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涪城,是进入天府郡最后一处休整之地。
越深入川蜀省道里愈发觉得被天堑割开的川蜀,此地的民风人文确实和中原大有不同。
姜商一行三人到涪城的时候,恰好遇上川蜀一道的盛事,于是也在这边着实耽搁了数日。
要论川蜀一代最富盛名的江湖门派自然首推大麓朝廷册封的护国正道九大门派之一的峨眉派,其江湖地位和少林,武当并称中原三大家,曾一度执武林牛首。
川蜀一带的武林盛事大多都逃不过峨眉派的影响。
早年更有一首诗流传甚广。
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
所谓地五花,更是早些年里江湖大名鼎鼎的几家门派。
黄陵派,点易派,青城派,铁佛派,青牛派这五家都是川蜀武林当年的名门大派,只是岁月浮沉之间已经有诸多门派消逝在历史长河里。
峨眉大树扶植地五花,如今更是凋零,黄陵派和点易派直接消声灭迹再无得见,以川东丰都青牛山为根基的青牛派更是已经沦落成了土贼山寨。
青城派,因为青城山道教的发扬光大早已经自立门户,如今更是成为和峨眉同为护国正道九大门派之一,更因被册封羽衣卿相隐隐有成为中原道教首领的趋势。
铁佛派如今更名为云顶派,算是峨眉武道开枝散叶最成功的一家,在川北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之所以出现这般情况,还得归咎于峨眉派多年来僵持不下的佛道之争,峨眉山既是道家有天下秀美誉的三十六洞天里排第七的虚灵洞天,又是中原之地最富盛名的佛教圣地。
峨眉派到底是归于佛教还是道教,这些年来一直争论不休,常有佛道两宗僵持不下的局面出现,所以在峨眉既有剃度出家的和尚尼姑亦有带发修行的道冠,相比武当和少林的纯粹,峨眉派一直在佛道两宗不停的摇摆。
随着大麓朝不停地提拔佛教地位打压道教,峨眉派的佛宗也开始逐渐压过道宗,照这般的形势继续下去,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中原又会多出一拨剃度修行的尼姑而不止是恒山一脉独领风骚。
只是姜商觉得像峨眉的虚灵仙子秦沫瑶这等人间绝色真要剃度出了家岂不是天下的一大损失,但也十分好奇落尽三千青丝的秦沫瑶又是否会比恒山的一念更加钟灵漱秀。
而在涪城举行的武林盛世,恰是云顶派每年一次的选拔门人大会。
在周边吸收根骨绝佳的江湖中人进云顶派,在涪城当真是一大盛事,很多人撑破了脑袋想要把自家的子女给送入云顶派,仿佛觉得只要进了云顶这辈子都无忧了一般。
当然云顶派吸收人手并没有年纪的限制,姜商发现有诸多上了年纪的人,甚至包括一些须发都已经苍白的人也会混杂在其中,而这拨人就算是入了云顶派也不过是外围打杂的人员,可热情却也一点不少。
姜商好奇地和几个参加筛选的老年人攀谈,问这些老哥为何年纪一大把了还参加这些事作甚,得到的答复不一而同。
有说为了颜面,毕竟云顶派在川蜀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就自己会的三脚猫功夫头顶一个峨眉弟子这辈子是甭想了,但混个云顶派的门人不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嘛。
更多的回复则是说为了一口饱饭,听说云顶派的待遇十分不错,不仅管一日三餐还有月俸可拿,像他们这些挣扎在江湖最底层的人,就像是无根浮萍一样,风吹到哪里就飘到了哪里。
江湖嘛,本就是更新换代最快的地方,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股热血随便在江湖上厮混,死在天涯海角也不觉得有何可惜,可一旦上了年纪就想找个地儿安稳下来,漂泊了一生,总不能到死了也不知道墓碑该往哪儿摆。
其中有个小老头,算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叫王换。
既没有说为了脸面,也不说为了一口饱饭,反而激情慷慨地喊着,“老头子还有奢望,当草原上的那些蛮子又或者魔宫的人打进中原的时候,老头子可以死在最前面,后人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希望有一笔写下中原义士里,有王换这么一个名字。”
尽管身子骨已经有了不听使唤的时候,但那双眼眸子俱是藏不住的热情,胸中有一团火,它燃烧了几十年,都不曾熄灭过。
世子殿下觉得小老头十分对自己的胃口,买了几壶烈酒继续听着王换在那里大谈梦想。
梦想不大,仅仅只是在野史上有一分笔墨便足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或者只是一个名字,往往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人为了留下一个名字一句描写枉费了大好青春,可还在能动弹的年纪里,又放不下心里的一点奢望。
王换参加云顶派的筛选其实很快就被淘汰出局,对手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赢了还不解气,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路骂骂咧咧接受云顶派的接收,就算只是当个在外围打杂的小角色依然觉得脸上有光,好比是人生里最大的荣耀。
王换也不气馁,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姜商的身边坐下狠狠的灌了一口那劣质的酒水,冲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却是大呼痛快。
“年轻人不去试试?”
“比你老王可能还差点。”
王换也不个傻子,只是笑着看着姜商,笑道:“年轻人没点冲劲,跟咸鱼又有什么不同?可惜啊,这身子骨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怕是以后越来越难咯。”
“你每年都来参加?”
“是啊,算算老头子也参加了十多年了,依然没有一个杂鱼的身份,也不知道以后风云际会有没有机会去畅快的打一架。”
“出名当真这么重要嘛?”
“谁不想出名呀,我啊选云顶派就是因为云顶派有骨气,以后打起来了一定会派人去最前线,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记得云顶派有个叫王换的老头子,死在第一个,这算不算出名了?”
“老王,你以为的江湖,是怎么样的江湖?”
“我以为的江湖,希望是个所有人都死得其所的江湖,老头子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而已,就是如此简单。”
“为何不参军,死在边疆不也一样史上有名?”
“可边军,又哪里有江湖人自在,老头子我啊,当了几十年的**,可再也不想受窝囊气咯。”
“敢问当年是哪位将军麾下之兵?”
“来头大哩,五十万戊边军,吓不吓人?”
“挺吓人的。”
“呵,可惜这辈子都不想当兵了,尤其是戊边军,尤其是北辽,这辈子都不想去了。”
“老王啊,退役多少年啦?”
“十二年咯。”
王换看往东北的时候,眼神里藏着股憋屈。
姜商知道,十二年前,恰是北辽王姜苏被召唤入京的那一年。
当年,有很多像老王这样对北辽,对戊边军失望的老兵吧。
却把希望放在了江湖。
偶尔眼光往北,脊梁总会不自觉地挺直,因为那里曾寄托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