,要请施主听经。”
王中心里一阵奇怪,但这档口下,还是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他想要向惠海问一些详情时,对方却说连他也不知道,只是让王中等着便是,午后会有沙弥前来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