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朔白一直摸不清紧随君实的煞气是什么缘故,应对起来十分被动,眼下又正值太子遇刺,不是探讨的好时机,于是便嘱咐道:“暂时先停下修炼,过些时日闲着你过来。”
朱常淑点头离去。
平安对朱常淑颇有几分畏惧,听出对方也是皇子,但因对万历有几个儿子不太清楚,也就不知对方排行和生平。见这二人说话,原本并未多想,可看着、听着,莫名觉得气氛暧昧,她立在这里竟似十分碍眼一样。
当意识到自己在胡乱猜想什么,平安一愣,赶紧将荒谬念头赶出脑外。
桃朔白不逐客,也不殷勤,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他需要仔细想想历来见闻,归纳煞气的各样清形,以应对之策。他隐隐觉得朱常淑的情况不严重,但拖着总归是个隐患,若无清气镇压,真不准会闹出什么祸事。
平安大致了解桃朔白的性子,但一个人站着到底尴尬,只能去找月娘找点儿事做。月娘白日里就是和木婶准备一日三餐,收拾起居,手脚利落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寻常有无可拜访,她们都在库房屋子里做纸货。平安寻月娘时,月娘正清洗完待客的茶盏,准备去做纸货。
月娘虽是傀儡,但有一定的思维,会说会笑会应对,像个普通人。早先得过桃朔白交代,因此平安提出做事,月娘就没客气。
“若娘子不嫌辛苦,叠几个元宝吧。”月娘将平安领进房门,裁好的一沓金纸递给她。
平安哪里会做这个,但话是自己说的,只能现学现做,慢慢儿也有了样子。她自己十分满意,可当去看月娘木婶,发现那两人下手入飞,几乎瞧不清手上动作,一个个形状标准漂亮的金银元宝挨个儿诞生,数量足足是她的十倍不止。不等她惊奇,那二人不再折元宝,而是取来早就做好的灯笼骨架,开始糊宫灯,依旧是速度快,毫不出错。
平安顿觉无奈,自己连个零头儿都比不上,唯有出番苦工了。
将近中午,木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十娘。
平安与十娘十来天未见,担忧挂念其上心头,禁不住抱在一起哭,又相互询问近况。十娘将赵家狠狠骂了一通,却也无可奈何,又对平安救了太子感觉忧心忡忡。平安之所以没瞒着十娘,就是怕以后有什么意外,十娘不知应对,但也交代十娘万不可张扬此事。十娘岂会不知?她比平安更知晓事情的严重!
至于十娘被高牧援手一事,平安略微惊讶,只觉得天下无巧不成书。想起那回见高牧,哪怕惹了对方不悦,对方到底没发作,实属难得。
平安叹息道:“是我连累十娘了。早知告知十娘一声不必来,十娘待在高家的庄子上倒更安全。”
十娘却是说:“怕是不成了。”
“为何?难不成那高牧嫌你了?”平安问道。
十娘忧愁道:“高公子若嫌我,一开始就不会安置我。自我去了庄子,就不曾见过高公子,他只打发人来说不曾寻到你的消息,又说还在找。就在前两日,他突然让贴身的六子去和我传话,说是高家得罪了人,怕是高父的官保不住,一家子也不知前景,让我随时准备好东西,一旦情形太坏,就赶紧离开庄子,以免被高家之事牵连上。”
平安已知高父乃是顺天府尹,与各部官员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又能面圣,官场上的斗争自然也躲不开。难得高牧心好,不仅救了十娘,帮了十娘,还愿意在自家危机时通知十娘避祸。
十娘又道:“高公子是好意,但一来我无处可去,二来……若非高公子援手,岂有我现今平安,怎能因对方家有难就立刻躲开。这次得了你的消息,我实在坐不住,又听说高家父亲已被罢官了,要花很多银两打点,似乎还要返乡,庄子自然要卖掉的。”
“人安然无事就好。”平安也只能如此说了。
十娘也叹息,高家真是祸不单行,先是高牧妻子病逝,紧接着高父罢官,听说高母激动下病倒,高家上下全靠高牧一人打点。她没能力帮忙,只有离开庄子,免得高牧不好开口撵人。
十娘因着高牧之恩,对高家之事自是关注,偏生没能力。
先前两人买的新居大致完工,若是着急,勉强也能住,却因太子遇刺一事,平安深恐被查到报复,故而不敢与十娘独居。平安亦知与桃朔白无亲无故,却少不得厚着脸皮恳请暂留几日。
桃朔白知她顾虑,却皱眉:“院子小,无处可待客。”
平安知道上房右边的卧房是空着的,一应陈设摆器俱全,但对方如此说,显然那屋子另有用处。平安自然没厚颜到求住那间屋子,可后院的房舍有限,思来想去,只能说:“桃公子知道我们现今的处境,若非如此,断不敢在此惊扰。桃公子若不介意,我可与十娘在前面铺子里过夜,次日开业前定会收拾妥当。”
思来想去,也只有前面的铺子有空间。
桃朔白同意了。
十娘带的行礼东西暂且放在月娘房中,正值中午,平安很有眼色的去厨房帮忙,孰料一进去就傻眼。厨房内木婶烧火,月娘动作麻烦的切菜、配菜,一道道菜出锅,色香味俱全,毫不亚于星级大厨,她站在那儿竟是连帮忙洗个菜都插不上手。
至晚间,京城突然戒严,街面上不时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官兵,城门口更是许进不许出,但凡形迹可疑者皆被盘查。京城中人嗅觉灵敏,察觉到大事发生,不少店铺歇业关门,行人减少。
平安知道,定是太子遇刺之事朝廷知道了。
朝中确实人心惶惶,拥护太子的大臣们更是心焦如焚,因为太子不仅遇刺,还失踪了!郑贵妃一系煽风点火,定要说太子已遭遇不测,撺掇着皇帝下讣告,大臣们严词抗议,怎能未经调查寻找就宣布太子身亡呢?郑贵妃等人明显没安好心!然而皇帝偏宠郑贵妃母子,对大臣敷衍,言语中颇流露出几份意思。幸而关键时刻太后出手,因牵挂皇长孙而病倒,使得皇帝与郑贵妃的如意算盘不得不搁置。
七八天后,失踪的太子殿下竟回来了,除了一点皮肉伤,别无大碍。太子之所以能平安归来,却是得益于来京送妹参选的赵主簿之子一时仗义出手。
起先平安并不知内情,只听闻太子安然回归,京城气氛为之一松。紧接着不到两天,朝廷下旨封赏有功之人,赵琦因救太子有功,得了头赏,留于詹事府充任,而赵琦之妹也沾了兄长的光,成为最后留在宫中的二十五名秀女之一。
当平安听闻赵琦的名字吃了一惊,但她不笨,想起那天她将自身之事详细告知了朱常淑,便猜着一切都是对方谋划。尽管如此,平安到底心气儿不平,同时疑惑谁冒充了赵琳儿?
其实冒了赵琳儿的不是别人,正是莲香!
莲香自小与赵琳儿一起长大,习性喜好无一不知,又跟着念过书,学过规矩,若非长得不像,赵琦也不会舍近求远。如今赵家已因冒秀女之事被朱常淑捏在手中,想要活命,除了乖乖听从又能如何?况且赵琦是个死性不改的,认为富贵险中求,如此便已搭上太子殿下,乃是得天侥幸。
从始至终,赵琦一直以为与自己接触的是太子的人,哪知知晓其中有邠王朱常淑的手笔。
太子朱常洛此回遇刺,完全是郑贵妃一手设计,先下药让王恭妃病倒,再传言说王恭妃此病需亲子跪经祈愿才能安康。作为王恭妃唯一亲子,皇帝一下令,只能去城外庙里跪经,七日后回城,就遇上了刺杀。朱常洛出宫时本该有依仗,但有郑贵妃花言巧语,又有皇帝赞同,朱常洛只能轻车简从,但仍旧是带足了侍卫。然而刺客人多,来势凶猛,早有埋伏,侍卫们死伤惨重,侍卫队长护着朱常洛先行进城,途中又有追击,最后只剩身受重伤的朱常洛一人。
回想此回惊险,朱常洛常从梦中惊醒,对于真正救了自己的平安越发记在心上。
一月后,选秀结束,莲香被封为选侍,成功留在太子宫。大臣们也没闲着,借此很是剪出了一批郑贵妃的党羽,但也有人趁机打击政敌,排除异己,亦有人为私利县害无辜。
很不幸,已经失势的高家被人盯上,高牧被下狱。
十娘起先并不知情。
如今已是入冬,天渐渐冷了,这几天隐隐有下雪的迹象,十娘与平安正买了料子裁剪,准备做冬衣。又因桃朔白之恩,两人有心报答,便准备为桃朔白做件斗篷。尽管桃朔白只是个纸货铺的老板,但平时瞧着起居饮食非寻常百姓可比,十娘不敢大意,特地取了梳妆箱内的首饰当了两件,打算尽力买最好的料子。
哪儿这日早上,外面来了两个身形精壮的男子,抱着个大包袱,说是邠王殿下送给桃朔白的冬衣。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件白狐狸领儿的大斗篷,纯白色,斗篷的边缘却点缀了几瓣粉红桃花儿,顿时使得整件素净斗篷生动起来。
十娘与平安彼此对视一眼,只能打消先前的念头。
刘大一家三口被安顿在新居那边,这日秀姑过来,说起一件事:“媺娘,那位高公子下狱了,说是打死了人。”
十娘惊的打翻了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