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靖听到能将下蛊之人查出,眼中寒光一闪:“请桃先生明示。”
徒靖如今对桃朔白的本事很信服,时间虽短,但一天时间足够他查出桃朔白的来历。这份资料十分清楚的交代了桃朔白从扬州而来,和林家的关系,以及曾于林家太太有赠药之恩的事。虽说除此外,祖籍何处,师承何人,皆不知清楚,但林如海请其做嫡女老师,短短四五年,当初与药相伴的小姑娘已然康建无恙。
徒靖猜着许是哪个隐世家族出来历练的子弟,这般能耐,哪怕年岁轻,却是当之无愧的高人。徒靖虽为避嫌处事低调,却不代表这等能人出现还拒之门外,因此徒靖不再让人继续查,对桃朔白的态度十分敬重。
倒不是徒靖轻信大意,他只是深知一味多疑得不偿失,若惹恼了人,岂不白丢机缘。身为皇子,想博皇位,本就是一场豪赌,处处畏首畏尾,倒不如去守皇陵。
“这蛊虫虽小,但它通体莹白如玉,夜色里能发出莹白光芒。它此时被迫沉眠,若是清醒过来,发觉脱离了宿主,会本能回到下蛊者身边。它的速度很快,殿下可选两名身手最好之人与我同行,最好今晚就将人找出来,这蛊虫太过邪肆,许还有旁的未知手段,我怕迟则生变。”桃朔白这般说主要是担心蛊虫一取出来会被下蛊之人察觉,若对方察觉后切断血契,再找人就不容易了。
“你二人于桃先生同去。”徒靖点了屋内的两名侍卫。
桃朔白打开房门,对门外等候的徐衍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人。”
徐衍本打算一起去,但想了想,还是留下。
桃朔白打出一道细细灵气,将蛊虫惊醒,蛊虫立时如受惊般电射而出,他立刻跟上,与此同时道:“跟上!”
两名侍卫没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竟不见了。幸而这两人也是自小训练,身手很好,马上纵身追去,眨眼间三人便从夜色中消失。
戴权惊叹道:“殿下,这位桃先生当真是位高人啊。”
徒靖不由得感谢起忠顺皇叔,若非皇叔心血来潮,只怕这位桃先生根本不会来登皇子府的大门。
桃朔白在惊醒蛊虫时,立刻将神识大放,京城各处都在他神识笼罩之下。他很清楚,一旦蛊虫脱离宿主,下蛊者必有感知,取蛊虫时他特意隔绝了气息。现在要捉人,正好打草惊蛇,下蛊者若要斩断血契,蛊虫会立刻死亡,而一旦下蛊者有举动,必被他感知。
几息之后,蛊虫飞入一座府邸,直朝内宅而去。
桃朔白潜入毫无压力,后面两人好不容易追上,却只落在府邸之外。两人面面相觑,震惊又似在情理之中:“这是三皇子府,你我二人实力不济,我在此等候桃先生出来,你先回去禀告殿下。”
已是丑初,万籁俱寂,府中除了值夜婆子巡视护卫都已安睡。
有个小院儿里却是灯烛明亮,正有侍女端着铜盆进去服侍。
这屋子里住的是贾庶妃,近半年来十分得宠,不仅将一干侧妃庶妃侍妾压的黯然失色,便是三皇妃偶尔也要避其锋芒。
三皇妃当初何曾将这贾氏放在眼里,分明是国公府大小姐,却进宫做女史,国公府的算盘谁不清楚?真不知说这贾氏运气好还是不好,得了皇后亲眼,却始终没能入皇帝眼中,蹉跎至今,都是快二十五的老姑娘了。宫中规矩,除了特别恩典,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出宫回家。偏在去年,皇后将贾氏赐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当天还在自己面前嫌弃,谁知没半个月便宠上了。
这位贾庶妃,便是贾家元春!
此时元春的脸色很苍白,神情也显出萎靡,抱琴小心服侍着擦了脸,她摆手令她们都退下。房中没了人,元春不用再支撑,软倒在床上,浑身乏力。
元春今年二十四岁,对女子来说已不年轻了,对于宫中的女子而言越发显得老了。家里送她入宫,期望甚重,谁知她没本事,蹉跎到二十三岁依旧没能得皇帝青眼。她不想到了年纪被送回家,不仅令家人失望,她这般年纪又能寻到什么好亲事?她决定赌一把,皇帝老了,但皇子们还年轻,皇后没有儿子,对皇子们多有示好,若她能去皇子府,将来总有一谋之力。
谁知她刚到皇子府就做了个梦,梦到一个自称“警幻仙姑”的人,将她邀请到一片仙雾之中,她竟看到自己被赐给四皇子,后来四皇子登基,自己被封贤德妃。当警幻仙姑表示老国公请她照看贾家,所以愿意助她一臂之力,重夺命运。元春如何能拒绝?不管警幻仙姑所验真假,当发现自己有可能一飞冲天尊为贵妃,贾家也因此再得富贵荣华,她便拒绝不了。
警幻仙姑交给她一只小小蛊虫,她与蛊虫结成血契,再寻一见四皇子接触过的物件儿,蛊虫便会寻此气息找到四皇子,并进入其体内蛰伏。这件事,最难就在如何得到四皇子接触过的物件儿,礼教森严的制度下,这对于她而言实在太难了。警幻仙姑却指点她从三皇子身上下手,并于梦中传授她房中术。
元春自幼聪慧,哪怕一开始脑子发昏,后来也意识到了。虽不知原因,但她知道警幻仙姑不愿亲自动手做这些事,否则对于仙姑而言,事情何其简单。
她已无法回头,终于将蛊虫放出。
每当蛊虫从四皇子身上夺取生机气运,便会通过血契转移到她身上,她又通过房中术,将这些生机气运转给三皇子。如此一来,哪怕三皇子不知缘故,却不可控制的迷恋她。
一切原本很顺利,谁知今夜睡梦中心头一动,竟发现蛊虫飞回来了。
她大惊!好在当初警幻仙姑曾说过,此蛊难得,要她在四皇子将死时把蛊虫召回,再将血契切断。她本就对蛊虫一知半解,所知所用都是警幻仙姑指示,却本能觉得事情蹊跷,立刻就将血契切断,哪知会受到反噬。
所幸情况不严重,她会因此病一场,但她更惧怕未知。
蛊虫为何会突然飞回来?难道有什么高人?
元春惊惧莫名,强迫自己入睡,她期望警幻仙姑有所感应,会来到梦中为她解惑。或许是暗示太强,或许是太过疲惫,她真的睡着了。
她又看到了一片仙雾,前面有仙草琼花,瑶台楼阁,心中一定,她立时唤道:“仙姑,求仙姑现身,元春求见仙姑。”
忽闻环佩叮当,仙雾流水般分开,出现个蹁跹袅娜的仙子,此女子便是警幻仙姑。
“何事求见?”警幻仙姑尚不知蛊虫之事。
“仙姑容禀,那只蛊虫……”
“好个警幻仙姑!”空中乍响一道清音。
“什么人!”警幻仙姑大惊。
而元春只觉脑中炸雷一般,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眨眼间身体变淡,消失于此地。警幻仙姑哪里顾得上她,一边警惕,一边掐诀要脱离此处。
这虽是元春的梦境,却并不在她的意识之中。警幻布出了幻境,像当初勾走贾宝玉的生魂般,将元春于睡梦中引魂至此。按理丝毫变化都逃不出她的感知,可偏生有人潜了进来她竟不知道。她立时便明白,来人修为在她之上,且听着话音,来者不善。
桃朔白自雾中走出,手中拿着桃木剑。
警幻仙姑的修为他一眼便看穿,在金丹后期巅峰,只争一线便可化婴。别小瞧这一步之差,古往今来不知卡住了多少人,而桃朔白也由此看出警幻仙姑不惜违反规定插手人间事的原由,必是能从中得到好处,使她化婴。
警幻仙姑看不出他的修为,想走,却发现被困住了。她面色沉冷:“这位道友,为何要多管闲事?”
桃朔白却不再与她废话,当即出剑。
警幻仙姑脸色频频变化,不得已只能应对,她身上法宝灵器不少,可刚一祭出就见剑光横扫,法宝灵器顿时一劈两半成为废料。警幻面色开始发白,她强撑道:“我乃掌管孽海情天的警幻仙姑,主司人间风情月债,道友先是毫无缘由更改凡间女子命数,今又对我下此狠手,不怕天规惩戒吗?”
“天规?”桃朔白语气里说不出的讽刺。
他将桃木剑朝天一指,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手腕轻动,剑尖开始以某种规律化动。很快,头顶上方传来惊雷滚动之声,警幻仙姑惊颤不已,想躲,却见玄雷瞬间降落,毫无误差的劈在她身上,警幻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幻境破除,这里哪是孽海情天,根本就是在京城郊外的林中。
这可不是渡劫之雷,而是罚雷。
警幻仙子在人间布局颇多,却不敢直接去对四皇子下手,又特地派遣一僧一道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规避天道惩罚,谁知……
第二道雷、第三道雷……一直劈了九道雷,警幻仙子的惨叫早已消失于雷声之中。待雷声停歇,万籁俱寂,空中星子依旧璀璨。但见一里方圆内草木飞灰,得益于桃朔白事先布下的阵法隔绝,否则这一片山林将寸草不生。
阵法中央的位置有个巴掌大小的傀儡替身,心口炸开,全身黢黑。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当初一僧一道都有逃命之术,何况警幻仙姑。然而即便警幻逃过一死,依旧不好过,天雷的威力不可小觑,哪怕这天雷是桃朔白用桃木剑引来的,对于尚未化婴的警幻绝对够了,便是她逃过死劫又如何?且不说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伤养好,有了这次阴影,她还如何扛过天雷化婴?
刚将阵法撤出,忽闻百里外雷声轰鸣。
抬眼一望,黑云遮蔽星空,迅速云集,酝酿着惊雷。
“雷劫!”桃朔白惊讶,忽而一个念头闪过——警幻仙姑?
桃朔白缩地成寸,瞬息便到了劫云附近,果然看到罩在雷云之下的警幻。此时警幻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上换过法衣,嘴角尚在沁血,却不得不忍着浑身经脉骨骼的痛楚快速的布下化雷阵。她也没想到一直寻求的突破契机突然降临,若在以前她自然惊喜,可现在……
她刚刚才经历了一次雷劫,能逃出一命已是幸运至极,现在哪里能再扛一次。甚至,她根本不明白为何此时得到晋升契机,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无意间抬头,看到山峰之巅站着的桃朔白,她心头一颤。再抬头望向头顶的劫云,一狠心,竟直接抬掌拍向心口,随之身子软倒在地没了生机。
随着警幻一死,雷云渐渐散去。
桃朔白皱眉,他可不认为警幻会甘心自尽,真正的雷云之下什么替身都没用,雷云会散,表明人的确是死了,甚至神魂都不存于世。他猜着,警幻定是见躲不过死劫,干脆以死退雷云,早先定然有由此防备,备有后手。
罢了,总归警幻已不成气候,即便活着也得重修。
桃朔白没去管贾元春,直接回到四皇子府。
回来时发现城中家家户户亮着灯,城楼上也站满了人,顿时了然。今晚的雷太异常,皇帝又该睡不着觉了。
“朔白!”徐衍迎面上来,仔细将他观察一番。
“我无事。”
徒靖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略有异样,但他旁人私事不感兴趣,只问道:“桃先生,事情如何?”
“是三皇子的人,只是那人颇有些能耐,虽受伤,仍是逃了。”尽管此事三皇子不知情,但好处都落在他身上,况且贾元春的确是三皇子的人,如此言说并无错处。若照实抖出贾元春,反倒使事情复杂。警幻仙子“脱逃”的结果,则是他早先和徐衍商议好的。
“三皇子为何偏偏盯上我?”这是徒靖在得知此事后最大的疑问,哪怕他表现的低调,或许图谋被人发现,但他与其他几个兄弟相比,的确优势不大,三皇子为何要他的命?
桃朔白没言语。
徒靖倒也没指望真得到答案,对着桃朔白深鞠一躬做谢,又道:“桃先生于我有救命大恩,必有重谢。”
桃朔白点点头,与徐衍告辞离去。
次日一早,钦天监奉旨出城查看昨夜惊雷,城中议论纷纷,百姓们都认为这是上天示警,必有大灾祸发生。钦天监将勘察结果上禀皇帝,皇帝看的惊心不已,独自与钦天监监正密谈半个时辰,两天后大朝上突然下诏退位,且传位于四皇子徒靖!
朝野哗然。
不止是旁人,便是被皇位砸中的徒靖都愣住了,短暂的惊喜之后,突然冷静下来。他一个势力最弱的皇子继位,其他兄弟岂会服气?这些兄弟们实权在握,党羽众多,母族妻族强盛,本就不好管,偏生太上皇亲自下旨加封一干兄弟为亲王,还再三嘱咐他要兄友弟恭,暗示他已得了天大好处,要多多宽待兄弟。
他突然觉得这是太上皇设的局。
要知道,先前他生病,现今虽痊愈,可才几天,身体根本没养回来。他现今的模样一看就是尚带病容,那么多强健的兄弟不选,偏偏选他……
徒靖又思及太上皇一系列举措,心头一寒——这是要他做傀儡皇帝啊!
这般尴尬的处境,徒靖却并不害怕,总归他已经是皇帝了,隐忍了那么多年,还怕再忍几年吗?
对于徒靖的处境,桃朔白清楚一些,除了命数由此磨难,另外则是当初被吞噬了气运的缘故。所幸吞噬生机容易,气运很难,徒靖的气运只失去了一部分。况且生机可养回来,气运同样可以,并非一成不变。比如桃朔白参与了这件事,本身就是徒靖的气运,而白得了便宜了三皇子更是诸位皇子中最风光的一个,把新帝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林如海的任命也下来了,擢升户部尚书,兼领太子太傅。
一时间林家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升迁乃是大事,林如海少不得要宴请几桌,只是依旧不肯太过张扬。贾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将此事料理的妥妥当当。
这一日来的不仅是官场同僚,皇亲勋贵,也有贾家这门亲戚。自回到京中,便是贾敏再不愿和贾家来往,碍着规矩名声,都不得不走动,每去贾家一回,每见着一个贾家人,她心里的恨意就在翻滚。
贾母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心知自家儿孙能耐有限,便对荣升一品大员的林如海越发满意,更不愿两家疏远。同时,双玉姻缘又在她心里浮了上来。几年前林如海和贾敏都婉拒了此事,那是贾母恼怒了一场,许久没和女儿再联系。但贾母只这一个嫡亲女儿,怎么不疼呢?偏生贾敏始终不低头,难道要贾母这个老太太先去和女儿低头?直至这回林家上京,贾敏为了林如海的前程,为了儿女名声,不得不去贾家,母女俩才前嫌尽释。
这天贾家几乎的人都来了,哪怕是想托病的王夫人都没能躲过。
贾宝玉嘴里不停的说道:“老太太,我好久没见林妹妹了,她也不去咱们家住,总说要读书学东西,那得多累呀。老太太和姑妈说说,别累着妹妹,请妹妹去我们家玩。”
贾母心下一叹,宝玉心里倒是有黛玉,偏生林家要避嫌。
除了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贾家三春和薛宝钗、史湘云也来了,林家自有仆妇引她们去二门,但仆役将宝玉拦住了。
“宝二爷,里头是招待女眷之处,男客们都在前头,宝二爷且随小的来。”说话的是个小厮,贾敏深知宝玉脾性,特地派人等着这里将人拦住,否则他真进去了,岂不是将前来的太太姑娘们都得罪了。
宝玉不愿意,拽着贾母的袖子撒娇:“老祖宗,我不要去前面,前头闹哄哄的,尽是酒气。我想跟姐妹一起……”
“宝玉!你在浑说什么呢!”王夫人冷喝:“赶紧过去,老爷在呢,当心老爷找不到你。”
一提贾政,宝玉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辩驳半句,立刻小跑着去了前头。
等着其他人都走了,贾母才沉声道:“知道你是他娘,你管教宝玉我原不该说什么,但宝玉才多大,明知他怕老子,何苦吓他?若吓出病来如何是好?难得出来一趟,亲戚家里,也该注意些!”
“老太太教训的是。”王夫人恭顺的低下头,手里的帕子却是快绞烂了。林家今日宾客多,下人也多,贾母还说她当娘的不给宝玉留颜面,这做婆婆的又何尝给她这个儿媳妇留颜面了?
邢夫人最喜欢看王夫人吃瘪,心下别提多畅快。
贾母瞥见邢夫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顿时没好气:“好歹是将军夫人,你这是什么样子!”
要说贾母训王夫人,起因就在双玉姻缘上,王夫人嘴上不说,却将薛家留在府里,又闹出金玉良缘的传闻,明显是要和她打擂台。原本她以为贾敏定会赞同亲事,贾政也听自己的,偏生林家拒绝了。
贾宝玉正要去待客的大花厅,突然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走来,顿时眼就直了。宝玉自幼爱美人,不分男女,以往以为鲸卿、柳湘莲等人已是出色至极,谁知今日见到这人,气质容貌更是不凡。
当此人从身边经过,宝玉都不敢呼气。
“宝二爷?宝二爷!”小厮唤了好几声。
宝玉回过神,方才的白衣公子已不见踪影,他忙问小厮:“方才那位公子是谁?”
小厮笑道:“那是桃先生,我们姑娘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