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中,回忆起当时情景的“四月”十分激动,就连形体都有些震颤,这种震颤并非是身体的抖动,反而像是身形维持不住,好似要凋零。
王中顿时眉头一沉,他有一股预感,自己快要醒了。
醒了之后,下次再入梦就不知道是何时,这事情若是再拖的久一点,“四月”说不定就得在自己体内被纯阳气血之力,活活烧死。
王中赶紧问道:“玄天金龙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被困在其中三百年?”
“四月”闻言顿时有些凄然道:“都是我的错。小金原本是护国神兽之中活的最久的一个,但因为桀骜不驯,向来难以支使,而且立国数百年,它沉寂了许久都没有再出现,父皇、钦天监,包括满朝文武,都认为它早就死了。”
“但我与它相遇之后,让父皇与朝官们再次盯上了他。我被禁足冷宫之后,父皇就聚集了众多高手,在其额头留下了天鉴符印,控制了它的龙珠,然后强行御使它来抗敌。”
“可即便是如此,再次见到我,它依然还记得我,拼死也要护着我离开。但符印之中的命令,又让它无法违抗。僵持之下,我不忍它痛苦万分的挣扎,遂央求他能不能解除符印。”
王中明白,此时的他,自然是玉龙和尚无疑。
但和尚本是外人,如何能破解朝廷众多高人布下的符印呢?
“四月”又接着说道:“他就好像无所不知一般,只是简单的看了一下小金头上的符印,便明白,那只是一道子符,若要解除,就必须将母符取来,才能解除。但若真的有母符,必定会是在我父皇手中。”
“我本就是为了父皇而来,若是能劝说父皇,将小金的封印解除,让我与它一同抵抗叛军,就再好不过了。我觉得这应该是可行的,恰好湖面上经过小金一番挣扎,叛军的舰队损失惨重,小金便带着我和他一起过了金明湖。”
“之后,我们从眉山背面上去,一番波折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父皇,父皇对我能来十分高兴,但任凭我如何哀求,他就是不愿将小金的符印解开。”
“眉山之围,一连持续了两个多月,小金便在钦天监的支使下,在金明湖中奋战了两个多月,伤痕累累。钦天监的人,甚至用秘法刺激它的潜力,让它受伤越重,就越是疯狂。可我却感觉到它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弱。”
说到这里,“四月”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低沉,形体更是明显可见的开始如同青烟一般消散。
“两个月后,我实在承受不住,便在他的指点下,偷走了父皇随身携带的母符,解除了小金的符印,但没想到的是,母符变动,连带着山上前线所布置的异兽大军,也出现了动乱。”
“没多久,眉山,就被攻破了!”
“我成了罪人,再也看不到父皇!德盛皇室数百年的基业,就这么葬送在了我的手里。”
“奉天军护送父皇退守甘泉宫,但甘泉宫之后,已无路可退,我最后想见父皇,但结果,我只看到一团冲天而起的大火。”
“我万念俱灰,心存死志之时,他又告诉说小金还有一丝气息能够留存,将我从弥留之际拉回来。皇室已不在,我不能再让小金也出事,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将小金从水路之中带出了京城。”
“但离开战场之后,他再检查之时,小金魂魄已散,龙珠已经支离破碎,如果想要保住小金的命,便只能以特殊的方法给它续命。”
王中顿时眼神一缩:“你是说,奉世真言?”
身形扭曲拉伸几近虚幻的“四月”惶然的点了点头:“以我之精神魂魄凝练灵体,寄身小金的身躯,让它破碎的魂魄,陷入沉眠安养,千百年之后,以小金得天独厚的血脉优势,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代价就是,我将从此人不人鬼不鬼,与小金永世不离。”
“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么一切因我而终,也没什么不好,奉世真言,我甚至只听他念了一遍,就融会贯通,灵体寄身,水到渠成。”
“但在寄身成功的瞬间,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小金的意念!”
“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寄身的瞬间,小金就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一副躯壳而已。”
“但他说这是正常的,真正的小金,其实早在符印种下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只有一点执念还在而已。我寄身其中,与之融为一体,执念散去,从今以后,我就是代替小金活着。”
“即便是将来温养出一缕新的意念,那也是以我为生,并非小金再生!”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小金,浑浑噩噩的在不见天日的水下游荡,意识陷入封印沉沦!”
“他后来也曾找到我,见我灵慧蒙昧,自我封印,便留下了一句指点,若是他日我想解开封印了,便在封地等待四月到来!”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很久以后,当有一天我感觉到小金的身躯多了一道新生的,与我近乎同源但有懵懂纯洁的意识之时,我才意识到,那次,就是永别!”
“我忽然回过神来,想再去找他,遍寻不得!”
“于是我便来到南国之地,寻找我当年的封地,等待四月的到来!”
“为的,只是想再去找他!”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四月”的声线,一瞬间变得飘渺,王中陡然一震,抬手想要去将那散去的烟尘拢住,但四周一阵光怪陆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即将燃尽的灯火,以及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声。
……
不知道是不是进入了所谓的梅雨季节,从那天晚上开始,这雨就一直下个不停。
虞迎双已经与王中分道扬镳,去寻昭王陵。
江湖,世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命运,以及执念!
虽然在这处小镇之中,王中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但尚未离开南陵道境内,让他觉得依旧十分不妥,所以赶路势在必行。
同时,体内“四月”的灵识已经几乎是气若游丝,如果三天之内再没什么进展的话,这个孤独了三百年,意识不知道还是否清明的前朝公主,恐怕真的就要烟消云散了。
王中十分无奈,如果真的要救她的话,或许就只剩“借尸还魂”这一条路可以走了,甚至他还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
但想了想之后,王中还是决定,先给她找一具合适的躯体再说。
就算这样做有什么后遗症,但不这么做,就连后遗症的机会都没了。
即便后续麻烦一堆,总比现在就这么干干净净的烟消云散来的好,至少,活着就有希望。
“额……客官,您这要求,小的是闻所未闻……不知您这是……”店小二面对王中忽然的询问,有些惊骇莫名,但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尽量忍住了惊吓,战战兢兢的问道。
王中拍出一锭银子,满脸愁容道:“你莫想太多,只管告诉我便是!”
看在银子的份上,小二咽了口唾沫,终于小心翼翼的回道:“您……要是真的想,可以继续往北走,离县城不远,有个义……义庄,您可以到那去看看。”
王中将银子一推,抱起宁宁,撑开大伞便往外走,硕大的蓑衣将两人裹着,远远看去,好似一个壮硕的驼子,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阿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那客人找你打听啥呢?”王中一走,客栈掌柜立刻走过来问道,这客人满脸刀疤,又身配刀兵,一看就是江湖匪类,不好惹,所以刚才掌柜都没敢多靠近。
小二被掌柜一唤,好似回魂一般,立刻窜到了他的身边道:“哎哟喂,掌柜的,当真是丧尽天良,这人竟然问咱们这附近有没有近期横死的年轻女子尸首!”
“什么?难道这人还是什么邪门歪道不成?”掌柜的顿时大惊。
小二顿时惶惶:“小的也不知道啊,掌柜的,要不,咱们报官吧!”
掌柜的牙梆子跳了两下,本想吩咐他速去,但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劈手便是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就当不知道这回事!”
镇口有家车马行,王中离开小镇客栈,在此地置办了一架结实不漏的马车,便往县城而去。
一路瓢泼大雨,天际昏暗,偶尔电闪雷鸣,划过半空,刺出一抹雪亮,将这天地之间,映照得一片通透。
行走在路上,除了雨声风声雷声,一切杂音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天地一片清明,让一向不怎么喜欢下雨的王中,心情反而有些畅快起来。
一口浊气从胸中呼出,就算马儿在雷雨天有些岔子,但王中却反而不怎么烦躁了。
真正的风雨兼程,王中总算在将要入夜之时,赶到了那店小二所说的义庄。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不是官道旁边有一条小路里头,刺出一方檐角,王中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有一栋建筑。
义庄通常是官府指定的尸体存放地点,有那客死异乡,或者是穷困潦倒死后不得入殓,又或者是无根无底忽然暴死等等,尸体通常都会存放在义庄之中,等待后续的处理。
王中这一路上在其他地方也见到过几次,所以并不陌生。
灰扑扑湿漉漉的大门前,王中跃下马车,将那快要腐朽的拉环哐当得震天响:“有人吗?有人在吗?”
风雨大作,也不知道是不是里头的人没听见,还是这里驻守的人逃回家去了,所以一直晃了好久,大门都没有人应。
看守义庄虽然是官办的差事,但也不是个什么好活,一来不吉利,二来长期与尸体相处得久了,难免沾染阴气,导致人体弱多病,所以义庄驻守,多半都是一些孤寡之人,偶尔有家室的,遇到无事便回家中休憩,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看着天也要黑,雨还越下越大,王中索性狼牙刀顺手一刺,再向上一挑,便将大门的门栓给斩断了,然后将大门轰地推开。
不知道是他用力过猛还是怎的,两扇本就腐朽的大门,被他用力一推,其中一扇登时根轴断裂,直接倒了下去,砸起一片泥水。
王中望里头一看,进门便是一片空地,雨幕之下,数十口钉得死死的棺材,被放置在长条板凳之上。
空地上方,原本还支应的有棚子,挂得有黑布,盖的有茅草,但现在风急雨骤,棚子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破烂得不成样子。
碎烂的枯草布条、木棒等等,散得到处都是,一半的棺材,就这么生灵灵的在雨中洗澡,也不知道里头会不会进水则个。
至少他这随眼一望,没一口棺材是有康乐宫那般做工的。
“怎地这么多棺材!”义庄里没有人,只有满满一地棺材。
这些棺材,大部分都是薄棺。
王中有些奇怪,要知道义庄一般只是存放一些来路不明或者有特定意义的棺材,对小地方来说,有个十几副都算不错了,但这里竟然有不下三四十副,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死的人,似乎太多了一点!
不过棺木虽多,气氛虽然有些阴深,但王中却也不怎么怕,他沿途护送一副棺材都护送了好久,对这玩意儿,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异。
而且头顶电闪雷鸣,天威赫赫,真要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的刀斩不到,这雷也将之震死了。
王中将马车直接赶进了义庄,栓好马匹之后,才将熟睡的宁宁从车厢里抱出来,往旁边的一处屋舍走过去。
大雨连绵,小家伙一路上也无聊的很,马车晃晃悠悠,也就只能睡觉了。
义庄的构造并不复杂,除了放尸体的地方,有几间屋子,便是此地驻守人的住所。
王中以为此地没人,刚想要去推门,不料那房间的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个鸡窝般草头,但却眼神阴鸷的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他肩膀上匍匐的宁宁,才冷冷的开口道:
“你哪家的?怎么自己没准备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