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前门,王中虽然内功上不得台面,但他视力不同寻常,山下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以及来回奔走的人马,身上穿的麒麟服等等,他看的是一清二楚。
清明山并不是什么巍峨高山,这些兵马如果强行登山的话,甚至可以跃马而上,但他们却围在了东山头脚下,堵死了采石场那边的出路,很明显就是针对虞家而来的。
兵马人数,王中粗略一看,估计有过千人,这已经远超一个县城明面上所允许的兵力。
如此大费周章,这些人到底想要对虞家做什么?难道还是为了抢甲子神功不成?
可他昨天才将这东西送到,今天就出现了大军围城,这些人难道是未卜先知,提前就在这埋伏好了的?
那既然如此,为何这些人不在路上直接截杀自己呢?
而且在昨天之前,江湖上应该没有人知道自己身怀这门神功才是,毕竟连认识自己的人都没几个啊。
再者,昨天将此事告知虞家之后,自己也明明看到虞妙真与虞迎双两姑侄,对内有过封口的命令,即便有内奸,也没这么快就流露出去了吧。
王中十分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不解,他觉得这些官兵因为一门武林功夫就来大军围剿的可能性太低了,但虞家目前处于危急关头,却是毋庸置疑的。
也难怪一大清早,虞妙真就向他告罪,但是坚持让他尽快离开还剑堂,原来是知道了有麻烦要来。
不过王中好歹也受过迟少恭的指点,他老家的内部事务,他不好过问,但还剑山庄出现了外部危机,他也总得做些什么。
“道长可知道,这些官兵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中沉着眉头问道。
高德功茫然的摇了摇头:“还剑堂在民间,是远近闻名的清明采石场,虞氏铁坊,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有不俗的威望,而在江湖,还剑山庄剑法绝伦的名号,也是南陵一绝,少有宵小敢来招惹。而且虞家不说修桥补路,施粥济贫,光是收拢流民,让他们到矿上做工,好歹有个活干,能养活自己,便是天大的善事。”
“贫道也十分不明白,为何昨天还好好的虞氏,今天就面临了大军压境的可怕局面。”
说到这里,高德功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甚至,在还剑堂内部德高望重的长者,迟大先生,昨夜却被仆人葬在了虞家之外。”
“嗯??”王中闻言,顿时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迟大先生死了?怎么死的?”
玄静道人所说的迟大先生,他昨天是见过的,而且昨天虞家后来有些混乱起来的主要原因,便是这个双腿残废的老人。
王中对他的印象很深,因为明面上的虞家两个主事之人,一个虞妙真,一个虞迎双都对这个老头恭敬有加。
后面王中将迟少恭的死讯,告知众人,其中包括甲子神功之事时,也是这个老头率先说明,要在场的内部之人,将此事紧闭口风。
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几个人之外,就只有虞家几个重要人物,这老头都敢这样说,显然地位是真的非同一般。
而且事后王中也从虞妙真口中得知,这老头还是迟家天工术的传人,山庄之内的很多天工营造,都出自于此人之手。
这老头居然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还剑山庄外面,这……还剑山庄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德功看了他一眼:“公子应该是认识迟大先生的,而且公子昨天就在还剑堂内部过夜,难道不知道还剑堂发生了什么事?”
王中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来还剑山庄送信的,与迟大先生算不上认识,只是昨天才见过。山庄内昨夜是好像不平静,但我一个外人,虞前辈将我做客人安置,我也没好多问。”
高德功顿时眉头大皱,王中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他还带着娃娃在身边,于情于理,虞家将他当做客人,尽量不让麻烦招惹到他,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进入了死循环,虞家那边不过来人求救,他也不好派人过去主动询问,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官府调动大军前来围剿,根本就弄不明白。
他就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高德功想了想道:“可敢问公子,与虞家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信件?干系大吗?”
王中眼眸注视着山下的队伍,缓缓的点了下头道:“我带来的是迟少恭的死讯与遗嘱。”
王中脸色阴沉,对还剑堂来说,他带来的消息,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昨天虞迎双与虞妙真两人,听到迟少恭的死讯,连甲子神功的内容都没心情知晓,甚至姑侄两个还差点闹翻,显然迟少恭的死讯,对她们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事情。
旁边的高德功听闻之后,登时眼睛睁得老大:“你,你说什么?迟少恭死了?”
清风观与还剑堂是老邻居了,高德功又岂会不认识迟少恭,事实上他比迟少恭也大不了几岁,只不过一个资质愚钝,闷门市侩,一个天资纵横,目中无人,两人自是玩不到一起去。
但谁叫还剑堂出美女,上一代的虞妙真,下一代的虞迎双,都是江湖上闻名的美人,上门求亲或是觊觎一亲芳泽的登徒浪子,每年都不少,导致年轻的时候,清风观的师兄弟们其实也没少往采石场那边跑。
一来二去,高德功也是见过迟少恭不少面数的,而且他也知晓,还剑堂下一代的剑首,已经内定了迟少恭,换言之,他就是还剑山庄的继承人,下一代的庄主。
可就是这样一个天资卓越,武功高强的天之骄子,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德功顿时有些乱了神,还剑堂下一代的剑首横死在外,迟大先生又莫名离开山庄殒身,难道师叔偶尔吐槽的都是真的,还剑山庄内部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可以虞妙真前辈以及迎双对迟少恭的重视,应该不止于此啊。
这时,一旁的王中沉默的点了点头:“是的,我就是受他临终所托,来帮他送遗嘱的。但我有一点想不通的是,我昨天才到,官兵今天一大早就来,难道是还剑山庄有什么仇家,刚好跟我赶在一起了?”
高德功顿时回过神来,有些揪心道:“虞家就算有什么仇家,也多是江湖或生意上的对手,不可能有能力调动官兵吧?而且这里头还有南陵道六扇门之人,连金吾校尉都来了两个。”
“金吾校尉?”王中疑惑了一声,这是他头一次听到六扇门之中还有这个职位。
高德功见他不明白,赶紧一指山下兵马当中一面特殊的旗帜,解释道:“看见那金光麒麟幡没?那就是金吾校尉的标志。金吾校尉乃是六扇门中的荣衔,只有立过大功的人,才有可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得赐此殊荣,往上还有辉远大将、镇抚明侯等。整个南陵道,金吾校尉一共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王中顿时了然,不过高德功这样一说大将侯爷的,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与迟少恭有关的官面势力,安顺王府。
当初在大佛寺之时,有一个叫做允怜香的人,他曾经还将对方误以为的女人,但事后经迟少恭解释,才知道那是一个阉人,而且来自安顺王府,难道事情会与她有关?
可据王中从常玉郎哪里听到的,以及这些天来在市井之中偶尔听闻的只言片语来看,安顺王府应该是深受天子猜忌才对,甚至安顺这个不怎么好听的王号,就是皇室赐予的。
而且安顺王府在京城,如此一来,在地方上,这个闲散王爷,应该没胆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吧,一个王爷手下的势力能调动地方军队,他想干嘛?造反吗?
虽说现在天下间已经有人造反了,但那只是天启王朝的边边角角之地,算不得什么,若是一个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王爷搞这种事,不是分分钟被赐死?
王中想不明白,不过看了山下的军队半天,他好像发现了一点不对劲:“道长,你看山下的这些官兵,是不是有些反常啊?”
“怎么反常?”高德功闻言一愣。
王中连忙说道:“他们大张旗鼓的来,却又在山下逡巡不前,只将山脚围住,但山上却不派人攻打,虞家的人,如果舍了家业,从山林之中逃窜,也能逃走大半,他们这是为了啥?难道就是故意吓唬吓唬虞家?”
王中这样一说,倒还真让高德功有些回过味来,这些官兵虽说来势汹汹,但好像真的没有开始攻打采石场,如此说来,事情似乎还有其他转机?
但转念之间,高德功又有些哭丧脸起来,无奈说道:“若说其他还好,但六扇门的金吾校尉,乃是踩在破家灭门的功劳上受封的,一下子来了两个,应该没那么乐观。或许他们是害怕攻打采石场不利,在等待援兵也说不定。”
虽然高德功的话,听上去是有些道理,但王中心里还是莫名觉得,情况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观看这军阵排布,还是略微能看出一些门道的,好歹他毕业之前,第一志愿就是参军,只是没去成而已。
这些官兵在他看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进攻的架势,就算这是古代社会,但是你上千官兵攻打山上敌人,围住山下出入口,不派人上来喊话招降,不派人到路上侦查有没有陷进埋伏,什么都不做,甚至连后山都不堵,就大咧咧的往人家前门一堵,怎么看都有点儿戏。
不过也有可能这支官兵的指挥官就是这样一个草包,等着人齐了一波全AOE过去,什么细节都不在乎的那种,好像也不是不行。
既然如此,王中索性问道:“那道长觉得,虞家会怎样应对?有没有咱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王中不是傻子,高德功对虞家的事情这么上心,明显有帮忙的心思,他也有相同的想法,大家不如一起出力,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而且他带着宁宁,多有不便,如果真要冲杀上去,岂不是带着宁宁去送死,总得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但哪知高德功却轻轻一叹道:“贫道也想帮衬一二,但限于有心无力啊。那金吾校尉之一的仇良玉之前已经上来警告过了,让我清风观作壁上观就好,师叔也怕惹祸上门,所以叮嘱我尽量不要多管闲事,我现在也是有些难办。”
“正所谓兔死狐悲,这清明山上,我们两家相邻已经过了三代,今日官兵能随意将庞大的虞家一举剿灭,他日恐怕也不用什么由头,就可以将我清风观连根拔起。”
说哇,高德功更是长声一叹,有些意兴阑珊。
王中没料到这其中还有内情,高德功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江湖中人看似潇洒,但天启王朝即便落寞,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分钉,一些小的江湖派门,面对官兵围剿,无谓是螳臂当车。
在陇川府,王中就已经见识过了,陇川府的那些江湖派人,当初嚣张到敢在都灵城动手杀人,事后如何,还不是全都被官府收拾得明明白白。
之后陇川太守贺子方独霸一方,更是将境内所有江湖派门全部收编的收编,剿灭的剿灭,据说连陇川府第一大派明玉海都被迫臣服在了太守府的权威之下,派遣门人弟子加入了太守府军的先锋军中。
如今在这南陵道,王中虽然不知道官面势力分布如何,但清风观这清水道观里头,可以看得见的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说不定不要大军,一个县尉调动县兵就能将这里平了。
人都是有亲友朋眷的,也不是个个都是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即便是高手也要生活,也要吃饭睡觉,谁也不想背着一个海捕文书东躲西藏或者远走他乡,面对几乎是天下一体的大王朝势力,确实很难升起抵抗之心。
就好像王中自己,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可以什么都不管,直接上犯官府,但事后,他也只能带着宁宁逃离当地,而一路奔波下来,他自己苦一点不觉得,但孩子总没个安稳的生活,自然也是非常失败的。
但高德功接着又说道:“不过眼下的问题是,咱们都不知道虞家是如何惹怒了官兵,如果能知道事情的原委,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说完,他又将目光朝王中望了过来。
但王中确实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因为甲子神功是不可能的,而且甲子神功这东西对江湖人的吸引力,更是难以想象,他也不能随意的透露。
而虞家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清,虞妙真等人是真的没有让他一个外人知晓啊?
高德功见他茫然的神情,顿了片刻,转而问道:“或许这事与迟少恭的死有关,不知道公子可否告知,迟少恭,到底是因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