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就不是你该去拯救的!更何况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
“她的生身父亲,都是这样的想法,你又能怎么办?”
“不过都是NPC,你管他们去死?”
“你这个样子下去,是不是也在和那些玩家一样,一步步被这个社会同化,一点点的在和系统融合?”
“难道你最后也要成为这个世界,和他,和她,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清醒一点吧,一切都与你无关!”
……
火光照耀着人脸,丑陋的伤疤,被熏得有些隐隐发黄。常玉郎走了过来,在火堆旁边坐下,来回的在火焰上伸缩揉搓着双手。
“小家伙睡了,我看着好像没事,便回来了!”常玉郎一边烤着手,一边开口道。
王中闭目坐在那里,正在练功,没有说话,倒是边上栓着的驴子,打了个响鼻,算是回应了一下常玉郎。
常玉郎不屑的扫了这畜生一眼,然后又说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想法?”
王中眼睛都没有睁开,忽然冷漠的回答道:“没什么想法!”
常玉郎闻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他。
白天王中差一点就暴走,将宁宁爹砍死,或许是喧闹声将小家伙吵了醒来,小家伙目睹了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也是这一声尖叫,让她爹捡回了一条命。
以常玉郎的经验来看,当时的王中绝对已经是六亲不认的疯魔状态,人挡在他前面要杀人,佛挡在他前面也要砍佛的,但偏偏刀锋在最后一刻还是收住了。
那一刻,常玉郎在王中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与绝望,这种绝望,甚至比他听了黄老头说的宁宁一家的身世之后,感受到的绝望还要浓烈的一些。
“我明天来接她!”没多久他便丢下一句话走了,留了常玉郎一个人在那。
王中倒没有走多远,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在太阳村山头侧面的一处荒野山坡,只是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宁宁家所在的那片山岗。
烤了一会火,常玉郎觉得身上也暖和了些,又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说道:“你有没有怪我白天拦住了你?或许你将那些山民直接砍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姓黄的老头霹雳吧啦说了一通,不仅是王中,就连常玉郎这个局外人,听得心里都有些不忍。有些事情,知道与不知道,完全就是两种心境,两种概念,如果黄老头没有说那一通,王中现在的心情或许应该能好受一些。
王中的眼皮陡然跳了一跳,但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
常玉郎又继续说道:“你信那个黄老头说的话吗?”
这回王中终于练不下去了,气息一吐,直接睁开了双眼:“不信!”
王中很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让常玉郎错愕了一下。
“呃,既然你不信,为什么放那些山民离开?”常玉郎直起了身子,不由得疑惑问道。
王中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拦住我的人不是你吗?”、
常玉郎脸色尴尬的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其实就想着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毕竟有些事情不将根底弄明白,人的判断也会产生偏差。”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下:“或许,这算是我本人的人生信条吧。”
王中却忽然冷漠的回应道:“这件事情经历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已经没有了所谓的真相,唯独还剩下的,就只有情绪的宣泄。”
常玉郎闻言忍不住苦笑道:“抱歉,看来是我阻止了你发泄掉这一通情绪,不然你现在的心情应该不会这样差。”
虽然王中看上去只是有一点生气,但常玉郎与他同行了这么多天,这个小兄弟顶多只是有时候做事比较老练而已,心性城府其实并不是很深。
他虽然语气尽量平缓,不让自己的心情流露,但还是难掩一丝悲哀的意境。
王中却一手扶着刀柄冷笑道:“情绪本就不该由我来发泄,我算什么,一个过路人而已。宁宁今年还不到六岁,十年之后,这里的山民也不会死干净,该知道还是会知道,该宣泄的还是会宣泄,我说过,让她来处置。”
王中的话语有些激动,只有握着刀,才能让他尽量平静下来。
常玉郎听着这番话语,感觉他就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心中的心念也有些偏激。不过短时间内有这样的情绪波动,还算正常,只要日后缓过来就行。
常玉郎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的越多,反而可能刺激的越多,还是让他静一静好了。
但王中却又忽然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拦我?”
在山上他拦了王中两次,王中没有问是哪一次,又或者两次都问。
常玉郎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实话的好,难得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段时间的接触建立起来的情谊,也值得他说这些话。
“我其实并非是要拦住你动手。刀可以动,但你得知道为什么而动,不然有些时候,心动刀动,刀动心动,心跟着刀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常玉郎说完之后,一脸真诚的看着王中,显然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王中冷笑了一下:“什么刀动心动的,我不懂!”
常玉郎刚想说什么,王中却已经提着刀站了起来,继续冷冷道:“就好像这世事人心一样,太过复杂,我也不是那块料,还是挥刀来得干脆利落。”
说完,王中便开始在一旁练习六壬刀法,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体内的真气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长进,六壬刀法的练习,也逐渐有了些看面。
常玉郎看着夜色之中的人影,刀随人走,动作十分通畅,忽然发现,王中的刀法进步,好像确实挺快的。
不过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他现在也没兴趣去纠结这些了,反而是王中还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还能如常练刀,说明他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让他心里有些安慰。
至少他还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心,他最怕的便是王中经过白天的事情,产生了厌世颓丧等心理,虽然他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让王中一瞬间有了那么大的失望以至于暴走,但小小年纪,这样的情绪可要不得。
王中练刀不停,常玉郎看着看着,眼前的人影晃久了,他便睡着了。这倒是他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睡的这么自然。
第二天一早,两人再次朝着宁宁家所在的山岗走去。
王中答应了宁宁她爹,要将她接走,不管真实理由是不是他所看到他所想到的那样,王中觉得,至少,宁宁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沦在一滩烂泥之中。
是,这些人是都与他无关!这些人甚至可能都是NPC,他根本不需要管!
但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思想,与自己有关!
两人转过山头,前面不远就是那条上山岗的狭窄小道,旁边转向下去,便是太阳村的村子,王中忍不住抬头朝着山岗看去,在他的眼中,一片荒芜,没有色彩。
“你说,如果宁宁他爹真的是精神失常的话,村里的人为什么不将这个精神失常的人丢弃,转而帮助宁宁呢?”
山道前,王中忽然停下,问了常玉郎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他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方面的牵扯,但王中却偏偏只给了两种极端的选择。
常玉郎想了一下之后才道:“或许,是因为他们对这个精神偶尔失常的人有感情吧,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十几年的邻居,而且早年还帮助过多次,但宁宁自小就没怎么和村子里的人接触,而且他们甚至还认为她是灾星。”
王中听了之后,却不置可否,风中忽然传来他的喃喃声语:“小娃娃本无错,错的应该是将她带来这个世间的人才对。”
常玉郎不知道王中为什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只得闭口不言。
跨过窄小的山道,两人再次来到了山岗上,今日的风不甚烈,但依旧没有什么阳光,乱蓬蓬的屋舍前,父女俩正在喝粥。
粥是糠粥,但是小宁宁喝的却不是很顺畅,因为糠皮太糙,小孩子不容易吞咽,而且就算吃下去了,也不容易消化。
常玉郎看得一阵心疼,虽然他身份特殊,对人世间本不该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和小宁宁相处了这么一两天,便是以他的心肠,也觉得这孩子不该承受如此的苦难。
黄老头说的话虽然有很多细枝末节都会被抹去,对村民形象不利的因素都会被剔除掉,但事情的发展事实,多半是做不得什么假的。
换言之,这个家庭,根本就是一个由不幸组成的家庭。
王中与常玉郎的忽然出现,让父女两个都错愕了一下,小家伙有些高兴,但又有些害怕,端着一个小木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有些想上来喊,但最后还是抬头看向自己的爹爹。
宁宁他爹则是忽然露出了一口烂槽牙,他在笑,从心底的笑的十分灿烂,即便是他已经过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他也还在笑。
王中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精神失常了,还是已经丧失了身为人父应该有的本能,还是说本能的受到一系列的打击之后,心理已经扭曲。
他忍住了心里头的冲动,径直走上前道:“我来带她走!”
“好,好,好得很!”宁宁他爹立刻将手里的碗扔了,就连糠粥洒得满地都是也不顾,好像已经期待了这一刻许多年终于得到了解救一样,激动得甚至有些难以自持。
常玉郎看到这样的场景,也觉得有些没话说,叹了口气,将脑袋别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王中没再理会他,直接对着宁宁伸出了双手:“宁宁乖,叔叔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小孩子懂的不多,宁宁从小到大又有些孤寂,所以她立刻明显的十分意动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没有走过来,而是抬头望向了爹爹。
“去,去跟叔叔玩去,快去!快去啊,我的儿!”宁宁爹立刻似哭似笑的,又是拨又是推的,将小家伙推到了王中的面前。
小家伙虽然养得有些呆,但天性未失,总还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不肯走,爹爹推了两下之后,见她不听话,登时怒吼了起来。
“快去,你个死伢子,听到了没!”
小宁宁肩膀缩了一缩,终于来到了王中这边。
王中将她一把抱起,只是看了宁宁她爹一眼,转身便走。
宁宁爹这次居然也不害怕,反而一瘸一拐的跟在了后面,等到王中与常玉郎走下坡朝着山道走去,他才立在悬崖边,望着王中怀里的小宁宁,又哭又笑的,扭曲的脸庞上,蓦然多了两道流痕。
“看来他还是舍不得的!”
常玉郎与王中自然也看到了他在崖上痴痴的望着,常玉郎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声。
王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转过来让宁宁对着崖上挥了挥手。
常玉郎不明这是何意,小宁宁倒是觉得好玩,使劲的摇摆小手,崖上的爹爹见了,却立马就转过了身去,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小家伙立刻挥舞得更厉害了,但是爹爹却再没出来。
王中终于忍不住将她的小手往胸前一裹,道:“好了,爹爹回去睡觉了,我们下山去玩吧!”
小宁宁这才转了转眼珠子,不再闹腾,三人转身顺着山道朝下走去。
但就在三人刚走到山道中间之时,头顶的崖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吼叫:“嘿!”
王中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宁宁他爹。
此刻他的表情十分奇怪,有些狰狞,又有些疯狂,还有些解脱的快意。
他冲王中忽然露出了一个笑脸,但很快又好像吓到了一样,只能强自维持着,接着他便吃力的推起一块石头来。
那石头大约磨盘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山崖头顶的,正是一块现成的滚石。
“哇,爹爹!爹爹!”小宁宁明显也看到了他,立刻对他挥手起来。
“轰隆隆!”磨盘大小的石头从山崖上直接滚了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你找死!”愤怒的声音,从王中牙缝中铿锵而出,他的心中,莫名的一片冰冷!
不过三五丈高的悬崖,转瞬即上!
狼牙刀雪亮的刀锋划开松弛的皮肤,比切一块豆腐难不了多少。
猝然倒地的身影,乱草一般的发丝下,还在发出最后的“咯咯”声音,仿佛想咯出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王中,在笑:“咯,多……谢……”
王中看着他,满腔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