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县,段氏寿材行。
王中看着这处在巷子最深处的三间大开门脸,心中忍不住的觉得晦气,好好的,买棺材做什么?难不成迟少恭要和那些古时候小说里的人物一样,找人决战,先给人挑一口好棺材?
想了想,按照迟少恭的尿性,或许还真有可能。
王中皱着眉头,在无数“奠”字的环绕下,走进了寿材铺里。这里除了定做出售棺材之外,顺带的还有香烛纸钱扎花等等生意,倒是一下做全套了。
王中还来不及置办斗笠,一脸凶神恶煞的走了进来,将几个忙活的伙计看得一愣,有个正在点算什么东西的长者,立刻转头迎了上来:“客官,可是要买些什么?香烛纸钱,花艺假人,应有尽有。”
王中摇了摇头,指着堂内深处,满地刨花中间横着的一副棺材道:“我买副棺材。”
那老头听了,眼神怪异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王中被看的有些不舒服,立刻又加了一句:“要最好的!”
老头立马点头哈腰的延请道:“原来是客官要办事,这边请,您要好一点的话,那杨木柳木的小老儿就不给您推荐了,松木、柏木的十大块,小店都有现成的,杉木的也有,桐木的只有料,尚没有成品,您看要哪样的?”
随着老头将王中引向后院,这里空白敞亮的地方,摆着数十条板凳,两两架着一副棺木,有红的有黑的,黑的多,红的少,甚至还有一副金黄色的。
做的粗糙的,就是一个光溜溜的棺材,除了木板,打上漆,啥也没有,精美一些的,上面还雕刻的有青松、仙鹤,有的甚至还有双龙戏珠百鸟朝凤等刻画,等等事物,有的厚有的薄,不一而足。
看来那店小二说的没错,这家寿材行,还真是做了老道这生意的。
王中看的眼花缭乱,却没心思去计较这么多,径直来到了那漆得金黄的棺材前面。
这棺材正面材头上画的是碑亭仙鹿,琉璃广厦,上空还有祥云袅袅,白鹤回旋,两旁又有松柏长青,云遮雾绕,下方则是青青草原,中有白玉石阶,通往云深之处,清新典雅,仙气缭绕。
那材头顶上,又横写着三个大字,曰康乐宫。
棺木两旁,正画有彩凤逐月,背刻有双龙抢珠,还有梅兰竹菊,松柏翠石,飞流湍瀑,云海腾腾,种种美好异象,材面上还有日月同辉,山河永照等等铭文,看着当真是堂皇大气,贵不可言。
这棺木形制也是最大的,比其他的棺材不仅要厚实许多,甚至连长也要长上一截,就算是个一米九的大个子,估计也完全睡得下。
“我就要最贵的,应该就是这个了吧,多少钱?”王中把手直接在这棺木上一拍,厚重的手感顿时传来,果然非同一般。
那老头被王中弄了个措手不及,期期艾艾道:“这,这个,这位客官,这副十二元的楠木大料康乐宫,确实是老汉这里最贵的,但,但这是,有人定做的,老汉可不好卖给客官啊。”
王中眉头一皱,迟少恭让他买上好的回去,按他的尿性,如果不买个最贵的,铁定要被这货刁难。
不过这东西既然是有人家预定的,他也不好强夺,只得先问道:“谁人订制的?老板可否代我与他打个商量,我补他钱财,先让与我可好?我这边可是急用。”
王中来时自是问路打听过的,听说有人自己还没死就先操心棺木陵寝之类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店里老汉顿时哭笑不得,欲言又止,实在是这话不好说出口,金色棺木非王公贵族才能用,这东西出现在这丹州县本就是越制,他怎好把这话拿明面上来说?
这东西从做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来取,店里也没多余的房间存放,便都和其他棺木一样,放在了棚子里,没想到今日被这人给看中了。
而且王中看上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逾制好像也不在乎,多半是个强人,惹急了的话,只怕今日这小店也讨不得好。
王中看这老头支吾了半天,也没说话,还以为是怕他没钱,立刻又道:“老板是怕我没钱?不用担心,保证短不了你的,你先说说,多少钱肯卖我吧,而且我看你这好像也有不少存货木料,卖我之后再赶制一副便是。”
王中指着边上那一排排的各式木材说道,这店里前后跨院,全都是做这门生意的东西。
老板想了想也是,店里楠木还有,上次为了确保这幅棺材不出岔子,当时可是定了多数的奇楠木。
而且宁县尊的老爹最近又有好转的迹象,说不定这棺木还得停好久,这账收不回来,损失的也是自己。
当下把心一横,说道:“既然客官有急,先出给客官也可以,这十二元可都是上好的奇楠木,原客人连定带付,说好的一共是六百两银子,客官若是真要的话,再加一百两,一来小老儿也好招呼伙计赶工,二来也好给那家人一个赔偿心意,您看如何?”
虽然七百两银子的价格远超王中的预料,但这钱现在是迟少恭出,他巴不得给他花的一干二净,毕竟这都是从他手里抠过去的。
所以王中二话不说,将一千两银票直接拍在了老板手上:“成交,找钱!”
老头儿立刻喜笑颜开,连刚才担忧的什么违约什么违制便全都给忘了。
把那银票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连忙躬身讨好道:“好嘞,客官您稍等,老汉这就去给您腾银子。对了,您这康乐宫,是等会家里派人来运,还是老汉找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王中也不知道迟少恭要买这玩意儿干嘛,说不定还得带着上路,索性便道:“这样吧,一事不烦二主,劳烦您再给我找辆结实好看点的大车和上好的牲畜,我自己将它拉回去。剩下的钱,整的您给我,零碎的,就当给您的辛苦费了。”
老头儿本来还给王中这要求整得有点懵,不过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又笑了,慌不迭的点头道:“好勒,您稍坐,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接着老汉便招呼了一个伙计,好生伺候王中,奉上好茶不说,自己更是亲自去给王中置办车架事宜。
王中还以为真是稍坐,哪知道一坐半个时辰,都不见这老头儿回来,不过他也不怕这人跑了,就是有些无聊,于是便在这店里头转悠起来。
那几个伙计老妈子都晓得这是今日的大主顾,倒也没拦着,王中看着他们扎纸人,扎花圈,做各种灵堂灵牌啥的,倒也挺有意思的。
还有那些个在棺材上刨刨捶捶做木工的,手艺也都精巧的很。
王中看着这些都像是老实巴交的工匠,忽然心血来潮,对着一个做木工的老师傅道:“大爷,您这木工除了会做棺材之外,都还会做些什么啊?”
那老汉立刻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诚惶诚恐的回答道:“当不得好汉如此称呼,小老儿自小便是做木工的,上到屋上大梁,下到板凳木马,家具物什,基本上都会一两手,不说精美传世,但日常耐用,绝对是没问题的。”
或许是说起自己的手艺,老头说到后面,腰杆都直挺了许多。
这小哥儿虽然长的凶恶,但出手阔绰,刚才掌柜儿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便生出一门几百两银子的财源出来,要是他能再接个什么活儿,那赚的银子可不少了。
王中立刻问道:“那您能做刀鞘么?”
老头对这个莫名的要求有些茫然,但还是镇定自若道:“铁的小老儿自然不会,但若是做个木头的,费不了多少工夫。”
王中大喜道:“我问了,自然是想要个木头的了。不如就劳烦大爷给我现在做一个如何?银钱必不亏待。”
老头儿顿时大喜:“您要做个何等样式的,可有刀的大小形制?还是说,就是您身上背着的这把?”
王中背着一根麻布缠绕的兵器,虽然缠的严实,但缺口处锋芒毕露,明眼人都瞧得见。
王中自然点了点头,当下将老头拉到一边,手握刀柄,露出刀锋,让这老汉量了尺寸大小,完了又道:“不要求做的多精美,越是简单越好,但要保证结实耐用。”
“客官放心,您要是雕花刻纹呢,还得慢工出活计,但您只要结实耐用,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就好,就给您做个实在的。”量完尺寸厚薄之后,这老木匠立刻拍着胸脯应诺。
不过这老汉眼睛倒是贼,王中把刀柄握的严严实实,还是让他看清了点迹象,又讨好似的说道:“老汉看您这刀也有些年纪了,刀柄都磨秃噜了,要不老汉再给您漆个花,保证焕然一新。合计刀鞘,一共算您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王中虽然心下有些狐疑,但这老汉一脸挣钱迫不及待的样子,还是让他放下了戒心,小县城的一个木匠,应该认不得那么多。
这些人之前做的那些漆花他也见识过了,确实惟妙惟肖,若是能够将刀柄也改头换面,到时候他这刀就不用整天用麻布缠着那么麻烦了。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便点了点头,扯下了刀柄的几条麻布,露出了被磨得这里缺一块那里掉一块的刀柄,而且还满是污渍。
此刻的刀柄,已经看不清是个狼头的模样,但整体像一个兽首,护柄以鬃毛为造型,有点类似狼,还是隐约看的出来的。
“能弄成啥样?”王中问道。
老木匠端详笔画了一下,又拿尺子量了会:“您这护柄上的漆都掉的东一块西一块了,要不老汉给您重新补一遍,这下面的握手底端,我给您用红漆刷个飞云纹路,中间再缠个细麻绳,保证您用起来不容易脱手,又不影响美观,您看怎么样?”
王中想象了一下补完之后的样子,好像确实不大看得出来像个狼头了,不过他还是摇头,故作豪气道:“用什么红色,要用就用金色,大气。”
金黄色与刀身原本的颜色反差不要太大,这样一来,应该没人会认出来了吧。
老汉立刻道:“也行,就依您!”
交代完要求,老木匠立刻忙活起来,他倒没有先做刀鞘,反而是先给刀柄忙活起来。
随着他手中那大大小小的刷子和各种颜料碗里的液体在刀柄上来回涂抹,别说,糊弄完之后,还真看不大出来原本是个狼头的造型。
接着中间缠上一圈紧致的细麻绳之后,他又在末端和护手上好生画了一番功夫,完了之后,原本是狼吻部位的刀柄尾端,楞是看上去像一朵白云,手艺神乎其神。
“好了,先放这晾干,等给您把鞘做好,掌柜的也差不多能从车马市回来,这漆也差不多干了,您要是受得了这个味儿,随时就可以拿起耍了。”
王中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也将银子先付了,手艺人挣点辛苦钱也不容易,他又多给了五两,老木匠千恩万谢的便去取材刨花做刀鞘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柄朴实无华的暗黄色刀鞘便落在了王中面前,由两片轻薄木板夹持而成的刀鞘,按上去还甚是结实,甚至里头还考虑到了狼牙刀本身有一段锯齿状的刀刃,做了相应处理。
王中将长刀灌入,最后刚刚好将护手的上面一点纹路卡住,鞘身与刀柄的黄色,虽说有差,但整体也算是一个色系,看着也还顺眼,手艺确实没的说。
王中夸赞不停,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车马声,这老木匠却慌忙离开,又去做自己之前未做完的事情去了,其他工匠伙计虽然大有羡慕,但也没有人说什么。
门外果然是掌柜的回来了,给王中带来了一匹壮实的大马不说,还有一辆宽敞的四轮板车,车上甚至还有个简易的棚子。
当然,还有剩下的二百两银子。
“客官,这副康乐宫将近七百多斤,只能用这样的板车来拉了,虽然模样是寒碜了点,但保证不掉链子,您看这轴,这可都是车马市里最好的货色了,您看还行不?”
只要能拉走,王中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只要能拉走就行!”
接着店里的伙计很快就将盖上了黑布的康乐宫抬上了马车,王中跳上车头,虽然这车架高了许多,但也并不需要跑多快,所以只是轻轻一抖,马匹提起蹄子,大车架便缓缓朝前挪动。
等到王中转过街口,段氏寿材行却忽然诡异的一静,然后没多久,里头便少了许多人,只剩几个仅有的人手,支撑着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