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虎不轨之心昭然若揭,王宝钏偏做不知,抱着薛喆,嘴里只与他说起二姐银钏。魏虎一听银钏心情便不大好,又试图想个法子将薛喆弄走,哪知一人脸色大变的跑了进来。
“将军,快回城!皇帝宾天了!”
魏虎噌的起身,不再理会王宝钏,大步离去。
王宝钏一愣:皇帝宾天?这么快!
她不由得为父母处境担忧,不知父亲辞官是否能顺利?又是否还有机会安全离开长安。
皇帝宾天,全城戒严,还要实行宵禁,如此来,反倒有利于薛平贵的行动。那些皇子大臣们都去争皇位去了,禁军士兵大多在城中内外布防,宝莲寺这里就松懈得多,毕竟薛平贵虽背着谋逆大罪,却只是一人,杀了他,后头还有个厉害的李克。
后半夜,宝钏睡意正浓,突然嘴被捂住,一下子惊醒。
“宝钏,是我。”来人声音压的很低,是薛平贵。
房中没点灯,但王宝钏感觉得到不止薛平贵一人,她安静的没挣扎,待薛平贵松开手,她什么也不问就将薛喆用披风一裹紧紧抱在怀里。虽说她一个女人抱着孩子难免速度要慢,可薛喆情况特殊,万一哭闹起来可是丢命的大事。
有人前在探路,有人断后,薛平贵与另两人护着宝钏与薛喆,悄无声息的摸到寺庙后门。
宝钏已经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和尚与守卫官兵,并没去问他们是死是活,总归问了也改变不了事实。这一行太顺利,让她皱眉,结果刚出后门,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有人闯入!”
“快!”薛平贵显然早有准备,取出准备的帕子朝薛喆口鼻一捂,然后将其抱入怀中拔腿狂奔。其他人自然紧随其后。
王宝钏被其中一人拽着跑,好几次险些摔倒,衣裙被荆棘扯烂,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咬牙死撑,一双幽冷的眼睛直直盯着薛平贵的后背。她很清楚,若非薛喆离不得她,薛平贵绝不会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上马!”林中早藏了马,又有十几个接应者。
薛平贵顿了一下,将薛喆交给心腹,拽着王宝钏坐在身后。
此时追兵已到,宝钏耳畔听到冷箭嗖嗖之声,几次擦着她的耳边飞过。薛平贵策马狂奔,除了前头这五个人,其他人都负责断后。如此奔了一夜,直至次日天光大亮,终于甩掉了追兵,这时只剩了六七个人,且除了王宝钏与薛喆,包括薛平贵在内个个受了箭伤。
这事儿实在极巧,要知道王宝钏坐在薛平贵身后,若有箭从身后射来,该是她挡着才对,偏生她安然无恙,却是薛平贵腿上中了一箭,肩膀中了一箭,所幸都不在要害。
一行人也不敢多停留,只草草处理了伤口,吃了些干粮,便再度赶路。薛喆没醒,看来那帕子上的药分量很足,王宝钏即便是担心不妥也不好说。
一天以后,一行人赶到一个小镇,进了一户农宅。
一到这里,薛平贵的神情明显放松,可见这是安全之所。
“平贵,你的伤该换药了。”王宝钏轻声提醒,打了清水来为他清洗,而后上药。这不是第一回这般做,只是这次上药,宝钏的眼神格外明亮,嘴角似有若无噙着抹笑,因她低着头,无人发现这笑容里的冰冷。
薛平贵不知就里,也没心思与她闲话,只盘算着怎么将代战母女救出来。
停歇了两日,不见追兵,薛平贵便让宝钏留在农家,他则带人返回长安谋划。宝钏并无异议,也不曾让他给父母带话,薛平贵暗松口气。
宝莲寺之事瞒不了人,王允早得了消息,之所以那边如此顺利,皆因皇帝驾崩,帝位悬而不决,谁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旁的。朱良虽觉可惜,但他不在长安,鞭长莫及。
王允早先从宝钏处得了话,如今倒不为她担心,他犯愁的是自身处境。
眼下局势敏感,哪怕他要辞官都辞不了。
魏虎等人支持成王,又有人拥护尚且年幼的皇子,而大宦官杨恭为首的一派,则支持敏王。敏王年十五,乃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情谊非常。杨恭选出此人确实有心机,既不年幼,又有身份,且为人宽厚颇有才能,朝中官员一见便觉满意。如此来,成王一系势弱。
魏虎担心夜长梦多,怂恿成王宫变,选择的时机便是新帝登基这日。
结果可想而知,手握兵权的并非魏虎一个,况宫中禁军非寻常兵士可比,杨恭此人心机颇深,早有心除掉成王等人,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事变当晚,成王身死,魏虎重伤被擒,魏家下狱,只等皇帝入陵后便处置此案。
王允忧心如焚,先一个三女儿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又陷进个二女儿。
却是杨恭主动寻到王允,提出条件,作为换取银钏母女三人的代价。杨恭所要的乃是宰相之位,以及王允在朝多年所经营出来的势力人脉,新帝刚登基,这些宦官把持宫闱不难,想要左右朝堂却不易。王允当然要答应,哪怕银钏母女只能用死囚换出真身,总好过白白送命。
王允作为宰相,颇有手段,左右联络几个人,便巧妙的使朝中几派相互牵制,他就此辞官归乡,也就没什么人刻意为难。
皇位已定,正是各派瓜分利益的时候。
王允与苏龙谈了一番话,便带领着老妻二女与外孙女儿离开了长安,一路有苏龙派来的护卫随行。银钏到底与魏虎二十年夫妻,想到魏虎结果,一路哀哭,两个女儿本说定了亲事,如今只庆幸尚未出嫁,否则肯定落得休弃的下场。这次王允回到祖籍,没在县城落脚,反倒合家迁往山中小村定居,乱世之中,唯有山中虽清苦,却少受战火波及。
苏家虽在朝堂失去王家帮扶,但敏王继位他们也认可,事成定局,臣子只忠于本分即可。
尘埃落定,宵禁取消,城门重启,坊市重开,薛平贵等人才得以进入城中。细细查探多日,一番谋算,定下声东击西之计。薛平贵在监牢几处点火,当狱卒慌乱去灭火,便闯了进去,直奔关押代战母女的牢房。然而进来容易出去难,不是所有人都轻易被蒙蔽,因此薛平贵刚出牢房大门就被弓箭火把围住。
“薛平贵,还不速速就擒!”
薛平贵与身边二人使个眼色,猛地大喝“动手!”,只听四面八方抛来异物砸在地上,狱卒们尚未反应,那些异物全都炸响,爆出浓烈烟雾带着火药味,竟是火霹雳!
这种火霹雳就是一颗颗黑色圆球,里面填充了火药,有的加了各样药粉,伤害不强,主要是偷袭之用。薛平贵以前打仗时也用过几回,手底下有人会制作,想到今晚不必宝莲寺,想从城中突围破费功夫,所以就准备了一些。
趁着混乱,狱卒们视线被挡,他和跟随带着代战母女从选好的路线快速撤退。原本就要成功,可突然间眼前一黑,竟直接从马上栽倒下去。
“将军/薛郎!”
逃跑时一个分神都可能全军覆没,更遑论这样时刻,如雨般的箭矢射来,一行人彻底丧失了最佳逃命时机。代战中了箭从马上跌落,慌乱的趴在薛平贵身上,抱着女儿,丝毫不敢动弹,耳边隐隐有惨叫声传来,她知道其他人只怕都是凶多吉少。
当一切平静,他们一家三口已被层层围住。
代战心头沮丧,可当她发现怀中惠娘无声无息的闭着眼,后背扎入了一支羽箭,情绪顿时崩溃:“惠娘!”
惠娘已没了气息,而薛平贵晕厥,代战只能任凭人拖拽,被重新关入牢中。
宦官杨恭得知消息大喜,立刻与新帝商议,转而将薛平贵代战二人转押宫中。薛平贵醒来才发现身陷囹圄,而导致他关键时刻晕厥的原因,却是伤口感染恶化导致的高烧。薛平贵以为是没能妥善照料伤口导致,再想不到是用的药粉有问题,王宝钏不愿薛平贵顺利逃往雁北,暗中做了手脚,但也没想到薛平贵伤口发作的那么凑巧。
薛平贵又听闻女儿身死,看着憔悴悲伤的代战,不免消沉。
没两三日,王宝钏便得知了此消息,心中顿觉畅快。那两人自诩恩爱,视她无物,只愿如今身为阶下囚,还能夫妻恩爱如初。
前来报信的乃是薛平贵留于城外接应之人,此人看着她,试探道:“现今夫人如何打算?”
王宝钏自然看出他不愿再孤身返险,毕竟人单力薄,哪能从宫中救人。这正和她心意,便在落了一番眼泪之后,面色坚毅道:“若只我一人,随便寻一庙宇便可了此残生,但喆儿是将军唯一血脉,他与公主被囚于长安,最是挂念喆儿,我岂能让他不安。如今四处乱糟糟的,我打算送喆儿去雁北,李节度使是喆儿亲舅舅,必能妥善照顾喆儿,如此,我也算对得住他了。”
“夫人大义,所言有理,属下必定护送夫人与小公子安全抵达雁北!”
尽管有个身负武艺之人相随,但这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足足花费了月余才抵达雁北。这里便是李克管辖之地,得知王宝钏带着薛喆到来,着实又惊又喜。
李克早先得到代战书信,里头没少提起王宝钏,但到底王宝钏与她有何矛盾,没有一件实事。李克知道自家妹妹,必定是有所嫉妒,他对王宝钏占了王妃正位也是不满,觉得自家妹妹跟了薛平贵已是下嫁,又生儿育女,怎么现今却低人一头。哪怕对王宝钏迁怒,但大男人并不将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何况王宝钏确为薛平贵富贵发迹前的发妻,有情有义等待了十八年,外人提及无不称赞。
今日一见,实在出乎意料,哪怕有些年纪,又布衣钗裙,却难掩气质风韵。又见薛喆十分依恋她,她言谈又从容有度,是个十分温雅的女子。
男人与女人看一个女子的眼光心态都是不同的,所以在李克眼里,王宝钏着实值得称道,自然安置的妥帖。李克又有另外的心思,万一妹妹妹夫有个万一,薛喆还年幼,自然由熟悉且宽容大度的王宝钏照料为好,因此对于王宝钏的求去,别说薛喆哭闹不舍,便是李克也极尽挽留。
王宝钏状似怜惜薛喆,顺势应承,实则这正是她的谋划。
代战欠了她的,她要夺回来,一个薛平贵她不稀罕,她要原属于代战的一切。雁北的消息迟早会传回长安,那时代战得知这一切,除了痛恨伤心,还有什么?至于薛平贵,折翅的雄鹰困于囚牢,绝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