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惠明这一转眼的功夫,曾家渡口上忽然来了一队外来船只,大小帆船有十来艘,每艘船上都有十几个到数十人不等。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惠明还是能看到,这些人衣衫穿着平凡,甚至有些寒碜,大冬天的,居然还有人光着脚卷着裤管站在甲板上。
不过看他们动作娴熟的驾驶船只,应该是常年在水边讨生活的人。
只是这些船只不顾外围指导船上的和尚的指引,强行闯了进来,显然不怀好意。
惠明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这些船只在最前头一只船头包铁的大船的带领下,直接冲破了外围两艘小船的封锁,不顾船上两个师弟的大声呼喝,直接将他们座下小船撞翻,人都掉下了水里去。
“好贼子!”
惠明怒喝一声,随风而动,整个人如同雄鹰展翅一般,直接从燕子台上一跃而下,落足某片船帆之上,再一点,踏着层层船只,直接朝那最大的铁船直接冲了过去。
那忽然出来的贼船上的人,似乎也见到了突兀而来的惠明,吓得大惊失色,慌乱之间,还不等靠近码头船只,船上的人便争先恐后的张弓搭箭起来。
惠明看的目眦欲裂,因为这些人搭好了箭矢之后,他发现这些人的箭簇之上居然还绑着一团团的灰白色事务,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头冒起。
果然,下一刻,火光连闪,无数燃烧的箭头铺天盖地的就朝着码头这边射了过来,而急速突进的惠明更是首当其冲。
这一下变化,顿时让码头上的船只混乱起来,因为今日其他渡口都被封锁,只有曾家渡口这边能进出,所以船只尤为集中,此刻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可以说挤得水泄不通。
之前因为有和尚们在岸上水上主持秩序,码头上留出专门的水道,一条船一条船的过,还算井然有序,但现在为了避开火箭的覆盖,顷刻之间就乱了套,正在登船的人,也被这一变故,弄得哭爹喊娘起来,落水的,摔倒的,骂人的,往岸上逃跑的,不一而足。
惠明踏着一顶顶的船帆桅杆前进,见到无数火箭漫天而来,顾不得那么多的他大吼一声,一把抓住了脚下一艘船只上的硬帆绳索,手指一抠,劲力一吐,绳索顿时被扯得根根断裂,一整块帆顷刻便被他提了起来。
丈许宽阔的帆布两头有着横梁,勉强能够操持,惠明扯起大布,脚尖在桅杆顶端一踩,砰的一声,这船的甲板直接被戳出了一个大窟窿,而他整个人则扯着帆布横空便舞了过去,迎面撞上了无数飞射过来的火箭。
片刻之后,惠明手上的帆布便燃烧起熊熊大火,趁着对面箭矢停顿的间隙,惠明将帆布一扔,落回一艘小船之上。
回头一看,还好,码头上着火的船只并不多,加上对方似乎行动仓促,距离太远,导致箭支力道不够,多数都落在了水中,只有少部分力道大的箭矢落在了船头,烧了一部分起来。
对方似乎也知道此举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领头的船上号子一喊,船只又朝近处逼了过来,而船上的弓手也又搭起了无数火箭。
惠明哪还敢让这些船只靠近,不过他一个人,也不能阻挡这十多条船只的行动,只得擒贼先擒王,脚尖一点,落下水波,然后踏波而过直奔发号施令的匪首船只而去。
贼船之上,见这和尚单人匹马的踏浪而来,显然是少有的高手,立刻都慌乱起来,准备好的弓箭胡乱的便朝着惠明放了出来,一时间黑烟腾腾,空气中满是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惠明早有此料,在箭雨过来的瞬间,体内真气涌动,宏大的掌力陡然迸发而出,脚下水波之中顿时掀起一阵滔天巨浪,迎着剑雨轰然而落。
水花漫天飞舞之际,贼船上众人眼睛一花,浪头之后陡然崩出来一个人影,请客之间就来到了贼船前数丈开外,不是那和尚又是谁。
贼船之上,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色一沉:“登萍度水,凌波踏浪,这他妈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这大佛寺随便来一个僧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他随即大喝起来:“放箭!扔毒烟!扔完转舵!”
他喊话的声音极大,不仅是船上的人,就连惠明也听的一清二楚,心中更是愤怒,若不是此时拦住了他们,怕不是这毒烟都要扔到码头上去了。
“哪里来的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派兵攻打大佛寺,你们是反贼吗?”
惠明高声呵斥的同时,脚下再次一弹,江面之上陡然炸出一个老大坑洞,他则一个筋斗翻身,躲过无数箭矢与烟雾,然后居高临下,径直朝着船头扑了过来。
“大师见谅,我们也是为了求生,逼不得已!”
“我来挡住他,你们走!”
船首的年轻人怒吼了一声,踢起搁在脚边的一杆鱼叉一把抓住,然后迈步在船舷上一蹬,凌空挥舞着鱼叉朝着惠明狠狠刺出。
虽然嘴上说的客气,但动手之时,可没有半分的推让讲究。
两人瞬间交汇,鱼叉并没有对惠明照成伤害,反倒是这年轻人被惠明一掌拍在鱼叉的中段,震得他两手酸麻,差点就握不住这鱼叉。
一个错身之后,这年轻人不得不又退回了船只上,而惠明则踏水如平地,又直冲过来,高声喝道:“毒龙钻山,青鱼庄的贼子好胆!”
只是一招的交手,惠明便认出了对方的武功路数。
年轻人顿时脸色一白,没想到任务都还没开始,就已经接近失败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整艘船上的人便被惠明一一轻易制服,只不过除了这艘大船,其他的小船见机不对,全都跑了。没过多久他们就消失在了水天相接之处,竟然是连首领都不要,头也不回的就逃了,让赶过来的船上的武僧只能干瞪眼。
“把这些青鱼庄的水匪都押到赎罪岩,严加看管,过几日再处置。”
惠明脸色阴沉的将这些水匪暂时安排,然后急忙便往回赶。
此刻码头上着火的船只火势已经被扑灭,香客来往的秩序也得到恢复,但燕子台上的小梅却在焦急的朝他呼喊着什么,等到他纵身飞上高台,往东北面一看,顿时眼前一黑。
“惠明师兄,璎珞院着火,有人纵火!”有僧众即刻来报。
惠明大急:“可有人手损伤?”
“额,我过来的时候,好像没有!”
“那你过来的时候,浮屠院的师兄弟们可有大批武僧下山?”
“有,刚好有一批师兄前去增援恒无院了。”
惠明顿时脸色一红,闹了半天,这个韦无患的目标,竟然还是取剑。如今内院封山,到处都是守卫,璎珞院是距离浮屠院最近的所在,璎珞院失火,为了救火,山道上的防守绝对会被抽空。
此人对普通人妄下杀手,又勾结青鱼庄这等山水恶匪,而且还鬼祟藏身,简直浑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人气度。
“你们在这里加快香客送离,再组织几条船,集合一些师兄弟在这附近的江面巡逻,防止青鱼庄的残余水匪再来闹事。”
“你们这些,跟我去浮屠院,另外韦无患多半此刻就在浮屠院,师弟即刻前去知见院将此事汇报。”
惠明当即分派人手,然后动身赶往浮屠院去。若是去的迟了,只怕又是一场血腥。
而且浮屠院乃是本寺存珍纳奇之所,里面不止有青柳剑这么简单,还存放有一些珍贵的物品资材,虽然韦无患不一定能够突破所有守卫,但若是让他在浮屠院闹一场,损失将不可估量。
惠明急急而走,小梅也被他一并带上,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韦无患不折手段,谁知道会不会剃了个光头乔装成和尚。
就在惠明心急火燎的赶往浮屠院时,刚刚离开了大批武僧的浮屠院中,僧者寥寥,甚至比之平常守卫都要松散的多。
韦无患一路行来,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当到达七座连环宝塔组成的神奇建筑之前时,连他自己都还有点错愕,不过是小施手段,竟然就这么容易的来到了大佛寺的藏宝之所?
不过,转瞬之间,他的脸色就变了,这里空旷的有些过分了。
高耸的宝塔,隐约还可见塔与塔之间的回廊连环,极尽天工。
不过这大门口,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须发黑白的老和尚,神色悲苦的正对着塔楼摇头叹息,然后转过来,正好面对着进来的韦无患。
没有任何的错愕,和尚只是单手一竖:“韦施主别来无恙?”
“弘一!”韦无患瞳仁陡缩。
……
敬香院外,王中与僧众一起,在惠静的主持下,将这里的百姓全都撤离,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只有三里路,有时候甚至周边几个村子赶集,都是在这敬香寺外,封锁的命令传达之后,滞留在此地的百姓是最多的。
花费了许多时间辨认与疏散之后,惠静忽然收到了惠明的传信,脸上终于神色一松:“总算找到了!”
遇到韦无患这种不顾身份喜欢随意屠戮人群的武功高强之人,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安全,真的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这一次大佛寺被他弄的手忙脚乱,虽然自身体量过大防守困难也是一个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人喜好滥杀无辜,一个不慎,就是血流成河。
好在此贼还存在着一个身为武者的执念,性命交修的兵刃不能丢,丢了也要尽力找回来,最后还是冲着浮屠院去了。
此人只要确定行迹,就没那么可怕了,没了剑器在手的剑客,一身实力怎么都要大打折扣,惠明武艺绝对不在惠昌之下,而且带着大批武僧前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旁边的王中听到他这句感叹,立刻凑上来问道:“大师?找到韦无患了?”
“嗯,此贼终究还是为剑而来,冲着浮屠院去了,功德院的惠明师兄已经带着大批师兄弟前去围剿,这次他应该插翅也难飞了。”
惠静的神色轻松下来,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既然韦无患已经现身,就不用麻烦施主在一路认人了。不过这些贼人还未抓获,可能还有同党,我这就让几位师弟护送施主回普济院如何?”
王中却不想回普济院,既然此间事了,他想上菩提院去看一看。
“回普济院不急,弘法大师圆寂,大师曾于我讲经开惑,我想前去见最后一面,送一送他老人家,不知可不可以?”
惠静倒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弘法大师为之讲经的事情,他也有过耳闻,不过菩提院做事,他们这些晚辈不敢置喙,所以了解的不透彻,不然也就不会有惠明连王中还在寺内都不是很清楚了。
王中此时提出的要求,算是很正常的,有交情的人去世,前去祭拜无可厚非,但现在惠明尚在捉拿韦无患中,寺内长老圆寂之后的荼毗法会举办,少不得要功德院指挥上下僧众,也就是说,法会现在根本还没开,祭拜也就无从谈起了。
而且虽然王中与弘法大师有点交清,但作为大佛寺的尊贵长老,弘法大师圆寂,金身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参拜的,眼下内院僧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菩提院为此事忙前忙后,王中一个外人此时前去,颇有些添乱的感觉。
惠静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本寺接连遭逢大变,此时正是内外忙碌的时候,菩提院暂时应该不方便施主前去拜访,施主若是有心,就再等几日,为弘法大师圆寂举办的荼毗法应会召开,到时候施主给弘法师叔上几炷香便好,相信师叔也会宽慰的。”
王中也明白丧葬事情,应该总有些讲究,只得点头答应了,然后在几个武僧的陪同下,回到了普济院。
普济院中,一切如常,小梅还没有回来,惠海倒是回来了。
作为镇守此地的掌尊僧者,他反而对寺内现在的情况,知道得没有刚从寺内回返的王中清楚,两人交流一番之后,王中才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
空荡荡的廊院之中,独自一人站在此地,只有长刀相伴。
看着外面僧众神色紧绷的走来走去,王中忽然对自己与弘法和尚的选择差异,有了一丝的明悟。
这个世界,不属于他!
而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因为,心之所系,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