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人忙着逃命之时,齐人从城上降下,自酸枣城的内部将东门打开。
还聚集在城下的士卒们一拥而入,直奔南门和北门。
当日夜间,齐军彻底攻占城池。
立下先登之功的年轻甲士被齐侯禄甫召见。
当着众公卿大夫之面,齐侯将价值十匹“锯枝兰鼓”之锦的契券赐予甲士。
“寡人欲知子之名也,”齐侯将跪伏在地的甲士扶起,问道。
“予名曰‘称’,连大夫之子也。”甲士答道。
“喻,然哉?”
哦,是吗?
齐侯禄甫看向连平父。
见国君有这兴趣,连平父屈单膝以军礼拜之,道:“然,确乎平之犬子也。”
诸儿在一旁,听得连称之名,猛地一个激灵,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青年。
中等身材,容貌周正,穿戴着铜质的甲胄,浑身浴血,衣襟都已染成血红。
这么看来,形象还是相当正面的,完全看不出来有弑君的潜质。
齐侯向连平父贺喜,又分别赏赐了其余有功之人。
不多时,公子彭生牵着被俘获的郑人回来了。
不费吹灰之力,跑出去的郑延邑邑师七八百人几乎被一网打尽。
齐人在酸枣张罗过夜,而与此同时,王师那边的情况却不太妙。
先前,王师的前锋进入防备不严,冒进突入高氏城中,被郑大夫祝聃打了个瓮中捉鳖,损失惨重,车二十辆,甲士六十人尽没。
周公黑肩与虢公林父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先围住高氏。
王师根本不清楚城中有多少郑军在防守,因而也不敢贸然分兵,继续进攻郑国腹地。
更糟糕的是,后方传来消息,郑军自颖谷西进,攻取伊水河谷,在当地设立了壁垒。王师的补给线还长长的拖在尾后,正是自伊川通过,于是被郑军拦腰斩断。
好在先前攻取了边邑郏地,王师从郏邑还能获取一些粮食之类,加上先前输送来的存粮,姑且还能支撑。
只是箭矢的消耗、军械的维修成了问题。
在王师正面的高氏城中,郑大夫祝聃其实并非专为防守高氏城而来。
六月末,在滑城与周公黑肩所率的王师交锋过后,祝聃奉郑伯寤生之命,焚毁所有车乘和带不走的粮草,率领所部从滑城撤出。
留下一小部分守卫轘辕关,主力则经由艰险的山道辗转返回新郑。
九月初,郑人探知王师已经启程。
一小部兵力在温邑集结,震慑郑国北境,但郑国君臣很快便做出了判定,这部王师只是一路疑兵而已,凭借那点人马,是无法攻破虎牢天险的。
既然不是从北境进攻,也不可能走轘辕关入郑,那就只可能是从西侧绕行,自颖水河谷发起进攻。
郑公子突亲帅郑军三偏七十五乘的兵力赶往颖谷城,加固当地的防御。同时又向颖谷以西、伊川以东的林地派出斥候,侦察王师的动向。
当时,王师的主力刚刚通过颖谷附近,只有后方的运输线还在持续地运转。
郑军的斥候最终还是发现了王师的补给线,当机立断,发起突袭。郑公子突得知消息之后,终于判定,王师不是走颖谷入郑,而是远路绕行,走汝水河谷进军,攻郑西南鄙。
公子突的建议从颖谷飞往新郑,郑伯寤生于是命祝聃率所部四千人南下,前往防守郏邑。
郑人的动作还是稍晚了些,祝聃抵达高氏城时,郏邑已告沦陷。于是祝聃只能临机应变,改守高氏城。
这就在高氏与王师相遇,占了个便宜之后,便笼城而守。
王师此时的补给线被从中截断,但依托郏邑还能供得上短时间的消耗。如此情形,即便是世为仇寇的吴越两国之人,也不得不在同一条船上生死与共,何况王师军中的那些高傲的甲士与摆烂的殷民,还没有彼此厌恶到吴越两国的程度。
由于郑国人来得匆忙,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将城外的树木清空,王师得以从附近的树林之中砍伐了足量的木料,赶制冲车一部。
周军于是举兵攻城。
一边是着急着攻城获取新的补给,一边是四面被围退无可退,高氏城的攻防打成了这个时代极其罕见的绞肉战。
平均来说,两支春秋时代的典型军队在旷野上,承受个二十分之一左右的伤亡时,差不多就有一方支撑不住要开始撤退了。
然而在高氏城下,王师第一日的损失高达八九百人,其中还包括了相当比例的精锐甲士,第二日,更是伤亡一千三百余人,居然仍没有崩溃,反而是推着冲车,红了眼地拼命撞击城门。
激战至第三日,城内的郑军已经损失近半,王师终于将高氏城的西门冲开,一夜巷战,将郑人压迫至城东南一隅。
又是近千人的伤亡。
第四日正午,眼看着郑人坚持不住,即将崩溃之际,郑伯寤生所率的郑军主力出现在了高氏城的东郊。
郑国大军三百乘倾巢而出,与王师针锋相对。
周王林正欲邀战,却被周公黑肩、虢公林父两面劝住。
省省吧,打个高氏城打成这样子,王师已然是强弩之末,要是此时与郑军一战,恐怕只能是一触即溃。
当然,面对天子,这种话,无论是周公黑肩还是虢公林父,都是说不出口的。
这可是王师,怎么能强弩之末,怎么会一触即溃呢?
不过,周虢二公自有他们的一套说辞。
天子邀约陈、蔡、卫、齐、宋伐郑,宋人、蔡人不来,有违王命,这姑且不论。
陈、卫、齐三国的确出兵了。
既然三国出兵,那这场与郑国的决战,要是王师单独就打了,岂不是让亲王室的诸侯们白跑了一趟,辛苦攻城略地的功夫花下去,却没有享受到与王师并肩而战、击败郑军的光荣,那怎么行呢?
到时候击败了郑人,论功行赏之时,诸侯们都没有参与决战,天子您要以什么功劳去赏赐他们呢?
还是算了吧,先一时撤退,与围攻鄢陵的陈军会合,再作下一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