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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很是有些热闹。但这种“热闹”在李真看起来却是冷冰冰的。

戴炳成的后背就在他面前,颇为宽厚。他坐得笔直,黑色的制服被平整地撑开,像是一面厚实的墙壁。在这种奇特的气氛当中,李真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被忘记了。

刚刚加入特务府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新人,好在这个集体迅速地接纳了他。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戴炳成对他的确不错,而他也是在后来才清楚戴局长的一个习惯——绝大多数人都是要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回话的。

然而两次交流,自己都坐在他面前的那张椅子上。向他透露了这个“秘密”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在他知晓这件事情之后仍旧小小地激动了一番。

再往后便去神农架执行任务——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他成功存活下来,并且做到了自己也不敢想象的事情。他付出了一些东西,又得到了一些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于是他拥有了更多的秘密。

倘若他从前还只是一个头脑有些灵活、却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的话,那么从那件事之后,头脑当中那些冰冷残酷的意识就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在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当中经历过杀戮、背叛、兴盛与衰亡的模糊意识。

也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与事件收尾时的“失态”,李真与戴炳成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略微紧张起来。

然而那种心照不宣的淡淡隔阂却使得李真在面对这位戴局长的时候变得从容了很多,实际上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生出过另一个念头——北方基地的内勤执行官。就只有两个人而已了。而自己又是绝对的主力……似乎我的确有可以稍微“放肆”一些的资本。

这倒并非什么挟威以自重之类的复杂心理,而仅仅是对实际情况所作出的判断。和由此生出的感觉。

可眼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忘记一些东西了。

因为这位一直让他看不大清的戴局长,此时清楚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正在承担着极大压力,坚定地守在自己前面,没有退让半步。于是从前的那些隔阂与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李真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找回了刚刚加入北方基地时的感觉。

宪兵总部的副纠察长还在等待戴炳成的回答。而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显然令戴炳成极度愤怒,以至于将难堪的沉默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主持会议的检察长助理咳了咳,开口说道:“戴局长,你可以将你的想法说出来。”

但在戴炳成开口之前,总长终于说话了。

那位老人抬起头,环视众人,然后说道:“稍安勿躁。”

在与会者当中。他是货真价实的部阁级大员。因而即便这次会议多少有些鸿门宴的意味,每一个人也都安静下来。这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老人轻轻敲了敲桌面:“李真中尉。”

“在。”李真紧绷着脸。站起身来。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么?

“你亲历了当日的情况,现在你来说说看。”总长没有回头,但李真却觉得对方在盯着自己,“拿出令人信服的事实说话。”

“是。”

在李真站起身来之后,会议室里再次响起轻微的喧哗声。实际上不少人早就听说过他的传闻——其实战斗录像也早就被很多人研究过了。此时那录像当中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执行官出现在会场当中,每一个人都带着各异的眼神打量他。

因为这位“李真中尉”看起来的确年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能够干掉极度凶残的类种的样子——尽管他们对于那种“凶残”的理解还远远不够清楚。

李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曾经提出过那种可笑问题的几个人,觉得从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面孔显得平淡无奇,丝毫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实际上这些人每一个都配得上“高官”的称号,然而眼下他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敬畏之情来。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怒火吧。

他想了想,看着那位副纠察长。冷漠地说道:“某些人没有时间看完战斗录像,某些人还不了解类种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么我就在此用事实说话。”

“某些人”这种措辞显然无礼——还是从一个中尉的口中说出来。因而有人皱了皱眉,打断他:“我想我们已经足够了解了。你可以直接回答纠察长刚才的问题。”

但总长淡淡说道:“觉得自己足够了解的人,可以暂时离开这间会议室。在进行到下一个议题的时候再走进来。”

一直沉默着的老人第一次表明鲜明的立场,场内众人微微一滞。主持人愣了愣,试图缓和气氛:“唔,李真中尉,请你继续。”

李真微嘲地笑了笑,接口道:“真的足够了解么?我觉得还是一些直观的事情更有说服力。”

他向室内看了看,目光落在投影屏幕前的一枝不锈钢支架上,随后绕开椅子走了过去。

人们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弄清楚他究竟打算做什么。然而有之前那一位的教训在前,他们没有试图再去发出质疑声。毕竟看起来列席的总长阁下今天一反常态,态度少有地强硬。

于是李真停在会议室的另一侧,伸出手弹了弹那拇指粗细的钢铁支架,然后微微侧身,好让人们能够看得清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握住了其中一支分叉,说道:“这东西是不锈钢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硬度很高。”

接着他猛一用力,手臂飞快向下一拉。

铮然一声脆响,钢铁的分叉被他从焊接点上扯了下来。

“然而对于我们当中的某些人来说。这东西和塑料没什么区别。而我所展现出来的这种力量,在牺牲的那些人当中。并不是最强的。”

李真看着某些面露讶色的人,在心里笑了笑。很多时候,再逼真的影像资料也没有事实来得震撼。

接下来他握着那段钢管走到会议桌的另一头,正对着主持人的方向。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他接下来所要展示的东西——就连那些心不在焉的随行者都似乎打起了精神。也许在他们看来李真所展现出的这种力量更像是一个表演节目——尽管这种力量在不久之前还被用于拯救、保护一些东西。

他用手握住钢管的两端,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用力。于是钢材的材质像是一截塑料管那样扭曲起来,并且因为他手腕转动在中间绞成一团。最终像是一根火腿一样被分成两截,落在桌面上。

就像一位优秀的魔术大师在表演节目之前要吊足观众胃口那样,他再次往四周看了看,而后俯下身去,闷哼一声,将双手插进地毯之下。接着再次发力,一整块大理石地砖被他扯出来。带着水泥混凝土的碎渣,被搁在桌面上。

然后他又将两截扭曲的铁管放上去了。

不过也的确没人再此询问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哪怕连总长的脸上都露出略微好奇的神色。显然李真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让不少人暗自心惊。然而那仅仅是开始而已。

李真抬起头,沉声说道:“之前有人提问,我们是否夸大了类种的恢复能力。那么我先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盯着那人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搓。

呼的一声闷响,一团火焰凭空浮现。

橘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火焰在距离他指尖五厘米左右的高度,漂浮在空中。不依赖什么可燃物,就那么漂浮在空中,却神奇地没有灼伤李真的手指。

这情景远比任何画面都来得真实震撼。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呼——然而大多是发自那些随行者的口中。大佬们多多少少都接触过能力者,眼前的情景还不足以令其失态。

“火焰控制,a级灵能。”李真说道,“眼下我手上这团火焰的温度大概维持在900到1100度。”

“然而我还可以将它变得更热。例如,变成2000度。”他的手再次微微一颤,火焰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橘色的外焰迅速变成淡黄,又由淡黄转为泛白的幽蓝。

热量通过空气向周围传递,即便最远的、距离他两米开外的人都能感受到脸上的灼热。然而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那人仅是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外靠了靠。

“2000度,一个数字而已。”李真笑了笑,“就和那些牺牲者的名字一样,都是符号。很多人也许没有直观的印象。那么我们可以亲眼看一看,2000度的火焰可以用来做什么。”

他将五指一收,空中的火焰刹那间消失无踪。不少人微微一愣,然而李真已经低下头,略微退开几步,指了指大理石板上的一截铁管:“请看。”

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其中的一截铁管迅速变成了暗红,又由暗红转化为明亮的艳红。

只几次呼吸的时间,刚才还坚固锃亮的铁管便出现了软化的趋势,而后它像遭遇了高温的塑料一样,在人们的眼前慢慢变形、塌陷,由铁管变成铁片,再由铁片变成半融状态的铁水……然后顺着大理石的表面缓缓流淌。其下的石质显然无法承受此种高温,青黑色的石板开始发白变脆,空气里出现了刺鼻的异味。

李真放下了手,然后从一边拿起一只杯子,把里面的清水泼上去。

一阵浓重的烟雾升腾,很快又被换气设备吸走。然而铁水并未完全冷却下来,兀自发出沉沉的暗色光芒。

眼下会议室里略微有些沉寂。

李真等了一会儿,待他们将刚才的情景深深刻印进脑海里,才摇摇头:“这样的温度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融化钢铁。但是诸位,这对于类种来说,远远不够。也许人类在这种火焰当中将被化为灰烬。可2000的高温,无法消灭类种的活性。”

他看了看有些发愣的某人。补充道:“所以我已经回答了之前的那个问题——我们是否夸大了类种的恢复能力。”

“那么也就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将蚩尤彻底消灭。”

他再退开几步,遥遥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微张,指向另一节铁管:“倘若要将类种彻底灭活,至少需要6000度以上的高温。这个温度可以短暂地限制它的活性,而后再以更高的温度对其进行局部分解。我的做法是。在高温当中放电,产生弧光。在将近一万度的高温作用下,类种身体的某些部位将转化为等离子态——如此,它们才无法重生。”

一些人似乎意识到李真打算做些什么,将视线投向第二段铁管。而后那位纠察长惊叫道:“……够了!”

但他说得晚了。

汹涌的火焰自那段钢管上腾空而起,空气当中发出一声响亮的爆鸣。被高温狂暴推开的气流带着滚滚热浪席卷室内的每一处空间,暖风将最近几个人的头发都吹得凌乱起来。在这种逼人的热意面前。最近的几个人无法再保持镇定,本能地将身体向一边侧去。似乎打算离那块石板更远一些。

但下一刻,明亮的电弧自李真的指尖射出,如同金蛇乱舞,击打在钢铁表面。于是在这是一瞬间,接触点升起一团火红的“水汽”。与那水汽同时升腾而起的还有其下的亮红色流质——那是在极端高温下被直接气化的岩浆。

一阵又一阵爆鸣声响起,会议室的木门被砰然推开,外围的警卫持枪冲了进来,顶棚上的热感应设备也在第一时间里精准地喷射出水柱——然而水柱在半空中就化为一阵白雾。预警系统再次启动,冰冷刺骨的冷色气柱又喷了出来。

尽管李真早已收了手,然而高温仍旧不可避免地引燃了石板之下的木质桌面。火焰几乎在红雾升腾的刹那之间就蹿起十几厘米高,而后飞速向着更前方延展——到两侧的与会者慌成一团惊叫着绕开座椅、乒乒乓乓地跑到会议室另一头的时候。半张桌子都燃烧了起来。

会场彻底乱成一片。之前的风度与从容统统消失不见,整间屋子里的人都挤到了主持者的那一头,同李真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而他面前的半张桌子已被翻滚的气体所笼罩——在水流无法降低温度的情况下,预警系统喷出了液氮。

虽然液氮也在半空中便被气化,然而总算有效扑灭了这次小小的火灾,也迅速降低了室内的温度。换气设备发挥最大功率,几个有支架的探头从天花板上伸出来,以最快速度吸收会议桌附近的氮气,同时喷洒出经过净化的新鲜空气。

高效的应急系统在十几秒钟室内将现场的火焰扑灭、又使得室内空气成分重新恢复正常。直到这个时候惊慌的人们才总算暂时镇定下来,而眼下的场面则显得有些可笑。

绝大多数人都在房间另一头挤成一团,刚才那些对于神农架事件心存怀疑、甚至不屑一顾的大佬们脸上惊魂未定,看着被烧焦了一半的会议桌目瞪口呆。而警卫们持枪站在原地,不清楚究竟该如何是好。

因为还有几个人仍旧坐在桌后。

总长、戴炳成,一位陆军系统的少将,一位陆军系统的上校。

看不出他们是否也一样惊慌,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镇定的。无论陆军方面的人对此次会议是何态度,然而这两位军官的确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眼下他们阴沉地注视着李真,只有微微发颤的双手表明他们的内心也许不像脸上表现出来得那样镇定。

至于戴炳成……

他的嘴角泛起微嘲的笑容,饶有兴趣地看着正试图理顺头发的纠察长。

主持者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勃然怒意,他将手指向李真,正打算对身前的警卫说些什么——但总长已经开了口。

声音相当平静,然而沉稳有力:“慌什么。这会还怎么开?”

然后又看向李真:“中尉,你这样是会吓到人的。”

李真仍旧原地,微微活动身体。好让自己从刚才氮气的刺骨寒意当中恢复过来。然后他笑了笑:“是我失手了。然而……”

他收敛神色,看着前方的那些人:“在诸位不愿意浪费时间仔细观看我们的战斗录像的前提下。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才可以回答另一个问题。”

“那些在战斗当中牺牲的人,是否畏战、是否松懈、是否牺牲得毫无价值。这样的场面——这样令诸位觉得惶恐不堪的场面,就是我们当日所要面对的情景。比现在险恶十倍百倍——而当时我的战友们,毫无畏惧,慷慨赴死。如果诸位坐在有沙发和空调的办公室里、无法从从字符和影像当中真切地体会到我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的话,那么我想你们现在应该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又说道:“然而我还要提醒诸位一点。以这种方式消灭掉的蚩尤,还只是一个不完全体的类种。当日它几乎还是一具骸骨,更多强大的能力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发挥出来。倘若它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到全盛状态,那么连我也不清楚,我刚才的手段是否能够将其彻底灭活。”

“而就在当下。我有理由怀疑在这世界的某处,第三个类种正在苏醒。我是一个小人物。我无力改变些什么。我也当然没法干涉诸位继续坐下来,在这场会议中继续扯皮,花上几天或者十几天的时间来纠缠那些本该毫无疑义的细枝末节。”

“然而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最好祈祷在这段时间里那可能存在的类种会自己死去,或者在它完全苏醒之后,能够友好地向我们通报它的位置,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太平洋的某座人烟稀少的小岛上,坐等我们用一枚几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将它送上西天。”

“我的性命不是很重要。然而各位似乎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要。所以之后应该做什么。请自己衡量。我的解释说明到此为止。”

说完这些之后,李真长出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

另一头的人们面面相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而检察长助理涨红了脸。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发出一声低喝:“逮捕他!”

戴炳成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敢!”

剑拔弩张。

总长冷哼一声:“小戴,你给我坐下!”

又扫了检察长助理一眼:“特务府系统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他说的是实情。但这实情也的确令助理下不来台。于是他喘了几口粗气,猛一挥手:“休会!明天再议!”

李真略微松了口气,看向戴炳成。而后者沉着脸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李真意识到自己做的还不算过分。

不过他也保不准会不会有人受伤——那刹那之间的高温即便连自己也有些心惊,更何况那些普通人。也许会造成灼伤的吧?

不过依照那些人脸皮的厚实程度……也许完全捱得下来。

也是在这时候他弄清楚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静湖别院一行,应公对自己的特殊关照。进入会场之前,那一位的突然出现。实际上都在向他传达一个信息——你可以“胡来”。

不过他当时没能领会这几件事情背后的深意——似乎是那些人高估了自己的老练。然而也算歪打正着……李真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揉捏的面团。

会开到这份儿上在南海里也算是头一遭。所以显然没法儿再进行下去——至少今天不行。

然而就在人们满心怒意地打算离场的时候,一个人在门口出现了。

这位一现身,不但是门口的那些人,就连李真也愣住了。

还是像从前一样,也许他不晓得本省的总督是谁,本市的知市是谁,但这一位的脸孔他太熟悉了。实际上全世界大概也有一半以上的人认得出这张脸。

帝国首相。

屋子里刹那间沉寂下来,大概大家都没想到首相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其实他一直在密切关注会议的进展。

首相的身形相当瘦削,脸部轮廓略有些长,但好在高挺的鼻梁吸引了人们大多数的注意力。其实这一任首相在年轻的时候算是个美男子——网络上一直流传着他大学时代的照片,据说那时候他在某种意义上还算得上是一个“浪荡子”。

但眼下他年过五旬,正是一个男子最沉稳老练的年纪。哪怕背着手一个人站在门口,某种无形的气势也会发散出来——或许是他的个人魅力,或者源自人们心中对他的认知。

但不管怎么说,会场当中的气氛因为他的出现而奇异的平静下来。

然后首相扫视众人,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在李真身上微微停留,说道:“这个会还得开下去。换一个会场。”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以谈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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