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对迟少恭忽然的兴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晃了晃手里的狼牙刀:“你没搞错吧?我这刀顶多就三尺来长,这棺椁这么大,怎么削?而且这可是金子做的吧,能削的动?”
在王中的印象中,金子应该是十分稳定的金属了,狼牙刀就算再锋利,应该也不可能将金子平滑的切开吧。
迟少恭举着火把瞪了他一下,然后走到那棺椁旁边用力的敲了敲,声音沉闷,王中一听,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原来这东西只是表面裹了一层金衣而已,里面的主体还是木头。
迟少恭继续慢吞吞的拍打着棺椁,丝毫不在乎里面睡着的人会不会被打扰,一边拍一边围着棺椁绕着圈子,摇着头对他道:“最里面的那处假墓室之中的棺椁,才是真正的纯金打造,这座,上好的楠木而已。而且纯金的,其实才更容易切割,因为柔软,相反,这木头的,我还怕你给我削得毛刺拉扎的。”
王中连忙将手里的长刀对着棺材比划了一下:“不至于吧,我这把刀可以说是我这辈子以来见过的最锋利的东西,没道理连木头都砍不烂。”
迟少恭冷笑道:“呵,砍得好和砍得烂是两回事。”
说着他朝着旁边一引,道:“来,这棺椁上面你也看的差不多了,先在这里给我试试,空刀怎么出,让我看看。”
“真是多事!”王中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不过看在对方莫名其妙老化快死的份上,加上任务的事情,他也不好计较,于是走到旁边的空地,将狼牙刀平举,然后横着抡了出去。
刀锋在火把的照耀下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破空声清脆悦耳锐。
迟少恭却摇了摇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比划了一下手掌:“握刀的手感很好,方向感不错,但力度不够,用你最大的力气,来。”
王中迟疑了一下,默然站立,然后缓缓汇集起全身的力量,暴猿一式的发力技巧开始在暗中酝酿,几个呼吸之后,他口中一声轻喝,长刀再次横向而出,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火把都在这一刻被撕裂得颤抖不已。
一刀过后,王中有些乏力,便站立不动,对面的迟少恭却还是摇了摇头:“力道是够了,但力道加大的同时,却不够稳,力要能放,也要能收,不够稳,就最多只能做到变,却不能很好的收回来,再来一次,这次左右两刀连环而出,必须要保持在同一势路上。”
王中隐隐有些明悟,但具体又说不上来,迟少恭看来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要拿他做耍子,而是他的刀真正还不算入流。
按照迟少恭的指点王中再次刷刷两刀扫过,但刀锋一错,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只是简单的两刀,他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刀锋并非是在同一条路线划过,相差太多。
迟少恭却少见的没有嘲笑,而是在他的腿脚与腰腹之间推动了几下,让他形成了一个并非平常时候的站姿。
“静气,十息之后,再来!”迟少恭平静的吩咐道。
十息之后,王中再次挥刀。或许是不太适应这种站姿,导致发力的路线出了问题,这一次两刀甚至都做不到平直。这对他来说,显然是大失水准的。
在平常时候,即便是他没有内功在身,但经过灵猴拳的一系列拳劲发力的揣摩,他早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加上玩家的体质特殊,简单的刀锋舞动,他已经能非常完美的掌控。
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又回到了原样,他现在的动作,就好像与刚进游戏时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受过一些简单训练的普通人。
“再来!”迟少恭并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继续道:“就以这个姿势,你可以先不加力,等到你适应之后再加,如果觉得实在不好发力,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调整,争取力量的传输要通顺。”
王中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仔细体会与适应了一下这种独特的发力方式之后,再次一刀挥出。
这一次他总算能够再次平顺的掌握刀锋划过的轨迹,不过等到他再次运起暴猿一式之后,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来了,两种方式之间,似乎有什么排斥一样。
迟少恭不知道他的这种技巧的具体运转,所以也给不出更多的指点,只能让他自己去慢慢摸索。
昏暗的墓室之中,很快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静,迟少恭缓缓在棺椁旁边游走,抚摸,而王中则在一旁有一刀没一刀的挥舞着,空气中不时传来“咻”的破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少恭忽然打破了沉寂:“要快点了,天快要亮了。”
王中茫然抬头,这里应该是处在太平山的山腹之下,不见天日,他怎么知道天就快要亮了的,高手连时间感都这么强?
王中有些不解的同时,忽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天要亮了?!
提步,挥刀,再翻折横扫,青光连闪,汇成一线,如同黎明乍现,一气呵成。
一刀过后,王中双手忍不住一阵颤抖,额头隐隐冒汗。
迟少恭看了看他的姿势,发现与自己所摆动的还是有了些差异,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道:“可以了。记住这种感觉,能收同样也就能放,一会你要记住,我喊你开刀的时候,你就出手,这一次,只要放,不要收,明不明白?”
王中这才有点明白,原来所谓的将这棺椁上面削平,并不是真正的让他一刀一刀的去砍,迟少恭还另有着计划。
“明白!”王中点了点头道:“但我要休息一会,不然力气不足。”
迟少恭随意的应和了一声:“嗯。”接着墓室之中便陷入了真正的沉默,只有火把燃烧时微小的声音。
“好了!”大约半小时后,王中忽然站起身来,精神奕奕。
迟少恭早已在一处地方站好,朝着身前指了一指:“你站到这里来。”
王中依言而行,站在了他的旁边,迟少恭右手举着火把,左手却搭在了他的肩头。
王中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扫了一下,发现这只手上,已经长满了半点,皮肤皱起,宛如耄耋老者一样。
“注意了!”迟少恭轻喝了一声,王中立刻谨守心神,面沉如水,握刀的双手青筋暴露。
就在这时,忽然肩头一股雄浑气息宛如滔滔江河一般,从迟少恭的掌心倾泻而下,直接灌入了他的双臂之中,爆炸性的力量让王中甚至有一刻的心神差点失守。
这是比肖千岁之前留存在他体内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真气,仅仅是蓄势待发,就已经让他的双臂经脉鼓胀欲裂,一阵阵的痛楚不停传来。
迟少恭的手掌并未松开,而是继续黏在他的肩膀上:“注意,要稳!刀要稳,劲更要稳,准备来了!”
“抬!”迟少恭一声轻喝,王中暴涨了一倍有余的双臂几乎将衣服都要撑破,提着狼牙刀缓缓而起,而他的身子也在轻微的抖动起伏,调整着最合适的姿势。
“看见我刚才刻的那条线没有?”迟少恭大喝问道。
王中咬着牙回答:“看见了!”
“静气,十个呼吸!不用我喊,你自己放!”
王中立刻闭眼,胸膛连环起伏,从最开始的三两息内起伏不定,到之后的余波缓缓,再到最后平顺如常。
“开!”一声爆喝忽然震响。
暗室之中,清光乍现,如同一道惊世光刃,瞬间切入迟少恭所指示的地方,王中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将双臂之中积蓄的力量尽情释放。
一刀过后,王中差点连刀都握之不住,只觉得两只手臂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时迟少恭已经松开了在他肩膀上的手掌,转而在棺椁上沉气一拍,轰的一声,棺椁上面将近半尺厚的一块,竟然呈现一个整体被他拍飞了出去,砸在墓室地上,叮叮当当的传来一地的声响。
王中强撑着刀起身一看,棺椁残余的部分,断面平滑如镜,而中间密密麻麻的孔洞之中,镶嵌着无数断裂的圆柱铁杆。
再看落地的那一些,都是断裂的尖头,显然这里还藏有一座机关,只不过被他刚才一刀直接了断了。
迟少恭的脸皮似乎越发的老了,笑起来甚至有种巫魔似的恐怖:“做的不错,我的身子骨已经老了,再来这样一剑,说不定会把骨头给折了,我可不想带着残废成仙,做一个残疾仙人,就只能麻烦你了。”
王中其实心里早有准备,迟少恭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过对方刚才指点自己确实也有用处,所以只是沉默以对,并没有计较。
迟少恭又道:“你的天赋还算不错,可惜,我是用剑的,不会刀法,就指点不了你更多的。不过兵器之道,其实都有相通之处,我用剑一向奇稳,你用刀稳一点,也没有坏处。”
听到这里,王忠忍不住撇了撇嘴:“真看不出来你这个人的剑法居然是走的稳重的路数。”
迟少恭呵呵一笑:“你这脑袋瓜子着实蠢笨如牛,我都说了,奇稳,你却非要理解为稳重。算了,不说了,没意思。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来,搭把手,把这康乐宫放上去,以后咱们就算两清了。”
王中愕了一下,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不过奇稳又是什么鬼?
但他也没时间去多问了,两人合力,其实主要还是迟少恭出大力,总算将这数百斤的棺材放在了棺椁平滑的切面上。
似乎只要一动用力量,就会加速迟少恭的老化,棺材摆放好之后,迟少恭甚至已经开始颤颤巍巍,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推开的康乐宫里头,其实除了铺了一层稻草作为防潮之外,并没有布置什么豪华奢靡之物,迟少恭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一样,诡异的自己慢慢的爬进了棺材里,就差躺下去盖上盖子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出去呢?”王中忽然开口,止住了他的动作。
迟少恭停顿下来,微微一笑:“从哪来,就从哪里出去,不过,记得走原路就走原路,千万不要乱跑。”
王中顿时想起那些杂乱的机关,也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有用,多少没用。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出口我要怎么开门?”
“拿刀直接敲出口顶上的石头就行了,那妖物会识趣的。”
迟少恭的声音开始有些呆滞,他进棺材的动作进到一半,被王中打断了,现在就好像在发呆一样,靠坐在棺材里头。
看着他这幅样子,王中忽然有些心情复杂:“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可以说出来,力所能及的,我可以帮一帮你。”
迟少恭似乎被他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昏黄的老眼微微一扯,沙哑着笑道:“不用这样拐着弯的提醒我,甲子神功,我自会给你的,你且听好了。性命之间,生死门户,天地之根,万物之容。凝神……”
沙哑痰音,洋洋洒洒,似乎念动这经文,让迟少恭陷入了一种特殊的亢奋状态,回光返照起来,一篇一千多字的经文,就这样一字不落的传入了王中的脑海里。
说来也是奇怪,王中自忖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而且这经文佶屈聱牙,晦涩难懂,上下文无法联想,他就听迟少恭这么一念,应该压根记不住才是,但偏偏这经文就好像是自有灵性一样,就这么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甚至就连有没有文字错漏都下意识的不用担心。
经文念完之后,迟少恭好像也被抽走了最后一点力气,缓缓的朝着棺材里面委顿下去。
“帮我,把盖子盖上吧!”呢喃的声音,再也不复朝气。
王中心绪复杂的跃上棺椁,手掌缓缓搭在了康乐宫的盖子上:“真没有遗言了么?”
“……”
“替我,跟景博说声对不起,我这辈子只认天才,做朋友,他是我,唯一一个朋友。”
王中沉声点头:“好!”
“还有,如果你想知道流花局的事情,可以到还剑山庄,去找我的师妹,钊女剑,她可能会,告诉你些什么,如果可以,把甲子神功也带给她一份,但要,提醒她,不要急!”
王中点了点头:“没问题!还有么?”
迟少恭嘴唇嗫喏了两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几近于无,最后缓缓吐出两个字:“保……重!”
王中把拳一抱:“后会有期!”
棺材里的人,含笑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