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邾国数日,诸儿时不时看见街市上有齐卒的身影。
应邾仪父的邀请,齐人已经开始在邾城的郊外设置了营房,距离城邑并不太远。
驻军由大夫采邑的族徒征调,全旅按年为期,轮换驻扎。旅中士卒按十日为期,休息一日,因此有了闲暇时间,便多有来城内散心者,只可惜时间有点短,不能尽兴。
诸儿见到的齐卒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的,蹲在街边啃瓜的,聚在一起看艺人杂耍的,给家里人选购礼品的,行动之迅捷,比战时不遑多让,生怕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第一批驻扎在邾国的齐人来自鲍邑。
敬是第一任被封建的鲍氏大夫,原本是临淄的富商,姒姓,无氏,祖上世居谭国以西,齐谭边境上的鲍地,说不清到底是东夷人还是周人。
后来他们一族迁到国都临淄来讨生活,经过几代人的积累,终于才有了家业。敬后来为公室立了功,于是齐侯禄甫将他封在了祖籍鲍地,建立城邑,以鲍为氏,这才成为了一般通称的鲍敬叔。
鲍敬叔平时在临淄的府邸待着,基本上还是过着他的富商生活,至于采邑的事情,都交给家宰在管理。倒不如说,他的那个小小的鲍邑,不过是他庞大的产业中的微小一环而已。
像鲍氏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夫氏族,拥有采邑一座,下属的领民由当地的土着和大夫本人的亲族组成。鲍邑这样的小城,也就能够组织起十乘战车的兵力。
当地人口算上郊外的野人,不过五千左右,能够抽出的男丁就只有数百人的规模。鲍敬叔这样的初代领主,没有什么宗族势力的帮衬,更显得势单力薄。
尊奉公室的命令,把采邑的邑师拉出来戍守,总会减少当地农耕的人力,使得当年的产出亏损。若是像鲍氏这样,采邑收入仅是一小部分的情况,也就罢了,如果是全靠采邑吃饭的普通大夫世家,长期的戍守就会导致粮食连年减产,身为中等贵族,居然吃不饱饭的惨剧发生。
指挥邾城驻军的任务是由嗣子鲍叔牙接手的。诸儿此行正好经过邾国,也顺路来拜访一趟这位未来可期的新星。
听说太子要来,鲍叔牙早已一身戎装穿戴齐整,带着全旅的甲士,在辕门外静候。见诸儿驾着低矮的役车颠颠地驶来,鲍叔牙正色立定。
“太子!”
“叔牙,许久不见矣!”
一个不注意,鲍叔牙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现在比诸儿也就矮上半个头了,原本的稚气已经完全消失,仪表堂堂,给人印象甚佳。
先前派遣鲍叔牙去往列国购入军粮,居然出乎意料地超额完成了任务,现在公室手中大笔的存粮皆是拜他所赐。
诸儿停下车来,落地站定,也向鲍叔牙回了一礼。
“如何,在邾国一切可好?驻军可有什么困难否?”
“多谢太子关心,邾君为我旅安排停当,营地平整宽阔,有充足的空间居住和操练。”
鲍叔牙稍稍侧过身去,带着为诸儿介绍一番的意思回答着。
“太子请看,沂水就从营地一侧流淌而过,取水甚为方便,只可惜水道狭窄,运力一般。”
诸儿点点头。
“水中可有鱼否?”
“虽有,可惜不大,骨多肉少,与士卒闲谈时,众人都说还是泗水鱼好,肉质鲜美而腥味少。”
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鲍叔牙居然也能答得上来。
不错。
“粮食供给如何?可充足否?”
鲍叔牙示意诸儿向邾城的方向望去。正有运送粮食的挑夫和车马从邾城络绎而来。
“最近宋商卖粮价贱质优,我旅粮食皆购自当地宋商。此外,邾君为我等留出一片空地,虽然今年已经赶不上农时,但从明年开始,驻军便可以自己生产部分粮食,以减轻驻扎消耗的成本,”鲍叔牙指了指军营外开垦好的田地,“只是这片田地是由我氏族徒开辟,若是明年的驻军白白用去,恐怕鲍氏的邑人会有怨言。”
“既如此,十年之内,此处垦殖的收成按每年一成,由当年驻军的大夫交予鲍氏,如何?”
“如此甚好,我也能同族人交差了。”
诸儿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
“夏日将尽,不日天候恐要转凉。士卒衣裳如何解决?”
“自鲍邑运来不甚方便,不如就地采购。我已同邾国布商谈妥,按平价可购全旅秋冬厚衣,太子无忧。”
十一二个妇人抱着木桶,从众人身旁经过,纷纷行了礼,便各自劳作去了。
鲍叔牙有些慌忙地解释道,这些妇人是受雇于齐军,为士卒浣洗衣物的洗衣妇。
诸儿笑了笑,又问:“驻军在此,何以为乐?”
终于把鲍叔牙给问住了,年轻的大夫嗣子尴尬地笑着。
精神生活过于贫乏也是不行的。
没什么乐趣,又没有什么赏赐,士卒就要有怨言。
诸儿想起邾国繁华的街市,和在城中驻足逗留的齐国士卒。
邾城之中,不是有不少新鲜玩意么。
偶尔给士卒多发些赏钱,让他们去城里消费一番,回来之后大约就会安分了。
不过,给邑人额外发赏钱之类的事情,就不是诸儿能说了算的了,鲍敬叔才是管着这些族徒的领主。
“依我看来,不如将休沐的频率增加,每两个十日,取其中一个增加一日,好让士卒能在城内玩得尽兴,如何?”诸儿拍拍鲍叔牙的肩膀,“我也只是稍稍一提,具体的情况,还是要你们自己考虑安排。”
鲍叔牙回头看看欢呼雀跃的驻军士卒,“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我尽量安排。”
鲍叔牙带着诸儿围绕军营兜了一圈,将驻军的基本情况一一介绍完毕。
看来邾国人为齐国驻军的到来是做过功课的,提前备好了驻军各种所需,只要将价格压到比从齐国运来的报价稍低,就能趁机挣上一笔。齐军在此驻扎,建造营房的木料石料皆是从当地取材,砍伐搬运诸多事务,也有邾人来此务工。
齐国人得了便宜,邾国人做了生意,而邾国的公室也能就此收上一笔税款,谁都没有吃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