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臭豆腐送来的。
明日早已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身世,对十五年前四家恩怨也知晓几分,所以旧闻于他而言是没有吸引力的,同样不会令他变幻脸色。明日此番下山,为的就是看一眼亲生父母,解自己的心结,一开始并不屑与父母相认,可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是渴望一家团聚的。
若按原剧情,此刻的明日不仅已化名见过其母玉竹夫人,更是隐瞒身份入宫见了欧阳飞鹰,并受聘成国师。然此番因着桃朔白为其医治腿疾的缘故,明日什么事都未来得及做,如今又机缘巧合得以筑基,心境也起了微妙变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也能释怀一二。
其实在看原剧情时,桃朔白就有疑惑。
他虽不是凡人,但凡人的习性思维大致可以了解。欧阳飞鹰在明日幼年时嫌弃其患有腿疾,觉得有失颜面,便将其丢入冰冷的河水中溺死。后来明日入宫做国师,父子虽未相认,可同姓“欧阳”,同样身患腿疾,同样自幼遭弃,欧阳飞鹰只是略有猜疑,还在明日面前谴责遗弃明日的父母,多么可笑!更可笑的是,欧阳飞鹰倚重明日国师,甚至想以爱女婚配,后来终于得知明日乃是亲子,竟欣喜若狂大呼有后,至此俨然慈父,为明日争取上官燕,为明日治腿杀了高易山,又为明日能登基暗杀臭豆腐……
欧阳飞鹰何以如此前后态度迥异?
如今的明日和幼年唯一的区别,便是已然长成风采夺人的翩翩公子,一身才华几乎无出其右。再一个,却是欧阳飞鹰除了明日,惟有一个女儿,再没有另一个继承人。
试想,若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哪怕资质平庸,可还会与明日相认?还会倾心相待?只怕那时的欧阳飞鹰会想,明日到底被他抛弃过,又不曾养在跟前,如何能父子亲近?哪怕相认,也是利用一番。
明日对欧阳飞鹰本性十分了解,一开始只是为了母亲玉竹夫人,想帮玉竹夫人摆脱欧阳飞鹰的控制。后来的父子相认,不过是他对亲情渴望的憧憬,哪怕知道欧阳飞鹰并非表现出的良善慈和,也不忍拆穿,甚至拼力为父赎罪,最后更是为阻止父亲与好友相斗,性命垂危。
桃朔白在得知君实这一世是明日之后,越发为其不值。
臭豆腐在信中说了玉竹夫人身处水月庵,又说欧阳飞鹰毫不顾念夫妻之情,反而爱慕丁雪莲,并说出玉竹夫人总想教化欧阳飞鹰,欧阳飞鹰若非看在公主面上,早已杀了玉竹夫人。
倒不是臭豆腐危言耸听,原剧情中玉竹夫人一再触怒欧阳飞鹰,后被打落石井,险些身死。臭豆腐不希望那件事发生,毕竟玉竹夫人是欧阳盈盈之母,若出了什么事,盈盈会很难过。况且若玉竹夫人被欧阳明日接走,盈盈不会夹在父母之间为难,事情不会激化,也更不会有后来的丧命。
明日自然读得出信中所言之意,一时疑惑,谁会送这样一封信?写信之人如此关切玉竹夫人,知晓他的身份,会是谁?
“明日?”桃朔白随意一扫,便将信中内容阅尽,倒十分赞同臭豆腐的意思。
明日如今尚未与父母相见,父母于他而言只是个名称,留给他的不是温暖,而是残忍和冰冷,因此他的反应不是很强烈。随手便将信给了桃朔白,明日讲了自己的身世,口吻十分淡然,好似旁人的故事一般。
桃朔白并未就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他:“你作何打算?”
“你觉得这信中所言可属实?”明日反问。
“不论真假,玉竹夫人的处境确实不好。欧阳城主心性手段从其行事可窥得几分,玉竹夫人虽性情温和,又在清修,可因着十五年前之事,每回夫妻相见总要提过往旧事,自是惹得城主不快,长此以往,城主焉能一直忍受?即便念在公主面上不会痛下杀手,只怕玉竹夫人的结果也难安好。”
明日也清楚,可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随之又讽笑,他竟还在奢望什么呢?能残忍的抛弃亲子,能对结义兄弟大开杀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你觉得我应当如何?”明日隐隐有些想法,却还是问他。
“这件事总该你自己拿主意,不论你决定如何,我总会陪着你。”
明日一笑,眼中忧愁一扫而过:“有你这话,我又怕什么。”随之神色平静,说道:“知道她心中从未忘记我,一直记着我,我便不虚此行。既然她在水月庵,我便将她接来,身为人子,奉养母亲乃是正理。”
外人言说赛华佗性情诡谲难测,谁知明日心地之宽厚,并非只对父母如此,对朋友亦是如此。别看他现今话里说的浅淡,真见了玉竹夫人,定是真真切切的孝子。
当夜,桃朔白陪着明日悄无声息离了山庄,一路来到水月庵。
在一间清室内,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素发垂散,灰色道袍,神情慈和的跪在蒲团上,手捻念珠,双唇翕动,不住念着早已熟记于心的经文。在她面前有张供桌,桌上并未摆放任何菩萨佛像,而是三个牌位,香炉内有新供的三支香。
明日看着近在眼前的母亲,一时不敢上前。
桃朔白见状,知道他是初见生母心绪难平,便弹出一指将玉竹夫人击昏,打横一抱,提醒明日:“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明日从他怀里接过玉竹夫人,桃朔白随他。
两人如来时一样,离开也未惊动任何人。
回到山庄,桃朔白先回了院子,留下明日陪着玉竹夫人。母子多年未见,总是有许多话要说,也有心结当解。
明日出手解了玉竹夫人的点穴,又取出瓷瓶儿放置在其鼻端,随着一股清气钻入鼻中,直冲天府,玉竹夫人悠悠转醒。当看到眼前明显不同的屋子,忙从床上坐起,结果就看见了床边的明日。
此时的明日坐在轮椅中。
“你、公子是何人?为何掳我来此?”玉竹夫人吃惊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她以为是欧阳飞鹰的敌人,但观这公子面相,着实不像凶狠之辈。更何况她早有为欧阳飞鹰赎罪的心理准备,哪怕此刻有人来索命,她也认了。
明日不住绕着手中的天机金线,终于动作一停,淡淡开口:“夫人莫不是忘记十五年前丢弃的孩子?”
玉竹夫人一怔,目光落在轮椅之上,意识到什么,顿时泪如雨下:“你、难道你是……上天慈悲,你没死,你好好儿活着,你没死。我对不住你。”
明日垂下眼,面上再力作平静,心中也触动极大:“夫人不必如此伤心。当初明日得幸遇着师父,他老人家抚养我长大,传授了一身医术,如今……往后夫人便在此地住下。”
“这……”玉竹夫人好半天才稳住情绪,却又因他的举动而疑惑。
“近日江湖中异动频频,其中牵涉到城主,我不希望夫人牵涉其中。”明日一时无法喊娘,语气难免有几分疏离,但这番细心的解释,又表明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明日又说:“如今我这山庄有一位客人,乃是夫人故人,夫人想必愿意一见。”
玉竹夫人虽因他的称呼而黯然难过,却也激动不已,儿子大难不死这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猛然听到欧阳飞鹰有危险,她本能的就担忧,本想去提醒,可看到明日似乎没那个意思,甚至打算袖手旁观,误以为他记恨欧阳飞鹰,一时又踌躇。
“不知是何故人?”玉竹夫人不希望和儿子闹僵关系,便暂且不提欧阳飞鹰,却提起另一件事:“半夜之中,我突然从水月庵消失,只怕盈盈找不到我会担心。盈盈是你妹妹,今年十八岁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我见过她。你写一封信,只说出门去游历修行,请她不必担心。”明日又看她一眼,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城主不利,也会看着公主,我只希望你暂时不要管四方城的事。你很清楚,你和城主矛盾日深,早晚不和调和而爆发,那时公主夹在其中岂不为难。”
这正是玉竹夫人的担忧,顾忌到盈盈,她屈从于欧阳飞鹰,如今见他安排妥当,又因愧疚弥补之心,便全依着他所言。更何况,她其实对欧阳飞鹰早已死心,始终留在四方城,除了不放心女儿,更是奢望着能等到儿子活着回来。没想到,她竟真的等到了!
明日接了信,转身便出去了。
玉竹夫人跟到房门外,正想再和他说些什么,却看见院外来了一人,那熟悉的面容令她大惊:“雪莲?!是你?真的是你?”
“玉竹!”丁雪莲同样激动。
时隔十五年,两人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明日带着信来到灼华居,并未因玉竹夫人的到来显出喜色,反而勾起心底之事,眼中有些郁色。见桃朔白一直在等他,心头一暖,将那些不如意之事也放开了些,问道:“这信该如何送呢?”
若直接送去皇宫,岂不彰显玉竹夫人失踪不单纯?早先两人便有打算,那水月庵是玉竹夫人主动去的,并无看守,他们将后门打开,说是玉竹夫人趁夜主动离开也说得过去。若把信留在水月庵,又不能保证欧阳飞鹰得了信会转交给盈盈,毕竟欧阳飞鹰一恼,只怕会对着女儿抹黑母亲。
桃朔白想到一人,便说:“据闻公主最喜欢在城中游玩,许有交好的朋友,可以转托。”
桃朔白所说之人便是臭豆腐。
臭豆腐送出四封书信,心中大石头落地,又想起老爹多年不敢联系的妻女,有心让他们一家团聚。可他若贸然说出来,老爹疑心,必要追问,他如何答呢?况且依照老爹性情,在不曾确认安全之前,肯定不会和妻女团聚。他觉得老爹妻女处境很快就不安全了,应该尽快转移,最好找个地方隐居,他整日琢磨着隐居的地方。
谁知他遇上了欧阳盈盈。
尽管从梦中得知欧阳盈盈以后会是他所爱,但盈盈的死给他的触动很大,他宁愿两人不认识,也希望对方好好儿活着,所以他刻意避开两人的交集。谁知天意弄巧,没了采花大盗之事,他依旧和欧阳盈盈相识了,他见躲不开,故意总和对方唱反调,两人吵吵闹闹,稀里糊涂……
如今两月过去,臭豆腐无奈的发现,他真的爱上了欧阳盈盈,现在让他再躲着人,他根本舍不得。
于是,他打算毁掉少主的信物,不想认回身份了。他觉得做个快快乐乐的臭豆腐很好,少主什么的,他并没有那份志向和野心,也不喜欢总是打打杀杀□□,上一代的恩怨,他希望能就此过去。
对于欧阳飞鹰,他认为只要不暴露身份,总不至于闹到梦中那种地步吧。
这天他趁着老爹不在家,又在屋内翻箱倒柜。他在梦中窥视的天机都是与他自己有关的信息,偏生信物所藏之处老爹告诉了上官燕,没告诉他,他根本不知道藏在哪儿。
“臭豆腐!臭豆腐!”屋外有小孩子喊。
“谁呀?”臭豆腐出来一看,是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问他可是臭豆腐,得了肯定答复,便将一封信给他:“这是一位女居士让我给你的,请你转交给盈盈。”
盈盈?女居士?
臭豆腐立时猜测那女居士是玉竹夫人!
当盈盈再出宫时,臭豆腐便将信给她,并故作好奇的问她:“盈盈,谁给你的信啊?”
欧阳盈盈看完信,吃惊又气恼,跺着脚说道:“娘怎么可以不说一声就走了!”
果然是玉竹夫人!
臭豆腐从盈盈的话里得了肯定答复,两三下便猜到,肯定是欧阳明日得了先前的信,特地将玉竹夫人接走了。这令他更加放心了。
欧阳盈盈却是担忧又纠结。她担心玉竹夫人独身在外的安危,又不解母亲为何定要离开,就像她不明白从小到大自家父母为何不与别家一样,夫妻两个分居两处,她只能两头跑,每每她尝试的询问都会遭到父亲训斥、母亲的闪避。母亲在信中又交代她,暂时不要将其离开之事告诉父亲,不愿父亲阻拦。盈盈有些犹豫,哪怕父母有矛盾,可在她眼底都是她最亲的人,是一家人,她总是希望能一家团聚。
此时桃朔白将阵撤了,被困多日的两人这才出来。
司马长风虽着急,却知道有求于人,不敢动怒,只能再度恳请赛华佗出手医治。明日对他提了一个条件:“往后你须得应我一件事。”
“司马长风必听从赛华佗的差遣,绝无反对。”
明日得了应诺,便施手医治上官燕的眼睛。原剧中上官燕双目失明,严重到只能换眼,可此回因弄月提前得到神秘书信,又顾及兄长的缘故,对上官燕所下之毒并没有那么霸道。若是从前的明日,上官燕拖延至今的境况难免令他觉得棘手,如今修为突破,内息浑厚,却是不惧。
将一切药材准备妥当,分两个阶段,前后共十来天,上官燕的眼睛就复明了。
“多谢赛华佗。”上官燕道谢。
明日道:“上官姑娘不必客气,说来你我两家还是世交。”
“世交?”上官燕正疑惑,忽听小豆芽欢喜的跑进来,随之跟进来的还有母亲丁雪莲、义妹丁婉仪,另外一名慈眉善目的妇人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袍,约莫有两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燕儿,你的眼睛好了?真得多谢谢明日!”丁雪莲十分高兴,对着欧阳明日亦是十分温柔慈和。
“娘?”上官燕看得越发疑惑。
“燕儿,我是你花蝴蝶伯母,你不记得了吗?”玉竹夫人见了她也是喜欢的很。
“花蝴蝶伯母……”这个称呼似一把钥匙,打开了上官燕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记忆中的确有个花蝴蝶伯母,对她很好,且花蝴蝶伯母是欧阳飞鹰的妻子!上官燕立时反应过来,难道赛华佗所姓的欧阳并非巧合,他就是欧阳飞鹰的儿子?!
“经历了当年之事,谁能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几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已是苍天厚待了。”丁雪莲十分感慨。
“还没有找到爹。”上官燕当初得到的书信里,不仅写到丁雪莲在十里坡,还说了其父上官云并未死,就在十里坡附近。上官燕为此也大力寻找,可惜上官云从悬崖摔落虽侥幸未死,可整个人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羞于见妻女,只一心躲藏。彼时上官燕又挂念母亲,后来玉玺又被抢,眼睛又失明,以至于只能耽搁了此事。
殊不知此时的上官云得知她的境况,一路尾随来了四方城,见他们去寻欧阳明日,这才没继续跟。
然而整个山庄都被桃朔白设了阵法,附近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有个身影总在附近转悠,他如何不知呢。一掐算,竟是上官云!
今见上官燕提起,他才开口:“上官云就在庄外。”
众人一愣,上官燕母女更是情绪激动:“桃公子所言属实?我爹、他真的在山庄外面?”
“朔白不至于拿上官叔父玩笑。”明日虽也是才得知此事,但他信任桃朔白。
上官燕立刻冲了出去,一屋子人随之也跟去了,唯有明日、桃朔白、高易山,以及玉竹夫人未动。玉竹夫人的眼睛在桃朔白与明日之间来回看了又看,心中疑问几乎溢出来,可到底没问。
这些时日母子俩之间的气氛融洽不少,玉竹夫人十分满足,时常做些明日爱吃的菜色甜点,就似一对再好不过的母子。时日长了,玉竹夫人也发现了一件事,明日与桃公子关系匪浅,两人日日相处,几乎形影不离,说是知己好友,似乎又不止。有一回她发现明日看桃公子的眼神很奇怪,不像看好友,却是……像看爱人。
玉竹夫人心惊,再三观察,发现还不只是明日一头热,这两人是真的……
玉竹夫人对此并不是像一般母亲一样勃然大怒,或者苦心规劝,她只是躲起来自己一人个大哭一场。她觉得太亏欠了明日,若非她自小没亲自照料,明日如何会……如今她便是想劝,也张不开嘴,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劝。
她的这种变化如何瞒得过明日与桃朔白,明日见她如此,反倒将之前仅剩的一分芥蒂也消了。
这会儿刚好跟前无人,明日便对她坦言:“娘,我与朔白之事,你只管放心,我总会过的好,我会好好儿照顾娘的。”
玉竹夫人顿时流泪。她哭不仅是明日亲口承认了此事,更是明日愿意开口喊她娘,一下子心绪起伏,眼泪不止。
明日突然从轮椅中站起,在玉竹夫人震惊的注视下走到她跟前,拿帕子为她擦拭眼泪。“娘,朔白为我治好了双腿,往后我便能如常人一样。”
玉竹夫人不可置信的摸了摸,确认一切都是真的,更是哭的厉害。她后悔,当初就该死死拦住欧阳飞鹰,应该拼死护着儿子,若儿子能在身边长大,遍寻天下名医,总能治好双腿,便是治不好,总归有娘疼。如今儿子一身才华,双腿痊愈,她这做娘的当然高兴骄傲,却也更加酸楚心疼。
桃朔白始终坐在一边不言语,倒不是他冷清至此,而是不会劝慰,特别是对方乃是明日母亲,他没与这等身份之人打过交道,颇有些苦恼。
待这边玉竹夫人情绪稍稍缓和,上官燕一行回来了,果然带回一个浑身邋遢面有残疤的男人,这人正一手紧紧攥着丁雪莲,一手牵着上官燕,自是上官云无疑。说来上官云极为幸运,当年被追杀受伤又跌落悬崖,谁知大难不死不说,还能有朝一日和妻女团聚。
司马长风看了难免想起自家,司马家的仇恨再度盘踞于心,他猛地想起弟弟凌风。
“遭了!”他想到弄月既然夺了玉玺,恐怕已经将玉玺献给了半天月,万一被半天月识破居心,那弄月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