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冲山这条路,从来就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路,因为自古以来,就没有军队敢从这条路走过。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还是小瞧了,因为这条路上几乎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是这样的一线天地形。
进了这山里,外面的守将只要在两端将山口堵住,就算是百万大军,也别想跨越雷池一步。
夜无月,在王中侦查到这群人身份的那一刻,他便有了决定,必须趁着夜色和险要的地形,将这群人折腾到没法追击他们才行。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将这些追兵全部杀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原本他以为逃离嘉禾府之后,已经几近割据的地方官府势力,应该不会对他们穷追不舍才对,但现在忽然出现的鲍成双等人,让他小觑了嘉禾府捉拿他们的决心。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将这群人杀怕了才行!”
迷茫的黑夜之中,站在一处山壁险坡上的王中,看着那逐渐靠近的火蛇,心中默默的念叨着。狼牙刀的刀柄,在他手心反复的扭动,寻找最好的出击位置与手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越来越倾向于这种暴力的问题解决方式,简单,而且高效。
王中又看了一下此处的地形,这里只有不到五尺宽的道路,最多能并行两到三个人,如果是骑马的话,能走一个就不错了。
旁边是深约几十丈的悬崖,人掉下去,如果没有高明的轻功,绝对要摔得粉身碎骨。
一连串火把形成的火蛇,沿着道路的高低起伏,在一点点的蜿蜒靠近,没多久,王中的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身影。
那是一个手举火把的汉子,火把在他脑袋旁边飘摇,强烈的光源反而遮住了他具体的相貌,王中从这边看去,反而有些看不清他的长相。
尽管后面有着骡马的嘶叫声,但这个前头领路的人没有骑马,所以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是很快,也难怪到了大晚上的,这群人才勉强追上来。
这人另外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只人长的木杆,一边走一边还在向着路两边探着,时不时还向后面汇报前面的路况,而他身后的人,离他则并不是很近,防止前头出现意外,导致后续的人准备不足,引起连锁反应。
山道旁边是近乎笔直的山坡,只有一点点的斜度,有些地方长的有草木,但都比较稀疏,王中所站的地方,正是一处草木稍微茂盛一点的所在,深夜之中,藏身于此,即便是旁边站着一个活人,眼神不好,也不容易发现。
手持木杆的汉子走到近处之时,顺手就将杆子朝这处草木丛拍打了过去,一是看有没有暗坑之类的,另外一个则是驱赶蛇虫。
前头已经遇到好几次长虫了,他们这些军汉自然是不怕,但把将军的家眷可吓得不轻,所以这探路之时,拍打路两边,驱赶蛇虫,也成了他的职责之一。
但就在他的杆子即将挥过去之时,他忽然感觉眼前花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反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此人诧异之时,就要拿着杆子朝这里面捅去,但转瞬之间,他忽然好似想了起来,那是金属反射火把的光芒。
瞬间,这汉子本能的就要高声惊呼,但他才将张口,眼前的草丛之内忽然冲出一抹雪亮的锋芒,木杆子一触便断,他的惊叫喊到一半,就被迫戛然而止了。
“啊—!”
短促而且恐惧的惨叫,在夜空之中忽然爆发,竟然将后面赶路人群中的嘈杂都压了下去,人在死亡之前的爆发,总是最为强烈的。
王中杀了一人,立刻抽身便退,这山道虽然只有一条路,但道路狭窄,而且前方黑乎乎的一片,谅这些人也不敢追。
果然,那前头开路的汉子一死,后面两只火把立刻便飞快的赶了过去,但尽管看到同僚惨死,这两人也只是抽出武器彼此照应自保,并没有冲动追击。
鲍成双行在队伍靠近中间的部位,并非是他自恃于将军的高贵身份,不想在最前面开路,实际上,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支队伍里他的武功最高,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最强,夜色之中在前面开路才是最稳妥的。
至少比如偶尔踩空滑下悬崖,寻常士兵就要折损,而对他来说,就没有这种忧虑了。
但无奈乎家小在这里,十分害怕,所以他不得不陪在夫人小妾身边,毕竟这里可行不得车架,几个大小娘们全都是战战兢兢的骑着骡马,匍匐在牲畜背上,生怕都要掉下去。
这里头的地形太危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比如马惊了,或者人忽然歪倒了,也只有他在旁边,才能及时抢救。
这些手下在战场上杀敌或许是好手,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就不值一提了。
前面探路的手下遇袭身亡,让整个队伍瞬间停滞了下来,鲍成双听着手下人的来报,眉头紧皱:“可曾看见是什么人动的手?”
回报的人战战兢兢答道:“没,天太,太黑了,前头的兄弟们走路都看着脚下,没人注意到李二狗与人动手。”
李二狗就是最前面探路的人,他出身一座大山里头的小村子,自幼便走山路,对这等险要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才被派在最前面开路,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折了。
鲍成双心情十分不好,这等荒郊野外,还是大半夜的,怎么会有敌人?
他的心中顿时一紧,又接着问道:“那死因呢?伤口是怎么样的?”
回报的手下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虽然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报信,但实际上并没有见到尸体。
这时候前面的队伍忽然人人都往靠山崖这边站了,留出一个空隙,让一个汉子走了过来,立刻便对鲍成双一拱手道:“将军,属下去看了,是被利器所伤,一招致命,前面估计有人埋伏咱们。”
“不过这里地势狭窄,如果是有大队伍埋伏咱们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偷袭手段,我估计对方人肯定不多,就是趁着夜色难明给咱们下暗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手下的心腹爱将,莫良平。
鲍成双心情一松,既然是人,那就好办了,他现在最怕的,其实是遇到妖族。
对于天启王朝的普通百姓来说,妖族或许是一个不怎么常见的名词,但对于鲍成双来说,妖族的事情,他可是知道不少的。
这荒山野岭且黑灯瞎火的,遇到人他倒是不怕,但是遇到那种稀奇古怪的妖族,他就有点抓瞎了,因为他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正交手过。
鲍成双想了想之后,立刻吩咐道:“有可能,先让大伙停一下,把行李中还有的甲给前头的弟兄穿上,然后把火把都给我打起来,再两人一组前进,务必不要落单。但也记住,千万不要乱追,最好是压着对面不敢动手,只要走下这处山崖,到了前面之前咱们看到的那处宽阔地带,咱们就安全了。”
鲍成双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有效的执行,毕竟这几十个敢跟着他从嘉禾逃走的亲兵,都是他花了大笔银子养出来的亲卫,不仅对他忠心有加,而且都是孔武有力的好军汉。
他们走的时候,虽然大部分的盔甲都没带,但还是有十三副皮甲在手的,这个时候正派上了用场。
狭窄的山道上,火蛇停止了前进,士兵们来来回回,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整顿好了,再次重新起行。
这一次不仅走在前面的变成的两个身披皮甲,手持兵器的人,而且后面的人也隔的不远,随时可以支援,火把的数量更是翻倍,近一点的地方,照得都十分清楚了。
不过队伍的行进速度却依然没有加快,反而变得更慢了,因为遇到了敌袭,所以这支队伍走的都很小心,只有在队伍末尾的人,还有些轻松。
然而即便如此,队伍再次起行之后,仅仅只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前面便又传来了惨叫声,而且这一次还不止一声。
其中一声依旧凄厉且短促,另外一声,则是在夜空中传出老远,拉得老长。
因为此人是跌下了山崖,人在半空之中不住的呼救与惨叫,却得不到丝毫的救助,最后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崖底传来。
整个队伍从头到尾,顿时人人背脊骨上都升起一串凉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片刻之后,嘈杂再次如水般汹涌而来,主力便是鲍成双那几个不停哭喊的夫人小姐。
鲍成双脸色一沉,怒吼了一声:“叫什么叫,再叫全都丢下去喂蛇。”
队伍之中的哭哭啼啼顿时安静下来,鲍成双神色阴沉的将腰间双刀一扶,直接朝着队伍的最前头赶去。
浓重的血腥味中,莫良平正蹲在一具凄惨的尸身旁边,咬牙切齿。
鲍成双走进一看,只见尸体上的皮甲,都被人一刀斩成了两段,巨大的豁口,几乎砍穿此人胸膛,让人当场毙命。
鲍成双脸色顿时一沉,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的一紧,眼神立刻朝着前方的黑暗之中扫视而去,可惜夜色太深,十几丈外,火把光芒就照耀不到,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见鲍成双到来,莫良平立刻起身禀报道:“将军,我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了?”
鲍成双本在凝神戒备,听到莫良平的话,还是忍不住惊疑了一下:“谁?”
莫良平一指地上的碎成两截的皮甲,咬牙道:“就是白天咱们在杏儿岭遇到的那个人的护卫,当时属下带着弟兄与其交过手,差点就将他们的女眷马匹给拦下,但此人手中有一口宝刀,锋锐无匹,一下就将我等兵器斩断了,然后逃进了大冲山。”
“这人连甲胄也能一刀切开,不仅要有非同寻常的大力,兵器也必须足够好才行,肯定就是那个人。”
鲍成双心底也同意莫良平的看法,并不是说他知道王中的信息,他同意的是,莫良平说的,只有一个人。
两具尸体的伤口他都看了,刀势破口如出一辙,是出自同一人手笔,而且前后两次袭击,都是一击即走,没有缠斗,显然对方只有一个人,才会采取这种近乎刺杀一样的方式。
鲍成双点了点头,沉声道:“嗯,是个高手!接下里你们跟在我后面,良平,你来主持队伍,给我压阵,我来会会他。”
说着,鲍成双已经取下了腰间的兵器,一抹寒光亮起,是一把不过小臂长短的短刀,刀柄之外有环形护手,形制不同寻常。
除此之外,他拔刀的原本地方,还有一把同样形制的短刀,显然这是一对兵器,只不过另外一把虽然鲍成双已经握住了刀柄,但却并未出鞘。
莫良平本想出言阻止,但又想到,若论个人武艺,他们这群人里确实没有比将军还要好的,便也只得作罢。
不过他还是带了两个兄弟,紧紧的就跟在鲍成双身后三尺之外,尽管这条险峻的山路最宽之处也只能容三个人并行,少有不注意就会跌落山崖,但他们还是跟得十分紧凑,生怕鲍成双遇到什么袭击而救援不及。
暗中观察的王中,见他们打头的人再次变了,心头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由于对方打了火把,敌在明,他在暗,所以他能比较清楚的看清楚对面的情况,那新打头的中年人气势与其他人完全不同,而且手中的兵刃也非是军中制式的兵器,一看不是好惹的样子,想来功夫或者手段应该不会差。
前两次他所面对的都是一些粗通拳脚的军汉,这里地形太过狭窄,对方根本施展不开,只能被他砍菜切瓜一样的各个击破。
杀不了一脚踹下悬崖也能有同样的效果,但遇到这个高手,就不同了。
因为一旦出其不意的袭击杀不了对方的话,他就要被对方给缠上,那到时候就危险了。
不过想归想,手还是要出的,总要试探一下。
不然这一支队伍他才杀了三个,若是在到达那处谷地之前不能将他们摧毁,结果就要反过来了。
暗夜之中,王中又朝后面瞅了瞅,前面是一处小拐弯的地方,王中略一思忖,便凝心静气的站在了崖壁之后,然后静静的听着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
“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当王中的眼角出现一丝脚尖的那一刻,狼牙刀忽然从侧面蹦出,朝着后方横向而斩,对方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弯后面的凹陷弧度里面,还藏着一个人。
锋锐的刀锋之下,是真气十倍爆发的巨力,猛烈的刀势甚至刮起了一阵令鲍成双面皮生痛的狂风。
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铿!”
“嘿,小子,想阴我,你还嫩了点,屏住呼吸,不代表你能藏住你的心跳!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