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福县令何在?”
一道尖利的声线,陡然在堤岸边炸开,即便是隔了有百丈开外,从堤坝上驶过的王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高手!
王中有些诧异,回想起刚才的那轻轻一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年轻的公子哥,竟然还是个女扮男装的。
不过看她面相也不大,功力竟然如此深厚,这倒是王中所没想到的。
而且一群江湖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无礼的呵斥朝廷命官,这些人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难道他们就不怕官府的追捕?
虽然王中对眼下的天启王朝没什么好感,但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官府给他的印象是,不管那些做官的是出于什么目的,为官如何,至少官府掌握的力量,是一般人所不能抗衡的,有时候甚至表现的十分强势。
就比如在陇川府,当地的武林派门,就丝毫不敢反抗太守府的权威。
再比如嘉禾府境内,于秀才就说过,没有什么有名的武林豪侠派门,而太守府更是掌握四支大军。
这些人不像王中,一看就是有组织有势力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官府一声令下,岂不是大军压境?
就算是一个县令,手里也是有些县兵的,人多势众之下,也不好对付啊。
不过王中疑惑归疑惑,却也没有在这里围观的打算,反而鞭子一抽,马车开始加速驶离这个是非之地。
渡口处,韩元枚气得几乎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堂堂一县之主,居然被几个江湖匪类冲到面前,大声训斥,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擅闯官府重地!还不来人,将他们给本官统统锁拿起来!”
韩元枚大声的呵斥着,心中也极是恼怒手下的县兵不中用,渡口明明有两个小队的人手,加上其他人等前后一共三十余人防范,居然被这群人一冲就破,直接杀到了他这个县尊面前,简直就是一群饭桶。
周围的官兵立刻蜂拥而来,被外人冲进大营之中,袭击主官,若县令有什么事,他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保护老爷!”“保护大人!”“围起来!”……
片刻之间,除了还在船上操持的一些官兵,渡口二百余官兵便尽皆汇集到了此处,将霍大小姐一行人围得严严实实。
而霍大小姐对县兵们的聚集结阵,也不以为意,反倒是任由他们集结。
等到官兵都聚集得差不多了,霍大小姐才环视了一圈,然后冷笑着朝韩元枚说道:“你便是广福县令?这便是你所谓的精兵?果然是个废物,练出来的兵也是一群废物。”
“大胆刁民,竟敢这么跟县尊说话,还不将武器放下,乖乖投降!”
官兵之中,一名将领一边扶着差点跑掉的头盔,一边猛然出言呵斥。
韩元枚也是眉头一皱,如果说刚才他是愤怒至极没有考虑许多,现在则是有了充足的时间思考,这十几个人人人刀剑在身,高头大马,锦衣华服,显然不是一般人。
明知道他是县令,乃是朝廷命官,居然还敢如此嚣张跋扈,简直就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极蠢,要么就是手段极高。
这样一群人来找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韩元枚立刻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冲撞官军营地?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韩元枚本以为这样会吓住对方,哪知道对面那男相女身之人,却紧跟着冷笑道:“哼,死罪?国朝县治,县兵作为常备武力,不过五百,且定由县尉统帅,即便是县令要调动,也必须有县尉印信,事后还要向州府报备,你一个县令,私调县兵,又该当何罪?”
韩元枚登时一愣,这女子说的,乃是本朝州府县治的条例,只是条例虽然如此,但如今这个世道,哪个府县主官,不是在集中手上的权力,军政皆管,才是真正的一地之主。
他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心中也是有丘壑的,岂能让县尉一个武夫将主动权夺了去,所以县尉很早以前就被他夺了兵权,最后找了个由头削职为民。
至于新的县尉也不必再设,县兵全都由他统属便是。
只是这些都是内情,这女子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这是广福县官府的事情,又与这女子何干?
韩元枚登时大怒:“官府做事,还需要向你一个妇人报备不成?本官看你们是冥顽不灵,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不知悔改,都给我上,将这群贼匪抓起来,本官重重有赏。”
话刚落下,人群之外却传来一声疾呼:“使不得!使不得!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啊!”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县令身边的秦师爷,这会正从外面回来,他身后还有一大群江湖侠客,正朝这边赶来。
人群自动给秦师爷让开道路,秦师爷冲进圈里,立刻便朝着韩元枚拜道:“明公,这位,这位是霍家的丹小姐,误会,都是误会啊!”
韩元枚心中顿时一惊,他早先觉得就有些不对劲,但怎么都没想起来是哪里不对,现在秦师爷这点明身份,他立刻知道哪里不好了。
这女子竟然是霍家大小姐,相府的千金,冒犯了她,在南陵道做官的自己,这辈子怕是得完了。
秦师爷给韩元枚介绍之后,立刻又连连朝着霍家大小姐赔罪,霍大小姐却并不领这个情,反而继续冷声道:“秦圣杰,我得知广福县有凶物为患祸害百姓之后,日夜兼程,带人前来除凶,你们倒好,我手下耿景龙在你们广福县当街被杀,凶手却被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跑,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我念你也算是江湖前辈,不与你计较,此事你也无干,但这广福县令如此昏聩,今日我霍家若是不为手下讨个公道,他日还有何人敢追随于我?”
话音落处,霍大小姐手腕一抖,手中折扇一扬,竟是在这人群之中就要动手,处置一县主官,让韩元枚是惊骇莫名。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霍家的大小姐,居然敢对朝廷命官动手,而且还是在县兵的营地之中。
这等同于造反!
韩元枚登时又惊又怒,立刻就要发号施令,但霍大小姐虽然被围,可离他直线距离却不过数丈远近,此人脚步一踏,身形顿时拔地而起,如同苍鹰搏兔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这一瞬间,韩元枚甚至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好在下一刻一声铿锵,将霍大小姐手中的折扇挡了开去,身形落下,却是一名中年剑客,挡住了霍大小姐的杀招。
“霍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广福县令可是朝廷命官,生杀之事岂能由你来定夺!”
中年剑客刚说完,又有数人窜了过来,个个龙行虎步,神态各异,气势凌然,显然飞是寻常武夫。
其中一个抱着长剑的少年侠士更是跟着道:“就是,你若将县太爷杀了,我们降服了凶兽,又找谁领赏去?”
这群人正是刚才跟在秦师爷身后的江湖人,这些人其实早就到了广福县之中,只不过多是在悦来客栈落脚,所以没赶上耿景龙之事。
但霍大小姐冲向渡口,这些人总算是收到了消息,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全都赶了过来。
这群人一插手进来,霍大小姐身边的那十几个手下,顿时个个凝神警惕了起来,仿佛这群人比二百县兵还要危险的多。
韩元枚脱了危机,立刻狼狈后退,同时怒声吼道:“刁蛮泼妇!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击朝廷命官!给我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本就抢将不及的县兵闻令,那领兵将领立刻大吼一声:“广福县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闪开!”
瞬间刀枪齐齐一震,明晃晃的长矛刀阵,朝着霍大小姐这边就从了过来,大战莫名其妙的瞬间爆发。
但霍大小姐却不以为,反而对着那中年剑客等人冷冷道:“哼,关一清,关大侠,你们通明剑派倒是好胆,此事咱们过后再算。”
说着霍大小姐已经与身后护卫,朝着四方县兵迎战了过去,刀枪剑戟,锋芒交错,瞬间杀伤不止。
中年剑客关一清带着其他人退出人群,脸色却十分尴尬,他也没想到这广福县令会忽然下这样的下死命令,这下可将霍大小姐得罪的有些狠了。
广福县令韩元枚是进士出身,实打实的文官,虽说掌控了一县军政大权,但县兵如何料理,还是交给下面的军将处置的。
他一个文官不懂武事,下面的将领还不就是能怎么敷衍就怎么敷衍,加上广福县处内地,周围一向治安良好,哪里会有什么大事需要县兵出马的?
所以县兵里头,虽然此空饷的不多,但平时别说训练了,连集合出操都是十天半月难得见上一回。
当兵的拿饷银也不多,许多人平时都是要么在自己做农活,要么就是在城里打杂工,泥瓦匠作,打井砍樵,什么都做,纯粹就是百姓生活。
等到县太爷要检查了,便一声通知,让人都来应付一下差事,所以这些个人,别说战阵拳脚了,就连长期值守城门的官兵或许都不如,至少人家整天端着兵器,还不怎么生疏。
这次也是因为县令韩元枚忧心渡口的事情,要带着大军来,所以下面的将领才赶紧让大家回来集合,穿上老旧的兵甲,拿上生疏的兵器,应付差事。
这样的官兵,哪里是霍大小姐这群武林高手的对手,只是甫一接触,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哎哟亲娘的叫唤着,倒了一地。
反观霍大小姐,堪堪五尺的身高,行走在这一片残兵败将之中,简直就如同巨人一般。
韩元枚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在他看来,江湖高手又如何,还不是得听从朝廷的命令,若有反抗,朝廷大军一到,即刻碾为齑粉。
不然为何昔年六扇门尽出,江湖民间噤若寒蝉,还不就是惧怕朝廷的实力。
但今日一战,韩元枚的认知便有些崩塌了,这些个人的武功,放在武将之中,也是少有的猛将之流才对。
霍大小姐三两步就走到了韩元枚跟前,一应县兵已经被杀得哭爹喊娘,早已不成建制,散的满坡都是,逡巡不敢再前,有些个索性便跑回家去了,真正是酒囊饭袋也不如。
“哼,真以为我等江湖中人,还是任由六扇门拿捏之时?你这县官,昏聩如此,既然不能为民做主,索性就别做了吧!”
霍大小姐说着一掌就要劈手下去,但就在这时,渡口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有嘶嘶马鸣,有惊叫惨嚎,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叫声,乱做一团。
霍大小姐抬头一看,只见江面蓦地掀起了一阵狂风,平静的江水汹涌而动,惊涛拍岸,甚至都冲到了她的脚边来。
渡口原本停泊的两艘高大楼船,此刻竟然仿佛两只小舟一般,被掀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倾覆一般。
而船上还有值守的官兵,有些个措手不及的,立刻就被掀飞了出去,掉落在江水之中,生死不知。
岸上存有的一些马匹,尽皆疯狂嘶鸣,埋在土里的拴马桩都被扯得东倒西歪起来。
“好个畜生!此处果然有凶物出没!”霍大小姐见状顿时赞叹了一声,也不管吓得已经昏过去的县令,转身便朝着江边走了过去。
此时官兵四散,秦师爷赶着去抢县令,反倒是霍大小姐和关一清这两群江湖人,都在朝江边走。
“霍大小姐,凶物出没,余事咱们暂且不论,先将这为祸一方的祸害除了如何?”
关一清手指着江水滔滔,做豪爽状道。
霍大小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这收获咱们怎么分?”
关一清没想到这堂堂相府的大小姐,竟然也和目光短浅的普通江湖游侠一样,上来就先要将如何分战果定好,登时愕了一下。
霍大小姐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不屑笑道:“哈哈哈,正好这里两条船,咱们一人一条,打到这凶物,就各凭本事吧。”
说着霍大小姐也不等关一清回话,脚步一踏,身形骤然窜至江面之上,足尖在浪尖一点,然后陡然拔高,空中一个筋斗翻出,最后稳稳的落在了右边的一艘正在摇晃不停的楼船甲板上。
关一清见状,心中也不得不佩服,暗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但念头还未转动,就听见“咚”的一声,霍大小姐落身甲板的瞬间,整艘楼船竟然如同忽然装了万斤货物一般,登时往下一沉,船体立刻稳定了不少下来。
“好深厚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