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收拾完之后,王中便带着宁宁,跟在范不卓的后面,离开了槐树湾,齐姓道人带着几个“村民”客气相送,向导依旧是之前俘获的潘家喜,一切都好似十分平静。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就这样平静的走了之后,整个槐树湾的人,才敢一一显露人前,众人聚在大槐树下议论纷纷。
“还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走了,也不像齐道长说的那样可怕啊?”
“谁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我看啊,咱们好像又捡回了一条命一样。”
“那个毁面的后生仔又是何人?他带着个娃娃上路,还租得起老君牌,莫不是什么达官贵族,让这九胜童子护送?”
“谁知道呢?不过能请动九胜童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吧,搞不好还是什么天潢贵胄也有可能,但为何走咱这罗霄山来呢?”
“啧,你们别叫九胜童子了,我看着那人都发憷,哪有什么童子之相,分明就是个杀神!昨晚上上茅房,我偷偷去找了下那潘老鬼,听他说天宫山头的人都被他一人用一把竹刀给杀完了,就剩潘老鬼一个,还真是和齐道长说的一样,杀性之大非同一般。”
说这话的,是槐树湾轻功最好的一个穷酸书生打扮,偏又眉眼放荡不羁的家伙,到现在似乎都还心有余悸。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也有些庆幸与后怕起来,就在这时,有个半大孩子一样的人,忽然从范不卓刚才住过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此人以前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是个童子,不过他是身形确实就像个童子一般,并不如范不卓那样,还会长大变老。
“齐道长,这里有把竹刀!”这矮子还扎着两根冲天辫,手上拿着一把范不卓昨天背着的竹刀,都快有他的人长了,正交到齐道人手中。
众人顿时齐齐一惊,就连一向替众人拿主意的齐道人,也有些惊疑不定起来,拿着竹刀,不知道范不卓此举是何用意。
事实上,王中对范不卓这个举动也不明其意,走到半路上,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哪知道范不卓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身无余财,借宿一宿,便以这竹刀相酬好了。”
王中听完这样一个理由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说你没钱我这还有点啊,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江湖中人,似乎一点普通的金银,也不至于能结下什么善缘,范不卓留一把竹刀,好像确实比一点金银效果更好,当下也就不再纠缠。
离开槐树湾,潘家喜好似比之前更恭顺了,乖乖的带着他们在这崇山峻岭之中上下来回,一直走了好几天,终于要到目的地了。
这山中地域广大,地形多变,其实有很多地方还是适合人居住的,而且也看得出来,以前确实有村落文明,只不过现在基本都荒废了。
说来也怪,自从离开槐树湾之后,他们一行人就连一个人都再没见到过,王中不止一次在路边附近发现过比较新鲜的人迹,显然附近是有人活动的,但偏生就是没见着。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还在这罗霄山里头混迹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是好人在这山中憋久了说不定也成了变态,能不遇上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据潘家喜所说,像在最开始的出头镇,也就是悦来客栈所在的那个慌乱的小镇,大多就是在山里躲不下去了,又不敢跑出去的,就在那里厮混着,混着混着,要么死了,要么活着不如死了,反正都没一个好结果。
在山里穿行几日之后,前方的山势忽然开始变得陡峭起来,但等翻过潘家喜所说的山口之后,后面的地势,却陡然一变。
站在高处朝前一望,只有近处的几道褶皱一般的地势起伏,中间却是一道大峡沟,峡沟两岸绝壁矗立,中间还算平坦,绿草茵茵,宽处有数里,窄处也有百十步,乍一看去,就像一小块起伏的草原一般,只不过这草原之上深浅不同,显然是有人或者兽踩踏过的。
王中在山里转了这么久,许多人迹地点也都见过,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宽阔平坦的地带,而且对面远处的峭壁之中,还有溪涧蜿蜒而下,水源也不缺乏,若是在他处,这里绝对可能是一处大型的村落,甚至是城市居点。
只不过王中向着两侧望了一望,峡沟蜿蜒,不见首尾,远处更是一直蔓延到云深之处,也不知道是何光景。
潘家喜指着峡沟和对面的山峰道:“罗霄山有横纵长短大小六条山峡,仿佛山中大路,往昔便是沟通两侧的商路,十八大寨之中,有十家都是依着这些山峡附近建立,出入往来都很便利,这条便是六峡之中的虎豹峡,是最外面的一条,往西走,可出罗霄山西北,进界阳陇川之地,往东走,可以横穿整个罗霄山,进抵黔中。鹿刀寨,就在此峡边上的割鹿坡上,再往前几十里便是。”
王中听他这意思,好似带到这里便不准备再继续向前了,范不卓听了之后,却不以为意,只是一挥手,便放任其走了,接着就策马下山,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王中只得赶紧跟上问道:“范兄就这么放他走了,不怕他去寨子里报信?”
两人刚下山,那潘家喜啊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行,却也不是原路返回,而是钻进了深山之中,无迹可寻。
范不卓一边轻松的提着缰绳,御使马匹下山,一边回答道:“这些罗霄山的孤魂野鬼,在边际游荡还行,进了腹地,十八寨通常都是杀之了事,晾他也没那个胆子去自投罗网。”
“更何况,即便他不报信,我等行踪只怕早就被十八寨知晓了,这些人虽然十八寨不待见,但眼线总是有的。”
“啊?”范不卓的轻描淡写,让王中感到十分惊讶,如果十八寨知道他要来,自投罗网的应该是他们吧。
不过他马术不精,这时候下破甚陡,而且根本就没有路,便也来不及相问,等下到了峡谷之中,范不卓已经二话不说就纵马狂奔前去。
事到如今,不管是当初自大也好,轻信也好,在这罗霄山里头,王中也只能先指望范不卓了,当下只得将围在宁宁背后的布条紧了一下,赶紧策马追了上去。
……
鹿刀寨为十八寨之一,建立在虎豹峡的割鹿坡上。
据说当初立寨选址的时候,老当家不知道选哪里好,正巧猎了两头鹿在此地与兄弟们分食,便索性将寨子就立在了此地。
后来朝廷大军打来,这里还一度被攻陷过,但十八寨起了之后,这里还是立了一寨,就连名字,也取名为割鹿寨,后来又嫌割鹿寨不好听,变成了鹿刀寨。
反正也就是个名头而已,都是些上层人考虑的事情,底层的喽啰们倒也无所谓,只要做一方山大王,叫什么其实都无所谓。
但实际上时日一久,走罗霄山的人越来越少,昔日的山贼,很多都没了营生,就连周边的百姓都逃散一空,甚至不愿走的都被官府迁走。
山贼们再想要打劫做无本买卖,就得跑上几天几夜跑到官军的眼皮子底下去,可那样就与造反攻城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劳师疲敝,也抢不了多少东西,一路吃喝回到山寨,也是所剩无几。
时间长了,按道理来说,罗霄山应该是荒废下来才对。就算苟延残喘,应该也大不如前了,就好像那些山中游魂也没几个有好日子过,这些山贼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对。
但世人却不知道,光是鹿刀寨这一个地方,就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中同样也不敢相信,随着两人一路飞驰,过了几道窄小之地后,这峡谷反而越来越宽阔,甚至大有化为一片大草场的趋势。
但王中与范不卓没有看到牧群,却看到了小小的河流沟渠,甚至还有开垦好的农田。
虽然说田亩数可能不多,但田中齐刷刷绿垒垒的成片麦苗是做不得假的,偶尔甚至还有人在田间流转,看到王中两人飞驰而过,楞了一下,转身就跑,而方向,正是左前方不远处山势朝里拐了半边的一处险要高坡之上。
虽无旌旗林立,但也壁垒森严,木制寨墙,高高耸起,前门还有刀兵把手,只不过进出却是衣衫朴素之农夫,粗布荆钗之父女,间或还有三两小儿嬉戏而出,一片祥和之景象,根本不像是一处山贼匪窝。
面对两匹大马飞来,寨子门口人人皆惊,人群离散,守门的卫士立刻长刀出鞘,戒备森严,惊叫与喝骂之声从寨墙之后隐隐传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鹿刀寨?”
王中两人纵马而来,这守寨门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从谷口长驱直入而来,但谷口其实也有兄弟们防守巡弋的,这两人没有任何兄弟引路,就直奔而来,莫非谷口的兄弟都遭了毒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王中两人却是经由潘家喜引路,从罗霄山里面直接穿行而来,径直中山势中间就插进了这峡谷之中。
王中此时还在惊讶这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景象,如果不是这里是罗霄山这个山贼窝,王中看到那些长势还算不错的农田,定会以为是王朝的某个村落。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那些人,都是被山贼奴役的百姓?”
边上的范不卓却是眉头微皱道:“山贼也是人,也要吃穿,但当没了人可以抢劫之后,若不想分崩离析,还不是只有自救。自种良田,兼猎禽兽,再正常不过了。”
王中有些无语:“那跟做百姓有什么区别?”
范不卓冷笑道:“当然有区别,起码这里没有官府管辖,不用交赋税,而且闲时还可以跟着当家的出谷去,找找肥羊宰一宰,岂不快哉。”
“呃……”王中登时楞了一下,回想当初在扁担山附近遇到的鹿刀寨群匪,好像不少人也就比扁担山的山民们强上一些,但也强得有限,只不过杀人的士气与势头比较熟练而已,还真有可能就是像范不卓说的,忙时为民,闲时为匪。
不过这些匪徒之中,倒也有些是功夫不弱的,而且狠厉异常,就好像他在客栈里遇到的那几个,和这守门的几个就差不多,而且气势都很像。
同王中略微解释了一下,范不卓轻扯缰绳,走到了寨门前数十部处,高声喝道:“封罗山范不卓,前来拜山!!”
洪亮的声音在峡谷之间传递,形成一环一环的回声,尤其是拜山两个字,震得寨子门口守门的几个喽啰耳朵生疼。
来人武艺之高,让这些人登时心惊不已,不过好在听到范不卓的话语之后,心中惊惧稍有减去。
开口拜山,是有礼之举,虽然行为确实粗暴了些,但至少不是上来就大开杀戒,说明有可能是朋友。而且这封罗山虽然不知道在哪,但是这名号一听,多半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山贼一流,看来也是同道中人啊。
守门的喽啰揉了两下耳朵,才哼气哼声的回应道:“原来是道上的朋友,且稍待,等我去回应了当家的来。”
说完此人转身就走向了寨门之后,但紧接着,此人就被一脚踹飞了出来,直接摔到了三丈开外。
寨门后走出来一个壮硕大汉,一脸凶恶,正骂骂咧咧道:“没眼力的东西,还朋友!朋友个屁,挑事的都挑上门来了还拎不清。”
此人身高八尺,正月里头严寒时节,还赤裸着上半身,浑身肌肉虬结,宛如老树皮隆,行走之间,线条起伏,仿佛蕴含着爆炸式的力量。
此人一身是汗,显然刚才不知道是在做什么运动,手里还提着一根熟铁铜棍,一看就不是轻便之物。
而在这壮汉身后,则是乌泱泱的持刀悍匪,一个个鱼贯而出,在他身后列成阵势拱卫站好,个个颜色不善。
王中眼尖,发现有几个还就是刚才才跑进去的人,看来忙时为民闲时为盗,进行的是很彻底啊。
那壮汉走将出来,将熟铜棍往地上一杵,夯实的地面上顿时多了一个小坑。
见被他踢飞的那人还在呻吟,连忙又嫌弃的喝了边上两个手下一声:“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这蠢东西给我抬进去?”
两个山贼赶紧将地上躺着哼哼的同伙迅速抬走,这壮汉才转而冲着范不卓与王中道:“你们就是前几日里头那些孤魂野鬼口中的两个闯山的吧,我不管你们是怎么从那狗屁客栈里弄来的老君牌头,现在,要么你们自己滚,要么,爷爷用棍子打断你们的腿,然后扔出去,自己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