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一听这壮汉的话,便有些奇怪。
从这壮汉的恶相以及刚才的那一脚来看,不像是个会怜惜性命的主,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对外人来说杀人砍头应该都只是等闲。
可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还是不想要王中等人的性命,原因就是这老君牌,看来这老君牌确实在这罗霄山是有用的。
只不过这壮汉对这老君牌好像也不是太恭敬,言语之间似乎颇不待见,难不成是这十八寨与首领的规矩之间还有什么龌龊?
想想也是,都是一帮山贼悍匪,吸纳过来的也都是些无恶不作的江湖狠人,又分成了十八股势力,朝廷大军在外,还可能因势联合,外因一去,彼此分崩离析,好像才符合事物的正常发展规律。
就在王中在这边胡思乱想,同时不停安抚宁宁的时候,范不卓却是将冷眼一扫了那壮汉的手臂与手上的熟铜棍,然后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让你们当家的出来吧。”
那壮汉却极不耐烦计较,见范不卓还叽叽歪歪不肯去,他也没什么心思纠缠,径直将手中长棍一抖,厉声喝道:“说点好话你不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怨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那齐眉的长棍,便在此人手中舞得呼呼生风,抡出一圈残影,一步长跃,朝着范不卓就当头砸下,显然是下了死手。
范不卓见这粗汉说不通,当即便是眉头一皱,众山贼只觉得眼前一花,此人手中以多了一柄竹刀,朝着漫天棍影里头便邪斩了进去。
那壮汉一跃丈许高下,长棍砸落都快要触到范不卓的头颅,却忽然只感觉到手中铜棍一滞,原本迅若奔雷一般落下的棍棒,顿时好像被一块强大的磁石给吸住了一般,忍不住就是朝旁边一歪。
这壮汉也不是庸手,劲道源源不断而上,想要在瞬间将攻势摆正,但抵在棍上的竹刀,却好似一个千金顶一般,任他真气狂涌,却半点不能转圜,反而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带得更偏了出去。
竹刀顺势在棍上一绞,锋刃下拉,顺势在他握棍的手臂之上划出一道尺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顿时鲜血淋漓。
整个交手过程,甚至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众山贼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刚才横空出手的当家像是被甩开的苍蝇一般,砸在了地上,一连退了三步才站稳,地上都被踩出了好几个坑。
而此时,他手上伤口流出的血液,才滴落在黄土之上。
虽然一个照面,这壮汉就受了不轻的创伤,但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是对着范不卓狞笑了一声,手上五指一捏,手臂肌肉兀自动弹,瞬间整个伤口好似有人捏住了一般,血肉自行合拢,虽然还有不少血液渗透,但看着却比之前好多了,只是一道红痕。
“原来是仗着艺高人胆大啊,要见我们大当家也可以,你要是能杀了我,我们大当家自然会出来砍你脑袋!”
壮汉狰狞着冷笑了一声,接着便是怒喝道:“都给我上,砍死这帮龟孙子!”
话未说完,此人已经提着长棍再次踏步而上,这一次他的目标,却是率先对准了范不卓身下的马儿,他身后的山贼,也跟着乌泱泱的朝着范不卓就冲了过来,甚至有几个,还绕到了外边,想要朝着王中这里杀过来。
王中手上长刀一抽,锋冷光芒刚刚露出半截,便听得一声轻喝,声音虽不大,但却如同在耳边响起,直入脑髓,让他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就慢了一拍。
“住手!”
随着这声响起,所有的山贼都停了下来,就连那蛮横的壮汉也将横扫到一半的铜棍生生止住,山贼的寨门正在缓缓大开,在众多喽啰的簇拥之下,一个面容略显清癯的老汉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老者一身粗布衣衫,看上去像农夫多过山贼,只是手上骨节宽大,背上还背着一把与他气质格外不符的刀,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老者凌厉目光望空一扫,先是在王中身侧的老君牌上停留了一下,最后才逐渐凝聚在范不卓身上,而且目光越来越沉,眼神越来越重。
走到那壮汉身前,老者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然后将之缓缓往后一拨。
身形壮硕的大汉立刻就朝后退了去,退去的瞬间,他手上的伤口却忽然崩裂,一道气劲忽然从中激射而出,落在边上的一块山石之上,头颅大小的山岩顿时四分五裂,惊呆众人。
老者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才冲着范不卓一拱手道:“在下洪九天,现主鹿刀寨事,不知阁下是哪路道上的朋友,闯我鹿刀寨意欲何为?”
从这老头一出现,范不卓的目光就落在他背后那把极为突兀的大刀上,听闻他就是鹿刀寨的大当家,立刻眼神一眯,道:“百胜门,范不卓。”
洪九天闻言登时眼神一变,变得森然无匹,刚才还像个老农一般的架势,瞬间便给人一股极为强大的压力,即便是没有被他盯着,在后方的王中都感觉到极不舒服,总感觉这人就在看自己一样。
范不卓见他表情变化,登时笑道:“看来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什么了?”
洪九天也跟着冷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破家丧犬,残喘余孽。封罗山付之一炬,百胜门也烟消云散,六壬刀谱流传于世……”
说到这里,洪九天背后衣衫一抖,那柄背负在他身后的长刀,登时飞腾而出,后于半空落下,正插在了他身前的土石之中:“落了我手,你又能耐何?”
范不卓面无表情的在面前的三尺长锋上扫了一眼,轻身从马匹上跃下,落在刀锋几步之外,随手将马匹一拍,畜生似也知道不妙,转头朝王中这边跑来。
范不卓竹刀斜指,道:“本门秘籍,流落在野,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落入尔等之手,成为为非作歹杀戮良善的恶法,便是不容。”
“哈哈哈哈……”洪九天闻言顿时仰天长笑,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形,此刻再看,却如山岳一般厚重,气势浑然,“若是其他人来说这话,老夫总还有些自惭形秽,但你九胜童子来说,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五十笑百步,有何意义?”
范不卓冷冷道:“意义在我而不在你,况且就算换了其他人来,你就会甘心伏诛么?”
洪九天哂笑了一下:“那倒也是,好像十多年前,是有那么些不自量力的人上门,可惜,最后都做了老夫刀下亡魂,不如今日,就送你去见他们如何?你那些师兄弟,说不定在九地之下,还有些想念你呢。”
范不卓不为所动,反而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语:“世人皆以为九天为生,九地为死,然天地之间,才是人间。”
洪九天脸色一变,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似乎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非常不吉利的话一般。
对面的范不卓却还在继续道:“今日你天地同犯,合该死于此!”
冷肃音调一落,两人之间,尘土细沙成烟,横卷而过,杀伐,在一瞬间惊艳而起。
洪九天身前三尺长刀蓦地腾跃于手,一式长行,直贯范不卓胸口,上手就是至极杀招。
如此近的距离,范不卓却是应对从容,而且依旧是用的那柄竹刀,并未动用本身的金铁神兵“竹器”,这一下看得王中顿时心中忧惧起来。
那洪九天甫一动手,他就看出来,此人刀法同样高明,而且修习绝对不止六壬刀法,手中长刀也非是凡品,至少要比普通的钢刀要精良的多,但范不卓不知是自大还是自负,竟然依旧是用竹刀应对,这在王中看来,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就在他担心的空档,场中两人短短片刻之间已经交换了数招。
那洪九天显然也是老于拼斗之人,交手开始,便是强行要与范不卓硬碰硬,以金铁伐竹,灭了范不卓的武器,没了刀,范不卓就算刀法再高,实力也要打上折扣,之后再杀,自然更加有把握。
但偏偏两人刀来刀往,光芒瞬闪,身形交错之间,丈许方圆之内土石如龙卷起,四散飞射,两柄各自的武器,却每每都在毫厘之间错峰而过,并未有正面相拼的机会。
劲风霹雳,飞石激荡,王中忍不住拉着马匹又往后退了十几步,但就在他要回头的瞬间,却忽然听到了一声近乎金铁的交击声。
这一声非常刺耳,两种锋芒划拉出来的音调,仿佛最沙哑的胡琴被人用最暴力的手段直接扯断了琴弦,王中猛地回头,却只见双锋交错的余势。
一长一短两把刀各自向下滑开,长的是金铁之刀,短的却是只剩半截的竹制兵器。
王中心下大惊,立马握向狼牙刀的刀柄,但下一瞬间,范不卓却忽然回身一掌,与洪九天正对一处,爆发出一声巨大轰鸣。
方圆数丈之内,夯实的地面尘土同起,如同被刮去一层地皮,洪九天长刀拄地,刀锋入没一尺有余,但却仍旧止不住退后的身形。
长刀在地上吱吱的割出一道十几步长的口子,一如之前那壮汉手上被割开皮肉,干脆明了。
而在他前方,范不卓平静站立,虽然手中只剩了半截竹刀,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反而是洪九天,才止住身形,便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咳出的就不是气,而是血。
身形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洪九天忍不住想要以手抚胸口,但抬起来的手掌,却只摸到了一片鲜红的色彩,和无数倒在他刀下,曾经流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王中眼尖,立刻发现洪九天的胸膛之处的血泊之中,竟然有一段绝对不输于人体之物,竟然是范不卓被斩断的半截竹刀。
范不卓手腕轻轻一抖,手上的半把竹刀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落地的瞬间,这半截竹子,便噼里啪啦的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块一块的细小碎片。
范不卓反手又从身后拔出了一把竹刀,然后斜指地面道:“你还不够资格让我动刀,两把竹刀,送你这山寨上路,也不算失礼了。”
洪九天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但吁出来的,却只有源源不断的血泊。
范不卓直接越过了他的身形,朝着后面的鹿刀寨走了过去,洪九天的眼神动了两下,手指骨节抽搐了一二,终究还是头部一顿,失了一切生机。
山寨当家的战死,他身后的那些山贼,登时惊讶莫名,错愕了瞬间之后,有的咆哮着就朝范不卓冲了上来,有的踟蹰不前,有的则是转身就朝寨子里跑了过去。
但无论是谁,再怎么动作,也没有范不卓的动作快,竹刀就像是收割生命的机器一般,在这割鹿坡上,画出一道道的鲜艳血色。
王中眼神一抽,下意识的将宁宁尽量护在了怀里,尽管她就算往两边侧头也不会看到任何景象。
割鹿坡前,鹿刀寨门口的斜坡上,红色的细流,很快就浸润了这里的土地,即便是长年累月人来人往踩踏得夯实无比的地面,此刻也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但过了一会,王中发现,范不卓好像也不是所有人都杀,起码那个最开始手持黄铜棍的壮汉,范不卓就没有杀,尽管此人还多次拦阻在了范不卓身前,只是没有拦住而已,但范不卓就是没有杀他,只是将之拍飞到一边了事。
而地上死的人当中,所有人清一色的都是拿刀的,偶有两个拿着长矛叉戟之人,反倒却是没成为刀下亡魂。
就在门口山贼成片倒下,寨子内轰轰然的闹响之时,范不卓的脚步却未曾停下,坚定不移的一步步走向了寨门,走进了寨子里,不多时,隔了一道门的惨叫声,便接二连三的不断传来。
透过那大门隐约可见的夹角,王中只见得里面一片红色。
孩童、农夫、妇女、山贼等等角色,在这一丝丝的缝角里面来回穿梭,好像受惊的鱼群一般,四处逃散。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范不卓才从寨子大门口再次走了出来,衣衫一片血染,手中的竹刀,在他出来的瞬间,也化作破烂的竹片掉在地上。
“毁我鹿刀寨,我,我,我连云十八寨,不会放过你的!”
大寨门口,那使棍的壮汉,浑身是血,匍匐在一侧,不能动弹,但紧握兵器的他,仍旧昂着头对范不卓咬牙怒吼着。
范不卓并不为其所动,只是淡淡的朝他看了一眼,将手里的竹刀碎片扔下:“你不说,范某也会上老君峰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