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辞了职, 桃朔白就不大外出, 大半时间都留在书房里,开始筹备小说。
或许桃朔白文采不如大家, 但他经历之丰富远超凡人,抓住现今人们的喜好, 将以前经历或听闻过的故事糅合于一处,构成一个新的故事, 于他并不是难事。而且正是故事本身是真实的,细节上经得起琢磨推敲, 反映出的东西更加耐人寻味。
之所以如此定下心来做这件事,主要是安抚欧阳倩。
欧阳倩虽不干涉他做事,但他从学校辞职, 多少令身为母亲的欧阳倩操心。现今看他情绪平静, 做事有规划, 果真在写小说,顿时放心不少。
桃朔白写了两万字, 带上故事大纲,拜访了一位交情不错的报社编辑。
对方看了他送来的稿件,又惊又喜:“真是个好故事!欧阳, 你怎么写起新小说了?”
以前欧阳于坚都是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小诗,很有名气。
“一时心血来潮,打算试试。你觉得能发表么?”桃朔白问。
“我看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你这是长篇, 还得拿回去报社才能最终敲定。你也是运气好, 之前刚有一篇长篇故事结束,正要筛选新的接替,要不然没有空余板块,你这故事就算通过了一时半会儿也刊登不了。”
刊登不了,那就没有稿费拿,就算再清高的文人也要有钱来生活啊。
再一个,
想要顺利刊登作品,没有名气的新作者那是别想。欧阳于坚以前虽不写小说,但他在诗界名气不小,加上第一步处女作,故事可读性又强,反映一些东西,表面上看又不是很尖锐,正合眼下读者们的胃口。
桃朔白约了编辑在咖啡馆里谈事情,谈完稿子编辑就先走了。
有时候做事就得争分夺秒,万一耽搁这一会儿,报社里又定了别的稿子,那就遗憾了。
桃朔白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刚一出来就遇上一个人。
“欧阳老师!”这么巧,居然是冷清秋,看样子是刚放学。
在冷清秋身后不远,跟着金燕西。
金燕西等着冷清秋放学,本来想开车送她回家,却被拒绝,又不死心,就跟在后面,想和对方说几句话。冷清秋却对金燕西心存反感,原本金燕西作为总理家的七公子就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印象,后来又用权势挤走了欧阳于坚,又对她纠缠不休。
这一路,冷清秋就是不理金燕西。
金燕西哪怕正对冷清秋着迷,可被这么对待心里也是不痛快,他舍不得发作在冷清秋身上,可看到被冷清秋特殊对待的欧阳,那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哟,这不是欧阳老师吗?啊,不对,你已经不在学校教书,应该叫你‘欧阳先生’。欧阳先生现在在哪儿高就?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呀。”金燕西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份高高在上,不是他不懂得收敛,而是他存心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奚落欧阳。
“金少爷,你太过分了!”冷清秋如何看不出金燕西的态度,脸上越发冷了。
金燕西被喜欢的女孩子责备,一贯吊儿郎当的笑也没了,心里头冒起火来。
桃朔白却不会将这样的话放在心上:“清秋同学,改天有机会再聊吧。”
冷清秋怕金燕西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弄得彼此更不好,就点点头。
等着人一走,冷清秋皱眉对着金燕西道:“金少爷,请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金燕西虽不惧警察局,但闹出去没面子,只好看着冷清秋走远。
回头仔细想了又想,他决定换个策略。
他吩咐常随金荣买下冷家旁边的宅子,为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当然了,“楼台”是近了,但要想得月就得花点心思。他对外称要在这儿办诗社,因为冷清秋爱诗爱文;又觉得两家之间隔着一堵围墙实在碍眼,就吩咐人把院墙打掉;知道冷清秋喜欢百合,又养上一院子的百合花;为了和冷清秋接触,知道冷家其实是南方人,入住时就按照南方的规矩送上一篮子高档点心……
但此时的冷清秋依旧认定对方是纨绔公子,并未态度好转。
金燕西当然不会放弃,诗社如期而开。
金燕西请了几位老前辈,更多是诗文界新生代,其中也对桃朔白发出了邀请。桃朔白当然不会去,拒绝了。金燕西担心他是个阻碍,还特地打听他在做什么,但桃朔白有心干扰,金燕西以为他依旧闲置在家,又见他不合冷清秋接触,逐渐就不再理会。
编辑给了桃朔白答复,报社里已经确定刊登他的小说,稿酬和支付方式都谈妥了。
稿酬一样是按千字来算,约定全部小说分为三部分交稿,给一部分稿子就结算一次稿酬,稿费并不算高,但也比没名气的那些作家好一点,最重要的是他还保留了一部分权利,比如小说若出版成书,他还能拿版税。当然,哪怕报社用了他的稿子,也没觉得书就会出版,这完全要看读者是否买账。
桃朔白算过,若按正常速度完成小说,所得的稿酬其实并不算多,好在他们家就两个人,按照目前的物价水平,吃饱穿暖是不愁的。
欧阳倩得知此事,高兴不已。打听了刊登的具体日期,自此后每天都要订阅一份报纸回来,并细心的将小说版块剪下来,一页一页整理好。
桃朔白不是常人,只一个晚上他就能将全部小说完成。
他把稿子分好,依旧按照和报社约定的时间送稿子。
这天他接到一张喜帖,结婚的新娘是欧阳的学生,作为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哪怕欧阳已经离开了学校,依旧收到了邀请。
桃朔白自然不好不去。
当然,
他不是欧阳,不会去邀请冷清秋同往。
而冷清秋呢,却是一早就在等着金燕西。
原本冷清秋对金燕西都是负面印象,可自从金燕西办了诗社,算是对了她的脾气。特别那天诗社里作诗,金燕西拿出当初在尼姑庵外面拍到的冷清秋的背影照片作为题目,念了一首新诗,之后又通过冷家的佣人韩妈把照片和小诗送了进去。
冷清秋看了两样东西,面上虽没说什么,可心里却触动了。
金燕西以往哪些举动,她虽然反感,可日子久了,心上总不可能不留痕迹。现今这张照片,这首小诗,终于成功的在她心房上叩开了一条小缝儿。
冷清秋人如其名,容貌清冷,如晨光中的百合,性情又高洁清雅,不屑金钱俗物,但总归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颗心并不是真的冰冷无情。
在昨晚,金燕西试探着提出请她一同去小梅的婚礼。
冷清秋答复道:“我明早七点出门。”
这便是委婉的应了邀约。
金燕西的激动可想而知,仿佛等候许久,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金燕西春风得意的回到家,却见三嫂坐在那里抹眼泪,大嫂几个都在旁边劝。
金家兄弟四个,姊妹四个,除了八小姐梅丽是二姨太生的,其他兄妹都是大太太所出。金燕西最小,他上面的三个哥哥都结婚了,三个嫂子都是大家出生,大嫂温婉端丽,二嫂热心公益有几分知识女青年的样子,三嫂爽利,但就是爱嚼舌爱管闲事。若要金燕西来说,有时候三嫂的性子挺讨厌,他也有点烦,烦的有点怕。
可今晚,这么个爽利甚至几分魄泼辣的三嫂居然哭了?还是在客厅里哭起来,着实太奇怪,就算和三哥闹矛盾也是关起门来夫妻之间的事儿,怎么就闹的人尽皆知了?
金燕西对着八妹使个眼色,低声问道:“三嫂怎么了?”
金梅丽拉着他走到避人处,皱着眉挠挠头,也是几分疑惑不解的样子:“我没听太明白,好像听三嫂说什么戏子,又说三哥不给她脸面,不尊重她,居然留在戏子那边不回家。”
“不会吧?”金燕西不大相信。
金家三少爷喜欢唱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捧个戏子什么的,也是常情。在这个年代,很多有钱有权的人都爱这么玩,或是捧电影儿明星,或是捧戏子,都是上流社会的一种消遣,逢场作戏。
金燕西三哥捧戏子不是最近的事儿,以前三嫂就知道,犯不着现在发作啊?
难道三哥真过分了?
金燕西耸耸肩,其实并不关心三哥三嫂的事儿。在他看来,那是人家夫妻间的私人事情,就算真闹出什么,也有太太老爷呢。
他正要回房,谁知上了楼,看见大哥站在走廊上。
“大哥?”
“老七回来了。老三的事儿你听说了吗?”金凤举问着,眉宇间颇有几分兴味。
“刚刚八妹说了两句,我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的确不上心,可一看老大的神色,金燕西反而起了好奇心。
金凤举先是笑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老三可真能闹。你也知道老三喜欢唱戏听戏,他捧的那个戏子叫陈玉芳的,以前他虽和陈玉芳走得近,可也没像现在这样,怎么说呢,简直有点儿走火入魔。今天他去听戏,正好是陈玉芳上场,唱得满堂彩,一下台子就有不少人请陈玉芳去坐一坐。老三一看就红了眼,和别人起了争执,居然动了手。”
“啊?”金燕西满脸惊讶,难以想象。
“老三把别人给打了,自己也受了伤,若不是知道他是总理府的少爷,只怕人都回不来了。”金凤举感慨道:“我也是听说,当时场面闹的很大,打架的不止一两个人,足有五六个,都是争陈玉芳的。啧,这个陈玉芳,可真是个角儿!”
“不能吧?”金燕西还是不信。
捧戏子什么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真有好那一口的,也得讲个面子,这么一通闹,不成笑话了吗?
再者说了,那个陈玉芳戏是唱得不错,但却坏了行里的规矩,台上台下一个样儿了。陈玉芳唱的是青衣,这一行要求台上得娘,一下台就不能娘,否则会被人看不起,陈玉芳却是不顾忌这点。
金燕西实在不能想象几个大男人为争个戏子大打出手。
这么一来,三嫂那么伤心就难怪了,主要是丢脸啊。这事儿一闹,她三少奶奶的颜面算是丢干净了,主要是三哥出了事还没回来,估计三嫂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妈和爸知道了?”金燕西问。
“爸还没回来,妈睡得早。现在不知道,明天肯定也知道,那么大的事儿,能不上报纸?”金凤举同情了老三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三哥、不会不敢回来了吧?”金燕西猜测道。
此时闹的整个家不安宁的金鹏振,却是和陈玉芳待在一处。
今天和别人大打出手,公子哥儿金鹏振着实没占到什么便宜,脸上青紫了几处,若不是有人帮着拦着,这会儿指定被打的爬不起来。后来细想,当时几个人简直热血上头,好似疯魔了一样,只想将其他几个都打的彻底打趴下的。
“嘶,轻点啊,轻点儿。”金鹏振痛的龇牙吸气。
陈玉芳轻哼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碘酒和棉签,往沙发里一坐,端着咖啡一边搅动一边问道:“你今晚不回家?”
“我这模样怎么回?”金鹏振直接躺在床上。
陈玉芳轻笑:“哟,你不回去能行?家里老婆不管了?”
金鹏振起身走到他跟前,捏着他的下巴笑问:“吃醋了?”
“我哪儿敢呀。”陈玉芳低头喝了口咖啡,眼底掠过一道红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