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王姬尚在沉睡,嘴边还挂着甜美的微笑。
诸儿掀开薄被衣角,小心地起身,不吵醒瓷娃娃般可爱的夫人。
房中的木架备有盛水的铜盆,取了布巾稍稍浣洗,擦一把脸,便神清气爽起来。
昨日与百里视约了上午,要探讨他的新策。
大概是最近有的新人风头太盛,作为太子亲自从行道的饿殍拔擢成为邑大夫的嫡系,尤其还是小国国都级别的邑大夫,不能不给新人做出一点表率。
“百里子!”诸儿从正殿的殿侧的内门入殿,便看见久违的百里视正跪坐在他寻常的座位上,整理矮桌上的笔墨和竹册。
“君子!”百里视露出笑容。
诸儿环视殿中,先问道:“郑公子仪如何?已释否?”
要是公子仪来了,还得装模作样的表演一番。
“尚未。我近日草拟此计,尚未着手安排公子仪的释放事宜。”
“诺。”
诸儿与百里视相视而笑。
这点小心思,以你百里子之能,岂有此理。
不过是想借此提醒一下,让某个负心人不要喜新厌旧罢了。
废话不要多说,到底有何良策,快呈上来吧。
百里视平时大多爱用简牍,大约是节俭惯了。这次,递上来的却是一卷帛书。
诸儿一拍大腿。
说起来,自己明明是...怎么忘了造纸呢?
从第一天醒来到如今,到底耗费多少绢帛,浪费了多少财货。
且不说这些,将百里视的帛书展开。
一幅地图。
齐国地图啊。
诸儿取出一份自己手头的地图,比对着查看.
这年头,齐国的地图有两处最为显眼的标记,一处是齐国国都临淄,处在地图的东方,另一处,则是齐鲁之间浩瀚的大野之泽,处在地图的西端。
有了这两处定位,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两张作画风格完全不同的地图对照起来。
此时,百里视凑了上来,占了诸儿小半个位子,挤得诸儿向一旁挪了一挪。
“君子请看——”
百里视在地图上点出了新图的不同之处。
两条运河。
第一条在临淄以北,通往薄姑,将齐国的两座大城相连。
“我齐国诸邑,多沿济水排开,船只货运甚为便利。君子伐鲁,亦借济水之便也。”
“然则,齐都临淄不在济水,而濒临淄水,国师出征,必徒行至薄姑,方能入于济水,兵器、粮秣运输,皆有不便。若能连接淄水与济水,便可使临淄之士卒、兵器、粮草皆水运入济。临淄宫城以西濒临申池,申池之水,由淄水自地下溢出而来。如能引申池之水,北上一百六十周里而入于济水,则临淄之交通,可以行水路矣。”
“此水道古已有之,名曰渑(读:绳)水,今干涸淤塞,早不复通,知之者亦不多也。我曾亲往考之,此道淤土虽厚,掘之易也。可自临淄征发徭役四千人,又输粮者四千,开挖两月,即可疏通,复开此水道矣。”
第二条在河曲,自高唐起始,南行而至于祝柯,取捷径连接河水与济水。
“太子有意用兵于长狄,则高唐为重镇。”
“高唐独居河曲之地,不通于济水,故临淄之士卒,薄姑之粮秣,皆先溯济水而上,至于祝柯,然后北上二百周里,行陆路至于高唐,如此,费力迟缓,于军不利。”
“河水东流,自高唐转而北上,故为沟渠者,必取道于此。”
“此处须开新土,不若渑水之便也。需自高唐发徭役四千人,又输粮者四千,开挖半年,方能成功。”
八千人,两个月,就能开一条运河?
当百里视很自然而然地说出开通沟渠之事,诸儿很是吃惊。
前世听说隋炀帝开大运河,征发数百万人动工,死者不计其数,才凿成那条南北赖其通波的大运河主线。自从参政以来,诸儿甚至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开凿运河之事。
“足下所言...非虚?”
“非虚也。”百里视当即肯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此事非同小可,足下未误算乎?”
“岂能误算?”
“沟渠宽、深几何?”
“宽五寻,深二寻。”
百里视动笔,重新给诸儿验算了一遍。
不过,诸儿仍是不信的。除非自己亲自计算。
第一条运河长四十公里,宽八米,深三米二,简单估计,土方量为一百万立方出头。
工期两个月,每日挖土一万七千立方。
四千人,每人每日分摊到四个立方多一点。
百里视愣愣地看着诸儿用着莫名其妙的算式,不知所以的单位和数字自己核算了一遍。
四个立方...
这是每名劳役每日承担的工作量的最大值。
至于实际值...
也不知道那里的土质究竟如何,原本的水道,又能省去多少功夫。
诸儿自己并未干过工程,也不知是多是少。
不过此事简单,只需派人去试挖几日,便能知晓答案了。
诸儿也不至于外行指挥内行,既然百里视有这个自信,不如使其放手去干。
当明年出师伐郑之时,若有一条水道自临淄通往薄姑,确实能省去大军不少功夫。
只是...征发徭役消耗的粮食,只能由公室承担了。诸儿离开临淄这么些天,如今公室的粮仓账簿上究竟还有多少结余,还是个未知数。
通往高唐的水道,可以暂时计划着。鄋瞒的长狄现在尚不是齐国主要的征伐对象,为此专门调用人力物力,还为时尚早。
“足下且去安排人手,先试掘渑水。”
“若试之,可,则将此案议于朝堂。”
“开工之日,务要记得——”
“不许虐待劳役之人!”
“敬诺。”百里视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