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县毗邻郎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流附近,渔村水寨并不罕见。
一处支流的下河湾附近,三五户人家,几条渔船聚集。
“三叔,您说的可是真的?”脸上乌漆嘛黑,但看身材还勉强看得出是个女孩的少年人,张着沙哑的嗓子,焦急的问着。
名为三叔的人,若是王中在这里,一定认得出来,这不是刚才与他做刀鞘的老木匠吗?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短帮褐衣,腰悬朴刀的水匪来了。
而且不仅这老木匠在此,就连那寿材铺的掌柜还有一众伙计,大都在此处现身,而他们的对面,则是一群衣衫褴褛形如乞丐,但却个个手持利器的水上祸害。
老木匠还没回答,寿材铺的掌柜却在一旁急冲冲的回答道:“英丫头,五叔还能骗你不成?现在再不动赶紧动手,就来不及了。”
那像个半大小子一样的女孩却把手中雪亮的钢刀一拍,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当年你舍了庄里上上下下,自己一个人跑路,就不再是我段家的人,我段世英没有你这样的叔叔。”
女孩这一声厉喝,场上立刻形势紧张了起来,水匪们大都握紧了兵器,明显以这半大的女孩为首,而寿材铺的伙计们,则是个个神色紧张,看着掌柜的脸色行事。
好在这时候老木匠说话了:“好了英丫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你五叔不也是帮了庄里不少忙么?就你们现在这地儿,要不是你五叔,只怕你们也藏不住。”
女孩胸膛起伏,似乎颇为不忿,不过老木匠接着又道:“眼下咱们不是细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世雄给救回来,大佛寺的和尚抓了世雄,按咱们的根脚,他们绝对会将世雄押送给官府。若是等世雄押到了成阳府去,那可就没有半点希望了。”
老木匠这话像是戳中了女孩的心窝,即便是再不忿,也得忍着,疑问道:“可咱们把那崇元宝藏的后人抢来,就真的能从大佛寺换来三哥么?”
她的三哥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曾家渡口被惠明擒下来的水匪头子。
自从青鱼庄庄主带着庄里的好手去抢宝藏线索,全不被韦无患杀死之后,青鱼庄高层战力几乎是损失殆尽,庄内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前段时间,烈焰拳王葛燚忽然造访,让他们帮忙配合鼓噪,在大佛寺的码头闹事,事成之后,给一千两。
段海龙死后,青鱼庄主事的便是他的三子段世雄,没多做考虑便接了这桩生意。
因为一来葛燚他们惹不起,人家肯请他们帮忙,算是看得起,惹得人家不快的话,人一个人就可以将整个庄里的人全都杀光。
二来葛燚说也不要他们动手,只需要在码头制造一些骚乱便行,而且大佛寺都是和尚,一般也不会对人下杀手,性命不会有危险。
可万万没想到,事发当天,大佛寺周围码头全都封锁,只剩一个曾家渡口,还有重兵把守,前去放火的人,段世雄座船上的几十个弟兄,加上段世雄,全部都被一个和尚给擒拿了。
剩下的船只要不是经验丰富,见机跑得快,说不得还得陷进去更多的兄弟。
段世雄被捉之后,队伍里地位最高的,便成了段海龙的小女儿段世英。
兄长被抓,数十青壮被俘,段世英也没脸带着大伙儿回青鱼庄。将老弱都打发回去之后,剩下能打的都被她带到了这里,准备找机会营救族人。
老木匠说的其实也没错,能在宁州县藏身,也多亏了段江永这个早年出身青鱼庄后来在宁州县做棺材生意的“叛徒”的帮助,不然过路巡逻的水军,说不定早就收到告发他们的消息了。
段世英问完,段江永也不计较这个多年不认自己的侄女对自己的怨念,立刻便道:“崇元宝藏牵连甚大,大佛寺就算不爱财,但拿到之后,肯定也会有用。这次你们不是说大佛寺内连道御使衙门的官员都死了几个吗?大佛寺肯定也想给朝廷立功,换取谅解。他们把世雄送去,哪有把宝藏后人送给朝廷的功劳大,而且世雄在大佛寺也没伤一个人,换出来的问题应该不大。”
段世英立刻皱着眉头道:“什么叫应该不大?我要的是能确定把我哥还有兄弟前辈们都救出来。”
老木匠在一旁适时叹息道:“谁不是这样想呢?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大佛寺又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闯的。”
段江永也跟着劝道:“而且当初大……你爹,”
本来准备叫大哥的段江永,看到段世英对他一瞪,索性也就不纠结这个,换了个口吻,继续道:“你爹本就是带着大家去抢宝藏线索,想要让大伙过上好日子,才折损在半路上的。如今这宝藏后人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将之抓了,也算是告慰你爹在天之灵不是?”
段世英一想起段海龙带着鱼姑姑她们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顿时连眼眶都红了。
“那好,就依你,咱们这就去把那宝藏后人绑了,先放三碗血给我爹和鱼姑姑他们祭奠,然后就拿他去大佛寺换人。你们怎么说?”
后半句,则是问向她身后的这些苦哈哈汉子,这里头甚至都看不到几个胡须长点的,都是比她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不然也不会轮到她来做主。
不过好歹天生都是在浪里混饭吃的,手上把式也都是从小就练着,几十个人,也算是一股战力,强劲不足,凶狠有余,就连一般县城的县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英姐儿你拿主意便是,只要能换回当家的和各位叔叔就行!”
段世英见没人反对,立刻回头对着段江永道:“那好,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出发,那个宝藏后人现在何处?”
见事情达成,段江永脸色也好看了些:“我店里有伙计盯着,之前报来,已经出北门了,咱们就去黄鬼坡等着。那周围人少,而且林子多,咱们绑了人也容易脱身。”
说着众人提起家伙什,留了两个人守船就准备动身。
不过临走之前,段世英还是存有一丝疑虑,忍不住问道:“都灵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连贺太守都没有将这个宝藏后人捉拿住,本事肯定很厉害,咱们这些人,真的能行么?而且,你真的没弄错?”
段江永也不好将话说的太死,只是沉吟道:“自打都灵火并之后,那边的消息便不好说了,反正悦来客栈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是,这次崇元宝藏,起因本就是因为有宝藏后人携带奉天战刀出世,咱们这次要捉的,便是携带奉天战刀之人。”
“至于他的功夫,我可以肯定,没有任何内功底子,甚至人还有点傻,就好像从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出来的山野小子一样,绝对就是宝藏后人没错了。”
“另外,他那战刀的样子,可不是我发现的,是你三叔看见的。你不信我,总信三叔吧?”
三叔不姓段,名叫陶三,早年也是青鱼庄的人,为人豪爽,后来因为患了湿症,呆不得水气重的地方,这才离开庄子讨生活。
段世英对三叔还是有些相信的,因为在庄里的时候,这人给大伙的印象都不错,而且一手木工漆活,确实不同凡响,那时候庄里东西短缺,好多都是三叔帮着大伙做的。
见段江永这么说,她心里总算将一些杂念压了下来,一行人急冲冲的在山野之间穿行,朝着宁州县北面的黄鬼坡而去。
……
大佛寺,赎罪岩!
这里是莲花深处的一处山中石窟,进出只有一条道路,路上用粗如儿臂的精钢铁柱设了三座栅栏,将道路从上到下封得严严实实,而且外围还有严密的僧众防守,进了这里的犯人,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洞窟中顺着天然的地势造型,设了大小囚室数十座,关押着或多或少的犯人。有些是来大佛寺作乱被抓的人,有些则是大佛寺内部犯了严重戒律的人,都会关押在此处。
此时山道上匆匆而来一道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功德院的掌尊,惠明和尚。
入了赎罪岩深处,早有看守此地的僧众前来引路,没多久,就将之带到了一处比较深入的洞窟之前。
精钢铁柱钉入岩层,铁柱后方的囚室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盘坐,一动不动,胸膛早已没了起伏的迹象。
“什么时候的事情?”惠明皱着眉头问道。
引路的僧人连忙回答道:“回师兄,这恶贼昨天晚上都还好好的,还在狂妄的叫嚣不停,但是今天一早,送饭的师弟就发现这人没气儿了。”
惠明顿时眉头大皱,这死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追风剑韦无患。这人也算是少有的武林高手了,在捉住之后,大佛寺准备今天就将之押送前往关南道道御使衙门,交给朝廷处置。
这等叛贼乱党,肯定是一个斩立决的处置,也算是给寺里面因他而死的师弟们报仇了。
但没想到,大昌县衙门联合押送的捕头人还没到,这人就忽然死在了赎罪岩。
他这一死,僧纲司郑怀用大人的死,大佛寺便没了给道御使衙门的交代,虽然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但有没有活着的凶手,对于衙门来说,是两个概念。
而且活着的反贼,对衙门来说,这可是一笔功劳,现在也没了。
“找人收拾一下吧!”在观察了一会,确定这人是真死不是假死之后,惠明无奈的挥手吩咐道。
韦无患会死他不是没有想过,因为这人是反贼,若是交到朝廷里,肯定会严刑拷打,要挖出其他反贼的线索,为了保证不泄密,这样的人多数都会自我了断。
只不过在方丈大师将此贼抓获的时候,他没有立刻自我了断,惠明还以为这人没有那种硬气呢,没想到放到牢里,还是死了。
“大昌县县衙的人一会就要来了,把这尸体和青鱼庄的那群贼人,还有葛燚的尸首,都一并送往成阳好了。”
江湖规矩,一般是江湖是江湖了,但大佛寺并未得罪这些人,却被他们闹得一团糟,而且死伤惨重,简单地就杀了他们,算是便宜了他们。
而且大佛寺毕竟是出家人之地,不好私自处死犯人,还是将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好了,该抄家抄家,该斩首斩首,也好震慑一下江湖上的宵小。
“遵命!”看守的僧人恭敬领命。
惠明叹息了一声,转身便走,这事的后续他还要去和惠静商量一下,让他去与道御使衙门交涉交涉。
……
普济院内,小梅昨天跟着惠明大师跑了大半天,后来还到浮屠院中确认了韦无患的身份,直到夜里才回来普济院落脚。
一夜无话,第二天她总算心情好受了一些,毕竟韦无患也算是她和小姐的仇人之一,能够见到这等恶贼伏诛,让她一下子觉得,报仇或许不是难么难的事情了,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
心情稍微开朗了一点的她,身体似乎也好的快了一些,今天她也能自己起来自由活动了。只是她转了几圈,一直快到中午,都没见王冲从房里出来,不禁有些奇怪。
对于这个三番两次莫名遇到的怪异少年,小梅一直抱着一股没来由的惧怕,直到后来经过码头上的事情,又同行了两三天,一番观察了解之后,才算好了许多,觉得这个人虽然冷了点,但还不算难相处。
而且一想到对方身负血海深仇,性子冷淡一点也很正常,她便也觉得没什么。
小姐走了之后,普济院中一下子只剩她们两个在这里养伤,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倒觉得这人其实有时候还挺好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淳朴得有些笨拙。
只是两人受限于情绪、心情、交际等因素,即便在一起呆了几天,其实并没有说过多少话。
但这并不妨碍小梅对他有所了解,最起码,她便知道,这个人每天睡的都很迟,但起的都很早,可今天是出了什么事?都快到大中午了,他竟然还没起床出门?
难道他昨天去寺内帮忙,忙活了一晚上?
小梅想着不便打扰,便想去找个沙弥问一问,不料正好遇到了进来的惠海大师,她昨晚回来的时候,大师已经休息,今日也正好拜见。
但惠海和尚却很快对她说了一句:“好叫施主知晓,王施主昨天傍晚,便离开本寺了,临走之前,让贫僧代为向施主道个别。”
小梅张了张嘴,有些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