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墨和林正没去看热闹,但李雪几个过来的时候没少说,所以两人也知道族里的意思,果然和先前猜测的一样。若说现今村里有谁不知道这事,只有林阿爹一个,两人默契的都没跟林阿爹提及。
地里的西瓜已大熟,林正赶着车一个人摘了再拉回来。产量虽不如头茬,但这一批瓜开花结果时也是追过肥的,所以长得也还行。下剩的还有点儿没长成的小青瓜蛋子,运回家可以喂马,那些瓜秧送给李阿嬷家喂猪。
这些事儿两天就做完了,然后给林仓叔算了工钱,看瓜的棚子也拆了。
乔墨本来打算去地窖里点西瓜,县城里还有订单呢。但林正不让他下去,自己下去点了西瓜,又将选好的搬到上面的仓房里,等着明天一早装车运到城里去。
去县城送瓜是林正请了于老头一块儿去的,两车共装了四百多个瓜,其中四百个是吉祥酒楼和宋家张管事要的,剩下几个是送给茶楼的肖掌柜。这回晚茬瓜对方也没开口要,但这瓜味儿不错,指不定对方尝了就得要货。
晚茬瓜也没多少,六百来个,哪怕肖掌柜不要也能找到买家。只是对方毕竟是老主顾,万一是对方忘记了,到时候从别处看见了他家的西瓜,总是不大好。
果然,送完吉祥酒楼顺便去了茶楼,肖掌柜尝了西瓜就要林正明天送一百个来。
林正答应了,也没多留,赶着去宋家。
这回仍是张管事出面收瓜,对方先是切开一个瓜尝了,对味道很满意,这才按照十二文一斤的价格买下了一百个瓜。自家的西瓜味儿甜口感好,又因是晚茬,这时候新鲜的西瓜很少了,比市面上的瓜贵上一二文也是常情。
林正收了十两银子,正准备走,张管事却突然问道:“你是上林村的吧?”
“是。”林正面上如常,却猛然想起先前林老嬷来宋家找林贵的事儿,张管事会问他也是正常。就是不知对方知不知道他和林贵的关系。
“那你们村有个叫林贵的,知不知道?”张管事又问。
“林贵是我大弟。”既然对方问到这儿了,林正就不好不答。
张管事一挑眉,显得很惊讶:“竟是你弟弟?真想不到。你阿嬷还在我们家呢,说是有要紧事,要找林贵,偏生林贵和我们家大少爷一起去城外庄子上做诗会了,一时回不来。”
林正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打探,却是点点头:“确实是有要紧事。以往都是让林贵以学业为重,一年到头难得回次家,可这回不行,这回是阿爹出了事,他得回来。”
“你阿爹……”
林正这回便没再回答。
张管事一时好奇问的多了,见状忙转了话题:“你既然来了,要不要我通知你阿么?”
“不必了。他不等到林贵是不会回去的。”林正与张管事告辞,驾着车离开了。
张管事看着其远去的背景,皱眉不语。
一旁的小厮挠挠头,不解道:“张管事,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怪呢?好像是这一家子都奇怪。”
“别胡言乱语!”张管事斥责了一句,也顾不得理会那些西瓜,急匆匆往自家老爷的书房去了。
林正回来后将卖瓜的二十七两银子交给乔墨,乔墨也是习以为常的接过来。这包银子里有两锭十两,剩下的便是散碎银子和铜钱,把银锭子收在空间,碎银子和铜钱则放入卧房衣柜内的一只小螺钿箱子内,平时取用方便。
吃过午饭,林正又将茶楼要的西瓜送去,又卖了将近十两。
家里原本有头茬瓜大几十个,这回晚茬瓜又剩了一百来个,算下来近两百个瓜。若是只自家吃,只怕瓜都搁坏了也吃不完,但这些瓜可以用来做西瓜味儿的糖果。另有关系近的人家送几个,也是有来有往的意思。
这两天村中其他人家已陆续开始收花生,林正送完瓜,没再摘花生,而是去给李阿嬷家帮忙。
李阿嬷见他来帮忙自然高兴,可有些话不得不说:“阿正,你来我家地里,那你阿爹家咋办?如今你阿爹动不了,家里又没别人在,那么多地不收,万一烂在地里这一年就白辛苦了。再说,你这会儿过来却不顾着你阿爹家,村里该有人说闲话了。我便忙得过来,你去忙那边。”
“李阿嬷不必担心,这事儿我已经跟族里说了,直接从族里找几个人帮忙收了地里的东西,工钱就拿庄稼抵。我问过阿爹,阿爹也同意。”林正早先也没想到,可眼看着庄稼该收了,那边没一个人在家,不得不想办法。
“这法子好。”李阿嬷一听就明白他的顾虑,也表示同意。若是旁人,帮就帮了,可林老嬷那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哪怕为他们出钱出力又能得什么好?
一面拔着花生,李阿嬷又问了:“你继阿么怎么还没回来?那林贵读书就那么忙?只怕他还不知道林福的事儿,如果知道了,肯定早就回来了。”
李阿嬷没提李水莲,哪怕再迟钝也从这几天两家族里的态度看出事情不对劲了。
林正估摸着林贵快回来了。
此时县城的宋家大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宋家大公子宋博当先下来,随之又下来三个人。他们都是鹿鸣书院的学生,其中两个是宋博好友,文采人品皆是不错,另一人便是林贵。
“大公子回来了。”张管事笑着迎上来。
宋博点点头,心里有些奇怪。张管事一般管着府里外面的采购等事,门上的迎来客至可不归他管,今天怎么不一样了?
张管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回禀道:“老爷知道大公子今日回来,命我等着,请大公子去书房一趟。”
宋博闻言越发感觉奇怪,但也没多问,让人先将自己带回来的三人安顿下去,这才去见父亲。
张管事没跟随,喊住了要离开的林贵,笑道:“林二爷,还有个人等着你见呢。”
“不知是谁?”不知是否错觉,林贵总觉得对方神情间有些异常。
“是林二爷的阿么,来了两三天,说是家中有要紧事,偏生林二爷不在。”
林贵顿时心中一跳,倒不为别的,头一个便是没想到林老嬷能找到宋家来,二则担心林老嬷在这儿的几天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当下里也没了周旋的心思,问了林老嬷所在,便立刻赶过去了。
张管事将其骤然变化的神色记在心里,一面想着派出去的人多久能回来,一面打算去处理手头上的事情。哪知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来了个人,张管事一见就心中苦笑。
“张管事,小公子找你有话要说。”来人是宋家小公子宋菡的贴身小侍,阿乐。
张管事哪里不知小公子要问什么,虽然不愿意去,可又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另一边,林贵匆匆赶到宋家客居的一个小院,一眼就看见自家阿么和一个扫地的老嬷嬷在说话。虽然离得远听不见说的什么,但自家阿么脸上的得意炫耀以及老嬷嬷眼底暗藏的烦躁和不屑清晰的映入眼中。
“阿么。”压着心中焦急,林贵一张温和中带着惊喜的模样,谁见了都得赞声书生有礼。
“阿贵!”林老嬷见到他高兴的几乎是跳起来,三两步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就急匆匆的说:“我都等了几天了,你可回来了,把我都急死了。你不知道咱家……”
“阿么!”林贵脸上虽挂着笑,但手上狠狠用了力气,制止了林老嬷的喋喋不休。
扫地的老阿嬷在大家子做了一辈子,别的不敢说,看人眼色是会的。见状,哪里不知意思,便寻个托词就走了。
林贵见四周没了人,这才将林老嬷拉到屋内,低声问道:“阿么,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我好不容易才入了宋家大公子的眼,你想让我功亏于溃吗?”
林老嬷虽听不懂什么是“功亏于溃”,但差不多能猜着。
“阿贵,阿么是没法子才来找你的,咱家出事了!”林老嬷苦着脸,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这时林贵却觉出蹊跷来:“阿么,你怎么到了宋家的?”
林贵很清楚,村里人包括自家阿么在内,都知道自己在县城书院里读书,但具体书院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他们根本说不清。自家阿么只是没见识的乡下老嬷,进了城只怕也是两眼一抹黑,哪怕找到书院,最可能的也是仗着自己是他儿子,强行砸了自己房门的锁进去居住。
林老嬷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见他问就说了:“我急着找你,可又说不清楚你在哪家书院,问了好多人,幸好有个人是你们书院的,知道你。人家说你最近常去宋家,可能在宋家,还为我指了路,我就过来了。”
林贵听着也觉平常,便没在此纠结,问起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老嬷忙说:“你阿爹摔了,把腿摔断了。”
林贵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觉得不对。若是阿爹出了事,阿么该在家里照料才对,怎么急匆匆的进城来找他?
“还出了什么事?”
“还……阿福和他媳妇也来了县城,我找不到他们了。”林老嬷说这话时有些犹豫,更有心虚。
林贵一听就拧了眉:“他们来做什么?你怎么就答应了?你们都不在家,阿爹谁照顾?”
“不是有林正嘛,那也是他爹!”林老嬷撇了撇嘴,见林贵皱眉就不敢再多说。
林贵没被带偏话题,仍是追问:“阿么,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进城?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回村了怎么办?这会儿还不知村里人怎么戳咱家脊梁骨呢。”
林老嬷眼神闪烁躲避,迟迟不吭声。
林贵得不到答案,自己想了一会儿,猛然猜到了:“阿么,你是不是眼红大哥家的房子了?”
“那么大的宅子,他们才住几间?剩下那么多也是白空着。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好歹我养他那么多年呢,分间屋子住怎么了?再说还有他亲阿爹呢。”林老嬷愤愤不平,心里很是后悔当初立了那么一张分家协议,否则现在早住进新宅子了,省了好多事儿。
林贵登时真不知说什么好,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说,自家阿么这心思真是太蠢了!
“来县城的主意是不是莲哥儿出的?”得知了前因,林贵很快就有了这般猜测,要是自家阿么,这会儿肯定还守在村里跟林正赖着呢。
林老嬷这会儿也不藏掖了,干脆利落的就把事儿全部说了:“你阿爹扫梁不当心摔了,躺着不能动,李水莲就出了这么个主意。说是他和阿福先走,隔两天我再走,都寻个借口离开村子去县城。你阿爹留在家里,那就只有林正照顾,他媳妇还怀着孕呢,可不得将你阿爹接回家去。到时候我再回去,就能顺势直接住进去。”
“你们俩不是不对付吗?怎么他一说你就信了?”林贵很看不起李水莲,也直觉对方是个不省事的,原本对他和弟弟的亲事就不看好,特别是婚后对方一心闹着想进城生活。林贵到底是在县城待过几年,直觉李水莲此举另有所谋,仔细想了又想,也对林阿爹受伤之事起了疑心。
于是,林贵问道:“不年不节的,阿爹怎么想起扫梁?再说,往年家里不是都有长杆子,站在地上就能扫,怎么会摔了?”
“还不是李水莲!”林老嬷啐了一口,恨恨说道:“那两天他总是说家里蛛网多,说灰尘都掉进饭碗里了,要阿福去打扫。阿福哪里做过这样的活儿啊,可阿福不肯,他就闹。两个人闹的越来越大,没个消停,你阿爹看不过,只好自己去扫。偏生家里的长杆子断了,李水莲就出主意,说站在桌子上架椅子,结果你阿爹就出了事。”林老嬷先前只是没想到,这两天闲在宋家,一想起在约定的地方没找到林福和李水莲就觉不对劲,也越发觉得林阿爹受伤的事有问题。“阿贵,我琢磨着,你阿爹受伤会不会是李水莲使了手段?要不是你阿爹这事儿,我也不能同意他们进县城啊。”
林贵的确也这么想,可无凭无据的。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林贵推测着现在村子里的情况,觉得不能再拖延,马上就去找宋博告辞。
宋博刚好才从宋老爷书房出来,对于宋老爷说的事还处于吃惊之中,这会儿见林贵来辞行,试探的问了问:“家中出了什么事?很急?”
林贵一副忧心焦虑:“不瞒宋兄,家父因意外不慎摔伤了腿,阿么向来没有主意,加之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好,我身为人子总得回家中照料。”
“难不成林兄家中没旁的兄弟?”父亲出事身为人子自然该回家探望照料,宋博如此说,不过是试探而已。
“家中倒是有位兄长,也有阿弟,只是大哥早已分家另过,每年往来甚少,小弟前不久刚刚娶亲,也不好让他独担此事。”林贵这话说的极有水平,不仅交代了家中人口,还暗中透露了更多深层次信息。但凡有心者,皆能听出画外音,不外乎大哥靠不住,小弟家有胭脂虎。
“既然如此,那林兄就尽快出城返家,书院那边我替林兄说一声。”宋博自然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暗地里皱了眉,没再多言。
林贵走后,从浓密的树荫下走出一人,正是宋家小公子宋菡。
“没想到林大哥家里这么复杂,他那大哥也是,怎么一分家就不来往了?指望他照顾林父显然不可能了,倒是辛苦了林大哥。”宋菡说着一脸同情。
“你了解多少就这般定论?”宋博思及父亲的话,想到自己可能也被骗了,不免带出几分恼怒。
“大哥?”宋菡这才觉察他情绪不对。
“别人家的事别多管,最近也别往外跑了,多在家陪陪阿么。”事情尚未定论,宋博便没与他多说。
然而宋菡从小备受家人宠爱,又是个惯有主意的,先前的两分疑惑变作五分,不禁在心里暗暗盘算计划起来。
林贵简单收拾了东西,雇了一辆马车,与林老嬷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上林村。
刚一回村,林贵便感觉到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儿不对,嘴里还低声议论着,虽听不清楚,可明显不是什么好话。这样的局面他也预料到了,与村民们争辩无用,所以他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林正家,接林阿爹回家。
乔墨看到林贵登门,微微挑了挑眉,倒也没给什么冷脸,只是语气淡淡的:“大弟弟回来了,来接阿爹?”
林贵一脸歉疚:“这些日子辛苦大哥嫂子了。阿么遇到事儿就没个主意,哪怕阿福媳妇再要紧也不能不先顾着阿爹,到底大哥嫂子分了家,总不好全让大哥嫂子辛苦。阿么到了城里,却不记得阿福他们在哪家医馆看病,偏巧我又跟书院的人一起参加诗会不在城中,直到今天回城才得了信儿。我已跟书院请了假,今天起就在家照顾阿爹,所以特地来接阿爹回去。”
说着又将一些东西递过来:“匆忙间也没时间置办,这些点心酒水权作弟弟的一点感谢之意,还请大哥嫂子收下。”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呢,说出来的话就是漂亮好听,哪怕知道其心里是另一回事,听在耳里到底舒服多了。
解释有了,又有礼物,又积极的接人,跟随来的村民们马上转了话锋,开始一句又一句的夸赞起林贵知礼又孝顺。
偏这时有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竟是金阿么:“林贵,我家莲哥儿被你们林福给卖了,你是读书人,得给个公道!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