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话有云:“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出两天,韩家乖乖奉上一匣子小黄鱼。
韩父拉不下脸,由韩小宝亲自送上门来,他皱巴着张脸,强忍着心疼,目光留恋不舍将匣子送到赵正平手里。
“亲家叔,我爸说这是我七姐的嫁妆,你可要看好了,千万别在事后说没有收到。”
赵正平笑眯眯接过匣子,也不在乎被人挤兑两句,痛快应声:“好。”
韩彩霞冷眼旁观一切,一个字也没有往外说,只心里却已经麻木,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她想要抛开所有,做个自私的人,偏偏耳根子软,既不能抵抗赵正平对她画的有关于未来这块大饼,又不能拒绝娘家的召唤,继续去当牛做马的充英雄,以谋取父母那一点点微薄的关注度。
韩彩霞很累,她谁都对得起,就只能对不起亲闺女。
闺女病好后,就像变了个人,她不再发疯,不再吵着要去找爸爸和哥哥,她沉默寡言,看似在向自己靠拢,实则越离越远。
这也是韩彩霞后来才想清楚的事情。
都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出乎意料,二婚嫁入赵家,她的日子反而过起来了。
赵正平虽然外形比不上桑修远,但他体贴,有更多的时间去聆听和开解她的心思。
继子继女在父亲的教授下,也很尊重她这个继母,尤其婉清,她的嘴巴很甜,人很贴心,甚至比自家那个亲生的闺女还要贴心。
韩彩霞就这样在婆家的甜言蜜语中任劳任怨伺候一大家子,每个月的工资则在娘家人的威逼利诱下半数交给弟弟使用,母女俩省吃俭用,活的苦哈哈。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忽略掉闺女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感动中,心甘情愿当一头老黄牛,还要压着闺女也当一头小黄牛。
至于闺女愿不愿意,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当中。
韩彩霞本来以为,这辈子或许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因为知青下乡这项政策,她会就此和闺女再无转圜的机会。
“你赢了,你以后和赵家人好好过,我这一去母恩已经报完,你我今后也无需再联系,如若见面也只当做互不认识吧。”
这是孩子走前讲的最后一句话,彼时,韩彩霞全然不当一回事,心里只有留下贴心继女的开心。
却不想,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那个死丫头真的一封信也没有给她来过。
韩彩霞初时以为闺女还在生气,心里更加不耐。
“我是你妈,难道还要我先低头,你不联系我,我看你能在乡下撑多久。”
她呕气也不主动去理会,直到半年过去,孩子还是音讯全无,她这才慌了。
察觉情况不对的韩彩霞上街道办一问,好家伙,原本的插队地点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那我闺女呢?我那么大个闺女被你们分到哪里去了?”
街道办的办事员也都是听过韩彩霞的事迹,对此不屑一顾。
“你自个儿闺女在哪里,你跑来问我们,你这妈当的可真有意思……”
办事员还怼了什么,韩彩霞一律没有听见,她的脑子已经混乱成一团浆糊,惶惶不知事。
她慌张跑回家里,就那么呆呆坐在沙发上,饭不煮衣服不洗,什么也顾不得。
习惯了一回家就有现成饭菜吃的赵家人,乍然扑空,登时就不满了。
“韩姨,你怎么回事,回来了饭也不做,你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啊。”
韩彩霞听着老大的冷言冷语,本就担惊受怕的心脏又被狠狠戳了一记,她再受不住,泪如泉涌,哭的无助且彷徨。
“你给我闭嘴。”
赵正平见状,一巴掌拍上大儿子的脸,气不过,反手又来了一巴掌,坐回来后,他烦躁解开脖颈下的两颗衣扣。
“老大,在这个家,最没有资格抱怨的就是你,你纵容你媳妇为娘家偷走亲妹妹的工作,你这个大哥是当的真好啊。”
赵宛清恨得牙痒痒,看亲哥就跟看仇人一样。
“大哥,我才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自认为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
韩彩霞泪眼朦胧中只听进去枕边人对大儿子的批评,那些话一字一句扎进她的心里。
和老大两口子相比,她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伤害自己最亲的人,然后去捧看不起自己的人吗?
这么想着,她心里又是一紧,忽然不管不顾冲出门去。
她记起来了,闺女有说过,罗峰年就在知青办,他肯定知道桑桑究竟在哪里。
罗峰年的确知道,但他会说吗?
他这些年看着韩彩霞这般对待萱萱,对其观感差到极点,他连见都没见对方,五个字就打发了。
“不见,让她走。”
韩彩霞无法,此后愈发沉默,就如同一个隐形人。
再次得到闺女的消息,是好几年后,那个时候桑家被平反,桑修远带着一家人重新回归京城。
桑桑早已成家,还有了一个孩子。
她,有了外孙子。
那一刻,韩彩霞又是哭又是笑,她既哭闺女的无情,又笑自己血脉得到存续。
她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终于踏上寻女之路。
母女相见,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温情,有的只是陌生和无言。
“桑桑,你结婚怎么没和我说,生孩子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不是你妈,你又当我是不是你妈?”
“妈。”
女儿冷淡的声音浇灭她一腔热情,寒冰冻住她的心,慌乱中她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妈?来来,你们单位就在这里,我们去找你领导评评理,看看你这些做法到底对不对?”
“妈,你不毁掉我,心里就会不开心是吗?那你去吧,我随时恭候。”
“你……”
望着闺女毫不留情的背影,她捏紧拳头,眼圈都憋红了。
韩彩霞又一次用错方法,她冷嘲热讽,威胁逼迫无所不用,将闺女推的更远。
更是一次次打着赵家的幌子,上门去刺激她,但没有一次成功,最后桑桑连面都不会露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这个妈是不是当的很离谱?”
悔恨和自问敲响在她心间,在接下来的人生里一遍遍回荡,除了得到痛苦,似乎不会再有答案。
我的孩子,我说我后悔了,你会不会再信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