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福县城,与其说王中是逃走的,倒不如说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目送出城的。
县城江湖人物聚集,三班衙役与捕快们其实早就被动员了起来,这些天街面上的官兵出现的频率也比往常多的多。
汇元楼出事没多久,其实就有衙门的捕快带人来了。
只不过这些江湖人士比武斗殴,衙门一般也是不大愿意管的,而且王中一把宝刀杀得飞鹰帮一行人血流成河,不留活口,这些捕快也不敢上去找死。
除了孙班头功夫不弱之外,其他人其实都就是一些庄稼把式的三脚猫功夫,比之寻常的飞鹰帮帮众都略有不如,上去跟这凶人厮杀,岂不是自己枉送性命?
好在是这人只与飞鹰帮的人有仇,对无干的人等,倒是没有过多的牵扯。
在杀光飞鹰帮众人之后,此人便一言不发的驾车离去,一众江湖人与捕快也不敢拦,城门口的官兵得了同僚的指点,也是肃清的人口安静的放行。
所以王中离开广福县城,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只是他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好似自从到了这广福县之后,他的心情便越来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刚才的那一场厮杀过后,虽然心头的那些烦闷有了很大程度的宣泄,但他的心中却有一种阴郁一直徘徊不去。
这种情况好像表明,他在无意之中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影响了,虽然没有出现神智未失的那种极端情况,但这种没来由的无名火,却让他很容易冲动暴怒。
而且在广福县中遇到的事情,也确实让他心情难以好起来,加上南下零陵府路途又不畅,彼此叠加之下,就更难有一个平和的心态了。
马车漫无目的的朝前驱使着,王中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哪个方向。
车里的宁宁还有些害怕,他安慰了许久脸色才稍微好一些,之前抱上马车的时候,抬起头的小家伙小脸都已经发白了。
现在小家伙就坐在车厢门口不远,小手抓着他的衣角,也不说话。
王中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下来,晚上还得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落脚才行,不然又碰上乱子的话,仿佛这世道就没个宁静的时候。
王中离开广福县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官道上尘土漫天而起,一行十余人的马队忽然出现在县城之外,在守门的官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之下,就冲进了城内。
高头大马嚣张跋扈,穿城而过,全都是锦衣劲装的汉子,威武不凡。
队伍正中拱卫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英俊公子,只是光洁的额头之下,一双丹凤眼眸,配合略微细长的眉角,让此人看上去有些阴气有余阳气不足。
街头纵马狂奔,这一行人从城东跑到城西,一直到了汇元楼下,才在一阵唏律律的呼喝声中停下脚步,沿途被重装的摊子,惊倒的路人,也没一个人哪怕多回头看上一眼,似乎这本就是十分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行人的到来,让广福县衙门的孙班头顿时头大如斗,才接到县令口谕的他,正在考虑要如何部署城中的巡逻,忽然接到一群强人街头纵马的消息,立刻便又带着手下弟兄赶了过来。
只是好不容易跟在这群人后面吃灰,赶到了汇元楼附近的孙班头,却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转头就要走。
手下的弟兄们多有不明白,正议论纷纷之时,那边汇元楼前,却传来一声尖利的怒喝声:“站住,哪里走!去,把他们给我抓过来!”
汇元楼已经没有了多少人停留,只有一直躲到最后的掌柜和仅剩的两个伙计还在客栈内收拾。
客栈内外,适才厮杀的遗留的尸首才刚刚收敛好准备拖往义庄,地上的血迹都还未冲洗干净,一行十几名汉子将官府的仵作收尸人和客栈的伙计踹到了一边,怒气冲冲检验了尸体,又将此地弄得乱七八糟。
那领头的少年公子看着满地的惨不忍睹,一张俊脸铁青,倒不是说他见不惯这种恶劣场面,相反更恶劣血腥的情形他都遇到过,有些甚至出自他手。
他气愤的是,在这南陵道上,居然有人敢对他霍家的人下手,而且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曾经如日中天的还剑山庄,也不敢在他们霍家人办事时指手画脚。
匆匆忙忙带人赶来,又慌慌张张想要退走的广福县衙班头孙成,好巧不巧便被他看到了,堂堂县衙班头,好歹也是朝廷的脸面,平素对乡里小民来说,简直就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却被此人一声令下,便如同小鸡仔一般的被拎了过来。
“正要去找你,没想到送上了门来,省了我一番腿脚!”少年公子咬牙切齿,手中一柄折扇随手便敲在了孙成肩头。
冰冷的扇骨落下,痛彻心扉,但孙班头却一声也不敢吭,只是抖若筛糠的跪下求饶。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啊!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孙班头平素与市井江湖接触的多,早已认出此人便是纵横南陵道的霍家大小姐。
霍家乃是国朝三相世家,前后一共出过三任内阁大学士,相当于寻常戏文故事之中所说的宰相之职。
如今的霍家,在朝中亦有人为高官,放在地方上,就连道御使衙门,也不敢轻易招惹,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县衙班头了。
另外,这霍大小姐从小不爱红装,偏好江湖是非,打打杀杀也不是秘密,偏生一身武功有得名师教授,也是非同小可,最近这几年,在南陵道江湖之中,可谓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不过传出来的除了表面的吹捧之外,底下大多都是一些凶名,不管是知道与不知道的,都明白这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哼,事情就发生在你们县城里头,而且那恶贼杀我霍家的人,你们就在一旁围观,还说不关你的事?说,杀耿景龙的恶贼,到底是谁?”
女扮男装的霍家大小姐怒声质问,但孙班头哪里能认,当时他是带着人在一旁不假,可他们江湖人之间的恩怨,厮杀的双方也没有杀伤百姓,按照县令事后的指示,他自然没必要去多管闲事。
况且飞鹰帮的高手,号称龙纹一把刀,不过双手挑的耿景龙都不是那人的对手,他上去岂不是送死?
而且那人来路不明,周围一票江湖人物都不认识附近有这么一号人物,他自然也没法得知对方的根底啊。
但霍大小姐却不管那么多,连问了两遍,见这衙门班头一问三不知,登时愈加恼怒。
“城里发生命案,眼睁睁看着凶手离开,要你有什么用!”
一声厉喝,浑不耐烦的霍大小姐怒极上头,顺手便是一扇骨甩在了孙成头顶,一声闷响传来,红的白的洒了一片,广福县孙班头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随手杀了孙班头,霍大小姐却怒气未消,冷着脸道:“广福县令好的很啊,我霍家千里迢迢来帮他除凶,他倒好,纵容恶贼杀我门客,简直岂有此理,这样的昏聩愚夫,还哪里来的资格做县令?”
说着霍大小姐脚步一踏,身形如同魅影闪过,瞬间就将还在惊骇莫名之中的几个衙役的其中一个扯了过来。
“县衙在哪?带路!”
霍大小姐一声冷喝,那衙役却被吓得两股战战,生怕布了孙班头的后尘,脚步都在打颤,赶紧求饶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县令大人不在县衙,如今正驻扎在渡口呢。小人只是当差求粮,求大小姐放过小人吧。”
霍大小姐顿时大怒:“渡口在哪?”
“城南十里,翻过堤坝就是!”
霍大小姐闻言,立刻一把将之甩了开去,转头便对身后众人喝令道:“走,去渡口!”
一众属下立刻纷纷上马,唏律律的声音乱做一团时,有一位面容清爽的剑客却凑近了些与大小姐道:“大小姐,县令在渡口,肯定有县兵相随,咱们这样过去兴师问罪,是不是不太妥当?”
霍大小姐嘴角一抽,冷冷道:“若说边地还好,内地府县兵备败坏,县兵而已,不过土鸡瓦狗。莫说县兵,就算今日是江南大营的大军在此,我也要将这狗官抓来,看看他到底是做的什么官。”
说完,霍大小姐甩手一抽马匹,率先疾驰而去。
身后众人听了,个个是群情激奋,赶紧跟上。
能跟着这样一位爱护属下的头领,而且不管黑道白道,还都是权势滔天的存在,是他们的好运道,怎能不尽心效力!
一行人呼呼喝喝的又打马出了南门,往渡口而去了,只留下汇元楼前一片狼藉,且还多了一副惨不忍睹的尸体。
……
正常人的思维好推断,但非正常人的思维就难以揣度了。
如果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断一个非正常人的想法,有时候会产生难以想象的结果。
韩元枚不知道所谓的三相世家,最终会教出来一个无法无天的霍大小姐,最终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此刻的他还在忧心渡口的事情,风平浪静的渡口看上去什么异常也没有,但只要小船下水,过不到江心,就会打着旋的沉没。
今日已经试验了两回了,都是如此,看来这凶物已经比之前更加明目张胆了。
渔村的大网还在编织,去下游寻找消失楼船的人却回来了,然而问了沿岸的民众,以及下游的渔民之后,却没有一人看到过楼船的踪迹。
而且如果楼船没有出事的话,那么只要靠了岸,上面的人总该会回来报个平安。
现在看来,这一艘船加上面百多号人,多半是全都没了。
韩元枚越发焦急,但他也没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豪横本事,只能望江兴叹,期望等大网准备好之后,两艘大船一起出动,能将这水里的祸患给抓起来。
另外他的心底还有一阵隐隐的后怕,如果这样都抓不到这凶物,那这两艘大船会不会再出事呢?
还是先找找那什么混江龙之类的水上英豪,先探探虚实比较好。
这些强人常年在山野水泽之间纵横,说的好听一点是走南闯北,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为非作歹,山贼水匪的勾当,一身本事善于个人搏杀,对付凶狠恶兽应该更游刃有余。
思及此处,韩元枚便差人去寻秦师爷,准备与他好好再商议商议。
……
就在韩元枚苦恼之时,离开了广福县的王中也有些头疼,这回倒不是因为什么人,而是眼看着天色将黑,他却还没有找到落脚投宿的地方。
从广福县出来的那会,他也没顾着方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拐了半天,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了一条大堤上来了。
不过找不到官道大路,顺着堤坝走应该也不差,沿江地带,肯定是有富庶之地的,兴许过的不远,就能遇到一处村镇。
果然没过多久,王中便发现了不远处似乎有一座城池,可定睛一看,那里好像就是他之前到过的广福县城。
“这么说我这是莫名其妙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了?”
王中心中暗道晦气,广福县自然是不能去的,他回忆了一下于秀才给的地图,然后索性顺着堤坝继续往前。
广福县不能过江,便到下游去寻渡口好了,大不了过去之后,再往绕一点便是,多花两天时间,其实也好过在这干等着,谁知道这渡口什么时候会再开放?
官府做事……他已经对这里的官府不报什么期望了。
马车在堤坝上前行,路途勉强还算平坦,车厢里的宁宁坐得久了,已经在厚厚的被子上睡了过去,一晃一晃的,倒是睡的舒坦。
睡着了的小家伙愈加安静,但眉头舒缓了许多,看上去十分可爱,王中的心绪也稍微好受了一点。
即将到达广福县附近之时,王中忽然发现前方右面的河道边,出现了一个缺口。
缺口处有一处长长的斜坡,一直延伸到江水之中,江水里头,有两艘高大的楼船停泊着。
岸边高低上下,还有一些低矮的建筑,不时有官兵来回走动忙活。
官府封渡,看来这里应该就是广福县的渡口了。
王中倒没有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匆匆过路才是真的。
但就在这时,左边的一条大道上,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烟尘腾起,一行十余人纵马狂奔,直接冲上了堤坝才略微停歇。
王中赶紧将缰绳扯住,没有再往前走。
隔着十几丈远,那十几人朝他这边望了望,也没多做理会,领头的粉面公子一拨马头,众人又急冲冲的奔下了堤坝的另一边,看情形竟然是朝着渡口而去的。
王中心中一紧,官兵在前,这些人的动静可不像是有什么顾忌的,看来事情不简单,此地不宜久留。
王中赶紧催马就要快速通过这里,正在此时,江上无风骤然起浪,楼船猛地开始大幅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