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上除了木叔几个,还有五个仆役,但厨房掌勺的依旧是木婶和月娘。木婶和月娘的手艺堪比皇宫御厨,各大菜系各样点心会的很多,六个徒弟中除了大师哥曲灵风略稳重些,底下的师弟师妹都小,特别是武眠风和冯默风,每每到了饭点儿早早就等着了,又常缠着木婶月娘要吃点心。
当晚的晚饭摆在晓翠堂。
晓翠堂是议事待客之处,从码头下船,由树林夹道直走,迎面便能看见一座古朴的建筑。平时桃花岛并无生人前来,这里主要就是吃饭的地方,况且离厨房不远,也方便。桃朔白虽淡泊喜静,可到底亲自收了这几个徒弟,平时教授武功,讲授学问都不马虎,每日晚间总要师徒一起吃饭,当初主要是怕几个徒弟初来不习惯,后来就成了规矩。
作为给洪七和欧阳克的接风宴,菜色自然十分丰盛,别说洪七看的惊诧垂涎,便是向来锦衣玉食的欧阳克都觉吃惊。他们都没想到远离陆地的海岛之上,黄药师竟这般享受,真是皇帝都没他舒坦。
宴席一共开了两桌,上位一桌主位坐着桃朔白,左右各是洪七、欧阳克,下首一桌是两张桌子拼成的大桌,曲灵风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围坐。洪七是独身一人,欧阳克来时虽然带了四名白衣少年,但那四人都是随从,自然不能来落席。
桃朔白此回拿出了好酒,并不是这方小世界所酿,而是杜十娘那一世界所酿的百年桃花酿。
酒刚一开坛,洪七的鼻子就动了,颇为激动的喊道:“好酒啊!好酒!黄兄果然够意思,拿出这等好酒招待我叫花子。”
欧阳克自小也尝遍美食美酒,不论是西域的,还是中原的,但这等好酒却是少见,不由得也赞道:“确是好酒!”
桃朔白神情柔和,剥离了以往清冷的外表,哪怕没有笑,却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就连日日朝夕相见的几个徒弟都眼神恍惚。他朝曲灵风说道:“这酒年份深,你们四个也别贪杯,眠风默风尝过便罢。”
曲灵风忙道:“师父放心,我会看着师弟师妹,绝不让他们多喝。”
桃朔白点点头,亲自斟酒:“欢迎二位来桃花岛做客,我先敬一杯。”
“黄岛主客气。”二人陪饮。
桃朔白只将酒坛子一推,也不再多殷勤:“虽说来者是客,但我等都是江湖人,不必太过讲究繁文缛节,随性便好。我不劝,你二人随意。”
洪七一把将酒坛子抱在怀里:“不必你劝,我叫花子随意的很,这回说什么都要过足了瘾才能走。”
桃朔白也不恼,伸手朝一侧墙上的绳儿拽了拽,很快便有仆人重新捧上一坛子酒来。这坛子酒便由他与欧阳克对饮。
席间,曲灵风代表师弟师妹们敬了一回酒。
宴席虽不见热闹,却也是宾客尽欢。
一晚贪欢,洪七与欧阳克都醉倒了。
翌日,桃朔白来到弟子居所,曲灵风、陈玄风、陆乘风三个已经在青石空地上练武,却不见其他三个的身影。桃朔白岂会不知,昨晚他就发现了,那两个小的觉得桃花酒好喝,磨了又磨,足喝了三杯,而梅超风作为唯一的女弟子,又正值十六妙龄,本身便很有优势,所以她一撒娇央求,别说陈玄风陆乘风,就连曲灵风都招架不住。
曲灵风三个连忙停下动作来见礼:“师父。”
桃朔白也没提其他三个弟子,只说:“接着练。”
三人便将这段时间所习一一练来。
曲灵风所练的乃是劈空掌,才练习了半年,比离岛前有所进步。曲灵风拜师时年纪虽大了些,但有功夫底子在,本身资质又好,脑子聪敏,性情也稳重,学起武功进境很快,特别是练习这门劈空掌很有天分。劈空掌乃是由八片铁片排成铁八卦修练,铁片排法疏疏落落,歪斜不称,手需浸醋,如尚未散功而手掌受压,手将毁去。
陈玄风所练的乃是旋风扫叶腿,已是极佳。陈玄风一直想学东风绝技,而东风绝技是落英神剑掌与旋风扫叶腿并用,六掌六脚齐施,六招之下敌人若是不退,接着又是六招,招术愈来愈快,共六六三十六招。
陆乘风练的是弹指神通,但他对轻功更偏爱,最大的爱好却是奇门遁甲一类。桃朔白只要求他武功不能落下,旁的爱学什么都不拦着,反正陆乘风在这一门上着实有天赋。
原著中的黄药师虽然不是武功最高,但他创立的武学多,杂艺精通的也多。他是如此,对徒弟也要求严格,桃朔白觉得好歹是收了徒弟,总要尽心,所以除了武功,识字念书、棋琴书画都没落下,不过是各有偏好罢了。
桃朔白一一指导过,已是半个时辰后。
梅超风终于收拾妥当出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的。梅超风知道起晚了,自然心虚畏惧,立在那儿,低着头道:“师父……弟子误了时辰,请师父责罚。”
“请师父责罚。”武眠风和冯默风也乖乖认错。
“先将武功练一遍。”桃朔白说道。
梅超风不敢马虎,练了一套玉箫剑法,身姿飘逸潇洒,颇有火候。梅超风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练武,毕竟练武很辛苦,如今倒是习惯了,渐渐赶了上来。不管原著的梅超风后来做了什么,桃朔白面对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徒弟,难免也有几分宽容。
剩下两个小的,习武时间还短,一个练习碧波掌法,一个则是兰花拂穴手,这都是桃花岛入门功夫,两人已经练的很纯熟了。
桃朔白指点完,便下了责罚通知:“你们三个将《诗经》抄写三遍。”
三人顿时苦了脸,练武也好过抄大字啊。
“师父。”曲灵风走来说道:“我想将秀儿接来岛上住。”
“也好,省得她一个小姑娘总是想爹。”桃朔白倒是没什么不同意的。
秀儿是曲灵风的女儿,今年六岁,其妻早逝。
当年桃朔白遇到曲灵风的时候,曲灵风刚丧妻半年,又恰逢父母离世,整个人颓丧的很,年仅一岁的女儿都是由其姐姐一家照料。曲灵风拜师后,本打算带着女儿的,带秀儿太小了,海岛上这些人哪里是能养孩子的?况且也没玩伴,曲家姐姐也怜惜小侄女,便将秀儿留在曲姐姐家,每年曲灵风会来看上两三次。如今几年过去,曲家姐姐据说身体不好了,家中长子娶妻,又添新人,口角渐多,也无力再照顾秀儿。
曲灵风早在瞧见两个小师弟时就想接女儿了,现今倒是时机正好。
料理完徒弟们的事,返回住处的途中遇到了洪七,看样子倒是专程等在这里。
“黄兄,我叫花子还等着你解惑啊。”
桃朔白略一沉吟,说道:“几年前欧阳克遇到一个叫做黄鹏的人,声称未卜先知,欧阳克半信半疑,结果此番来中原,发现那个叫做冯衡的女子也是一类人,他觉得其中必有阴谋。我在五年前也认识黄鹏,后来便寻不到他,此番去参加华山论剑无意中遇到冯衡,隐约便觉奇怪。”
“这世间竟真有这种未卜先知?”洪七觉得不仅没能解惑,问题反而越多了。
“自然是有,只是没传说中那么神奇,黄鹏与冯衡这二人绝对算是特例,倒像是经由什么特殊的缘故,而知晓了未来之事。可未来之事最做不得准,因为万事都会变化,特别是预知到一个结果,本身这个结果已是不可信了。”毕竟知晓未来,就已生变,特别是结果越不好,越想去改变,谁也不知最后会如何。
洪七自问脑子不笨,越听越糊涂,那两人到底图什么呢?背后莫非还有更大的势力和阴谋?
桃朔白心中一动,觉察到有人闯桃花阵,不必说,肯定是欧阳克。
桃花**阵实际就是八卦迷宫,所不同的是里面套着好几个变阵,只要走错了路,阵法就会变动,之前走过的路就不能再作为参考,变阵总数共有九九八十一个,侥幸闯过,却有九成概率会回到入口,而不是出口。如今岛上除了桃朔白本人,唯有木叔四个能顺利过阵,曲灵风几个每隔月余便要尝试着闯一回,回回都在坚持两三天后发烟花求救。
桃朔白隐匿了气息,又借着桃花林的掩护,慢慢的靠近了欧阳克。
欧阳克是不懂阵法的,但他却是大着胆子闯进来,也不急着解阵,反而摇着手里的磨扇悠哉悠哉,仿佛是专门来赏景的。但若细看,他的眼睛专注而有神,时而闪过思量,看似杂乱无章的走动,实则是在观察阵法的排布,寻找规律和变化。
一两个时辰后,他尝试着闯阵,但事实证明,这套看似温和不伤人的阵法十分难缠,哪怕擅长布阵的人过来,也难以短时间内窥破。
欧阳克闯了好几次,阵法也一直在变,而变动的次数越多,阵法越复杂。
“桃花阵果然不同凡响。”欧阳克叹了口气,又笑,眼睛里依旧明亮。站立了许久,他突然把眼睛闭上,抬步就走,竟似冥冥中有所指引,不出片刻就顺利的出了桃花林。
桃朔白也诧异,紧接着似有所觉,闯阵的人应该是君实!
桃朔白自阵中现身:“欧阳公子还是第一个闯过此阵的人。”
“黄岛主的住处果然清幽。”欧阳克自小便有特别的天赋,若遇到困境,他放空思维,往往困境便迎刃而解,就似、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当然,他从无异样之感,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诡异,他从不曾与任何人说过。
“宿醉可好些了?”桃朔白邀其在亭中用茶。
“黄岛主的酒很好,虽然醉了,早上醒来却不觉头痛,反而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就似喝了神仙水儿。”欧阳克也不与他客套,端着茶细品。
“若你喜欢,可以送你几坛。”桃朔白大方的表示。
“那就先谢过了。”欧阳克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他,眼神十分放肆,若是换个人早就恼了,但桃朔白恍若未觉一般,毫无异样。欧阳克其实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黄药师”很奇特,只怕也是因着黄鹏的缘故而生出了变化,就比如他自己。
欧阳克这般猜测,倒是猜中了几分真相,毕竟黄鹏的确改变了黄药师,若无黄鹏,黄药师不会死,桃朔白不会暂代,他们二人也不会有相对而坐品茶说话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洪七三不五时找桃朔白切磋,欧阳克则寻上曲灵风。几天后,洪七接到飞鸽传书,因丐帮有事,不得不提前告辞。洪七临走还顺走了一坛子桃花酿。
欧阳克也仅仅是多停留了两天,不得不在欧阳锋的催促下离开桃花岛。
桃朔白一时有些怅然。
半个月后,他接到一封欧阳克的书信,邀请他去嘉兴烟雨楼相见。
嘉兴烟雨楼?
桃朔白已有猜测。
抵达嘉兴时正值烟雨绵绵,烟雨楼在湖心岛上,重檐画栋,朱柱明窗,绿树掩映下颇为雄伟,又恰逢此等天气,反而显出诗情画意来了。在二楼栏边,正立着一个白衣人,手中墨扇轻摇,对着雨幕中行来的青色人影笑意温柔,就似看着眷恋的情人。
桃朔白感知敏锐,抬头望去,视线透过斗笠四面垂落的青纱,仿佛与那人的视线对上,温柔甜蜜的笑意加深,多了点儿玩世不恭与轻佻,非但不讨厌,倒更显得人俊美风流。
许是雨天的缘故,烟雨楼倒是没什么人。
到了二楼,欧阳克摆手令随从都退下了,倒了杯温着的黄酒递给他。
桃朔白摘下斗笠,接了酒,一饮而尽:“请我来嘉兴所为何事?”
欧阳克笑道:“我刚得知了一个消息,特来与黄岛主分享。半个月前,城外一个叫做牛家村的地方遭遇了官兵搜查,据说是抓捕反贼,有两家人家被告窝藏罪,冲突之下,郭家的男人死了,郭家女人被带走,杨家男人失踪,而杨家的女人被神秘人救走。”欧阳克自己喝了一杯酒,沉声道:“因着叔叔催我回西域,我便将此事忘记了,行到半途想起来,又折返回来。我特意去打听了,郭家夫妻分别叫做郭啸天、李萍,杨家夫妻叫做杨铁心、包惜弱,这几个名字十分耳熟,我几年前就听过。说来,传闻中黄岛主的女婿便在那李萍的肚子里呢。”
“你打算如何?”
“他们的事与我何干,不过是有趣,听一听罢了。”欧阳克不是那等热心肠,况且过于热心,容易惹来一身骚。
桃朔白也清楚,若只单单这件事,完全可以在信中讲明。
果然,欧阳克含笑道:“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从桃花岛一别,你我也好些时日没见了。”
这个好些时日其实就是两个月,古时交通不便,即便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两三年不见面也是常事。何况,彼此皆为男子,欧阳克的言语神情过于黏糊,透着一份一戳就破的暧昧,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感觉不到。
这是欧阳克在试探罢了。
其实,在那封信送出去,不到几天就等来了人,欧阳克便心中明了。
“不回西域了?”桃朔白问。
“我与叔叔说了,如今正向黄岛主讨教武学,顺带探听着中原动向,防止全真观的那些牛鼻子捣鬼。我叔叔对《九阴真经》一直不曾死心,但王重阳可不是好对付的。”因着彼此都“未卜先知”,有些事就不必藏着掖着。
“你的武功确实要好好儿提高。”
欧阳克手势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窘迫,清咳一声,说道:“这是自然,我一向不敢放松练武。”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他突然提议:“湖上泛舟如何?”
一声吩咐下去,很快便在湖边准备了一艘乌篷船,两人坐在舱内,细雨霏霏,烟雨迷蒙,船只在水波的荡漾里缓缓飘动。舱中有只小火炉,炉子上烫着酒,两人面对面坐着,欧阳克就看着他那只夹着酒杯的手,绿色的瓷杯,骨节修长的雪白手指,凑在一处竟那般好看。
欧阳克的视线又落在他腰间的碧玉箫上:“听闻黄岛主箫音绝妙,不知是否有幸欣赏?”
桃朔白取出玉箫,轻轻摩挲了两下,吹出一曲碧海潮生。
箫声刚落,笛声又起。
欧阳克手中是一只白玉笛,以前只见他用玉笛驱蛇,原来还能发出清妙笛音。不知他吹的是什么曲子,起首清亮高扬,恣意潇洒,忽而渐渐变缓,丝丝缕缕,如细雨缠绵,低低艾艾,辗转反侧。他一边吹着笛,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桃朔白,眼中情丝渐浓,炙热如火。
桃朔白略微垂下眼,再度横起玉箫,应和上笛声。
缠绵悱恻之音转入浓处,到极致,陡然一歇,随之音色拔高,如淙淙流水,如落花缤纷,变得轻快、愉悦,好似双燕携飞,莲开并蒂,随着船只归港,一切又重回平静。
雨停了。
欧阳克带着桃朔白来到落榻的客栈,一入房中便将人抱在怀里,亟不可待的吻了上去。一下没控制好力道,桃朔白被他猛磕了一下,嘴唇都碰麻了。桃朔白倒是没拦着他,却见他突然趴在肩上,低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我笑你从今往后就没有妻子了。”
“我不需要妻子,你可以做我的岛主夫人。”桃朔白眼中含笑,既是戏谑,也是安他的心。
欧阳克又笑:“你打得过我叔叔?”
哪怕知晓了身世,他依旧习惯称欧阳锋叔叔,他知道欧阳锋没有父子相认的意思,他同样没有。不论在哪里,他的出身都是一件丑闻,闹出来,不过是给江湖人茶余饭后添个笑柄话料罢了。
“我可以拿《九阴真经》做聘礼。”若真要打,他自然能打过欧阳锋,但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你为何不想要经书?那是天下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好东西。”欧阳克自己都想要,所以对于他的淡然很疑惑,很不解。
“你以后会知道。”
两人在嘉兴停留了小半个月,牛家村的故事也有了后续。救了包惜弱的神秘人正是金国王爷完颜洪烈,包惜弱不知家破人亡是此人之计,只感念对方救命之恩,加之腹中有孩儿,便在王府中安顿下来。李萍是要辛苦很多,她被段天德带着四处奔逃,躲避丘处机与江南七怪的追寻,一路往北,渐近大漠。
西域又来了信,欧阳克只能先回西域。
至此几月间,桃花岛与西域常有书信,为此岛上专门养了一批信鸽。
次年夏天,欧阳克来到桃花岛,此番他是与欧阳锋同来,只是欧阳锋去了重阳宫。欧阳锋本就对《九阴真经》虎视眈眈,忽闻王重阳死了,难道放过大好机会不抢经书?华山论剑时虽然林朝英没要经书,但不代表以后也不要,指不定见王重阳死了,反而执念要拿到经书呢?女人最是善变,即便林朝英武功厉害,可到底是女人心性,否则怎么会为个王重阳守在古墓。所以,欧阳锋去了重阳宫。
欧阳克倒是不担心,毕竟如今林朝英尚在,且与全真观的道士们比邻而居,欧阳锋总要忌惮几分,只要心存忌惮就会小心谨慎,也就不会像原著中那般轻易被王重阳算计了。
当然,为防止林朝英暗中相助王重阳,他此番前来,也是特意请桃朔白去一趟。
“放心,没有性命之忧。”桃朔白掐算了一回,又命人准备船只,到底是陪他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