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区中心,月亮花园治安署。
洪水把治安署一楼几乎淹掉,门口停了不少治安车,有些被完全泡发,已经无法启动。
剩余的几辆,都是刚刚救援回来的治安员,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愁云惨淡,还有一些,几乎累到晕死过去,为了及时救援,很多治安员连晚饭都顾不上。
他们现在就站在一米高的水里,就着简单的咸菜或是辣椒酱,搭配着馒头吃。
这些人中有进入治安署不久的片警,有刚刚实习的治安实习员,也有警督,警司。
这一刻他们再不分什么身份,都以吃饱为主,继续或等待接下来的救援任务。
人群里,那位头发苍白的干瘦警督,平日里德高望重,被治安员尊称的王督王德才,一样吃着馒头。
王德才浑身湿透,脸上还有一道擦伤,创口贴都没来得及去弄,他左手拿着馒头吞咽,右手捏着手机,盯着小小的银幕叹息着。
这个手机防水防尘,是他的女儿王清素在他先前五十大寿生日宴上,送他的礼物。
女儿也有十六岁了,他的通话记录里一半是拨给女儿王清素的电话,都是拨通的白色。
另一边全是红色,全是没有拨通的红色,全是乔渊的名字。
女儿和老婆,住的地势较高,洪水来的时候,他们运气好,来得及迁移。
对于家人,王德才比较安心的。
可对于乔渊,对于这个过命交情的兄弟的儿子,他忐忑又彷徨。
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补全对乔渊的亏欠,对方的父母,因为他当年开会,代替他执行那个异常艰难的任务,最后因公殉职。
但实际上,那个任务,在当年掀起巨大的轰动,不过这种轰动,只局限在少数人的嘴里。
那不是一桩简单的,治安员调察烈阳信徒的事情,毕竟,超凡事件是不受治安署管辖的。
但那件事,疑点很多,蹊跷很多,其中涉及十一区秩序局,以及余烬的裁决部,他这个警督在当年也是一知半解,后续多年里虽然接触了一些,依旧很模糊,模糊到他自己也分不清,当年的真相……
究竟是什么。
或许此事的根源,只有进入余烬的乔渊自己,才有希望,真正的获悉。
只是,从大洪水开始的那一天,他就联系不上乔渊了,虽然他已经获悉乔渊进入余烬的事宜。
然而这场战争太突兀了,加上洪水,他亲眼所见,就发现不少余烬成员死去。
这本质上就是一场升华者局部战争打响,虽然没有上升到神明降临,没有真正的全面开战,对于小小的十一区来说,依旧遭到了打击。
十二年来,他每时每刻不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开那个会,为什么一定要遵循规则!
若他当年没有让乔渊的父母去代替自己执行任务,就算他死了,他的女儿还有一个母亲。
虽然单亲家庭也不好过,但如何也胜过父母双亡的惨状,他从来不怕死,现今,却担忧乔渊的生死。
“这孩子,唉,”王德才叹气中想再打个。
他今天很忙,四阶旧魔蛟母的出现,他们整个治安署几乎倾巢出动,一方面要去救援,一方面还要防范那些趁乱犯罪的小兔崽子。
他的电话都是昨天前天打的。
今天忙完了救援,忙完了家人才忽然想起来,忘了给乔院再打电话。
他的手颤颤巍巍,想按下去,又有些惭愧,今天自己居然忘了,自己怎么能忘。
王德才的握着手机的手,抖的更厉害了。
他甚至产生了恐惧,本身乔渊就不待见他,就非常嫌弃他,讨厌他。
多年来,他是凭借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凭借着厚脸皮对乔渊的“死缠烂打”,才换回那一丝,和乔渊可以通话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样,当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大祸临头前,就忽略了么。
不,王德才微微摇头,他必然不是如此,只是,只是,只是他害怕!
比起乔渊还活着,他更怕乔渊死去。
哪怕对方是余烬成员,在战场中死去,也不会立刻被通报,不会立刻传开。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没有打电话了。
他怕乔渊死!
他怕乔渊已经死了。
他无法承受这种噩耗,当年对方父母代替自己因公殉职,十二年来的懊悔,就一直无法摆脱。
如若,再传来乔渊的噩耗。。
王德才苦涩的叹了口气,他的手,重新按在手机荧幕上。
作为一个老治安员,他深刻的明白,对抗恐惧的唯一方式,就是直面恐惧!
现在零点以过,3月26号,这个战争开幕日过去了,现在是3月27号的零点十七分。
他颤抖又无比坚毅的拨通了电话。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中断,他一直等待着,哪怕是又接到了最新任务,他也挥手推迟。
人一生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大事,有小事,有柴米油盐,有养育子女,也有抓捕罪犯,救援百姓……
但有些事,必须得做!必须要去做!
……
塞恩集团b栋顶层,面对巴奈特·威廉狰狞疯狂的面孔,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下,乔渊听着手机铃声,警惕,又小心翼翼的取出来。
这个过程很慢,很慢。
他非常的清楚,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巴奈特,已然陷入暴走的状态,随时会不要命的出手。
这个天大的秘密,对方身上最终的底牌,最为强大的手段,他必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掏出手机后。乔渊的目光没有去看,而是一点一点把手机移到他看向巴奈特视野里的区域。
【王德才来电。】
乔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个节骨眼,对方是很闲么,给他打电话。
据他所知,即使不发生战争,只是洪水,治安署都会很忙,要救百姓。
是害怕自己死了么。
乔渊的鼻翼里哼了一声。
不过,他今天早上从德古拉玛姬的庄园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电话里,有很多王德才的未接来电。
罢了,接一下吧。
虽然他很讨厌王德才,但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的心情非常的好,非常的痛快。
在戳破了巴奈特·威廉的假面后,看着对方那恼羞成怒,心底的秘密公之于众,无法接受的模样。
今夜的小丑之行,也算苦尽甘来了。
他接通了电话,并直接开口:“我没死,我很好,我在忙,如果没事,挂了。”
电话那头的王德才愣了许久,才夹着一丝激动道:“好好,小渊啊,你没事就好。”
“我…我没什么事,就是打了很多电话看你没接,有点担心,有点……”
王德才话没说完,就发现电话那头,乔渊给挂掉了,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
这十二年来,几乎每次打电话,最后乔渊都会挂掉,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哪一天乔渊没有直接挂掉他的电话,那反而他会觉得,乔渊今天不正常。
同一时间,在会议室里。
巴奈特·威廉的愤怒更为强烈,这个眼前低贱的平民,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在那里闲情逸致的打电话,自己算什么,小丑么!!
小的时候,因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父亲大人就不怎么待见自己,只有在公开场合,才会做做样子。
哥哥奥斯特里茨·威廉倒是比较关心他,他曾经天真的以为哥哥会成为他很好的朋友。
但后来巴奈特发现,哥哥只是把他当一个小跟班,当可爱的小弟弟,一个不具备任何威胁的弟弟。
毕竟,他只是一个私生子!
在贵族阶级里,私生子只具备名,除了名之外,封地,财富,权力,什么都没有。
私生子甚至见不得光。
他逐渐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那在七星娱乐集团化妆间里生下自己的母亲。
那个当红花旦的母亲!
他继承了威廉之名,他已然成了贵族,凭什么还要跟狗一样活着。
他不服!
若继续下去,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吃的好些,睡的好些,是贵族脚下的高级随从罢了。
家族里所有人,表面上对他恭维,可眼底都充满着鄙夷,他们不敢对父亲议论,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他经常看到家族里的下人,在私底下议论,父亲大人搞了一个当红女明星,居然偷偷生下来了,还把这个私生子带回家族之类。
那样言语当中,全是唾弃。
他逐渐明白,贵族的延续,就是血脉的延续。
贵族的高贵身份,一样源自血脉。
那时候的巴奈特陷入彻底的绝望,如果只是出身不好,他起码可以在威廉家族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百姓阶层,比起富人还要享受。
然而,自己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人尽皆知,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甚至他觉得哥哥奥奥斯特里茨·威廉也在嘲笑自己,只是对方顾及身份,不显露出来。
这哪里是家。
这分明就是马戏团,自己分明就是马戏团里的小丑!
似乎察觉到巴奈特的情绪不好,在他说出想要养一条龙的时候,父亲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甚至为他杀死了一条黑龙。
他给白龙取名玛格丽特,寓意珍珠。
正是因为在家里不受待见,玛格丽特成为他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巴奈特以为自己的成长,可以在玛格丽特的伴随下,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度过。
直到玛格丽特的离开,直到和玛格丽特分手告别,他忽然意识到,再好的朋友也会分散,如何让朋友不离开自己呢。
他开始寻找永远把朋友死死绑在身边的方式,将贵族之子,这个身份名不符实,很多时候还是有用的。
他通过贵族之子的身份,翻阅了很多正常情况下无法接触到的隐秘,甚至是禁忌。
父亲似乎知道权力和财富都不能给他,所以对于他的这些行为,都从不过问。
在玛格丽特离开的第二年后,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花费了长达二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一种非常邪恶古老的黑魔法。
邪恶到只是说出名字都会被处以死罪。
那是一种名叫【塑魂】的黑魔法,极为古老,是很久以前,部落里用来发动战争的歹毒之术。
以数以百计的特殊材料,调制成一黑一白两种魔药,自己喝下黑色的魔药,给别人喝下白色的魔药。
黑色代表幕后,白色代表替身。
他第一次去看的时候也被吓得半死,之后的数日里,他按捺不住心底的恶魔,又去看了。
在那之后,收集材料就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这种极为疯狂的实验,他不想让父亲知道。
按照塑魂的记载,塑造的过程非常漫长,每一天都要喝下不同的魔药。
那会儿他和哥哥走得很近,他每天像个小跟班一样,把白色的魔药倒进牛奶当中,每天清晨都看着哥哥喝下去。
哥哥似乎很享受他的侍奉,从没有怀疑过,谁会怀疑一个私生子的弟弟,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孩,居然在谋划着这么歹毒的计划。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也要喝下来黑色的魔药了。
黑色魔药和白色魔药是一种主次的关系。
在他喝下黑色魔药后,渐渐的可以在脑海里出现哥哥的所思所想!
哥哥一举一动,他甚至不用见面,都可以完全获悉,对方今天喝了什么红酒,红酒是什么味道的,哪怕是和女友接吻的滋味,他都能感受到!
而这,只是塑魂的开端。
随着半个月后,一个月后,巴奈特·威廉逐渐发现,脑海里哥哥的思维和意志越来越多。
这并非是一种哥哥意志的入侵,而是哥哥意志的融合,融合成他自己意志的一部分!
同一时间,对于奥斯特里茨·威廉,也逐渐发现了一些异样,但这些异样很快就变成。
我是谁?
谁叫奥斯特里茨·威廉?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奥斯特里茨的意志,已经被弟弟巴奈特的意志所吞噬,他逐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逐渐开始按照脑海里那最高意志开始行事。
最高意志,便是巴奈特的意志。
然而塑魂并未到此结束。
塑魂不同于普通的傀儡术,它并不是在奴役一个人的意志或是灵魂,它是在重新塑造!
奥斯特里茨·威廉的适应期,亦是塑造期。
起先,他觉得脑袋里有了其它的意志,他是要感到头疼,感到思维不集中。
渐渐的,他发现只是自己生病了,只是发了一个高烧,脑袋里乱糟糟的。
在病愈之后,无论奥斯特里茨在做什么,都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想法,这是自己绝对的意志。
这漫长的时间花费了长达一年,长达三百六十多天的持续性的喝下白色的魔药。
到了这个时候,塑魂算是完成了差不多了。
塑魂的目标,是让一个人的意志和灵魂,被自己完全操纵,但对方无从察觉,从意志底层,就认为,这完完全全是自己的思维!
哪怕他某一天,被弟弟巴奈特要求自刎,他也会觉得是自己想自杀,而不是别人让他死。
这是非常非常可怕的黑魔法,彻头彻尾的禁忌之术,放在任何时代,任何文明里,都不可饶恕。
巴奈特终于有一个像样的“朋友”了。
他原本还忐忑这个黑魔法非常的歹毒,但当他发现哥哥奥斯特里茨依旧保持着自己独立的意志后,夹住你的日常,没有丝毫的改变。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忽然觉得,这塑魂术实在太棒了!
唯一的缺陷在于,当他操纵哥哥的时候,需要精力分散。
往往在操纵哥哥的时候,把自己手上的酒杯给摔碎了,或是在顾及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让哥哥干出一些让人摸不着脑袋的行为。
他开始训练自己的精力,训练自己的专注力,就像左右手互搏,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好在他渐渐的适应了,在一些关键的事宜上,他会准备好,当操纵哥哥的时候,自己手上没有事。
把时间错开,把事件错开,还是可以游刃有余的。
十三岁的巴奈特,继续收集的材料熬制成黑白魔药,自己喝着,也不停给哥哥喝着。
按照塑魂术的介绍,在成功之后不用再每天都喝,但也要维持每周一杯的频率。
他第一时间就要求哥哥请自己吃饭,不是去餐厅吃饭,他要让哥哥亲自给自己烧菜煮饭!
那高高在上的哥哥,一下子变成了贴心仆人。
他感觉自己太幸福了。
没有朋友他就创造朋友,幸福不够他就创造幸福,很快,在哥哥成年后,准备接替子爵名号的传承时,巴奈特展现了细腻的计划。
他先是让哥哥出车祸,失去了双腿,让这场传承仪式推迟。
在这个时间里,他迅速的调这个新的白色魔药,
成为新一任子爵,最大的阻碍不是哥哥,而是他的父亲。
他要父亲也变成他最好的“朋友”!
在哥哥奥斯特里茨住院的期间,他成功的让父亲大人每天早上,也喝上自己亲手煮的热牛奶。
一年之后,奥斯特里茨当众宣布,自己作为残疾人,无法再带领威廉家族延续辉煌。
在老威廉子爵大人的颁布下,把子爵的身份传给了他的私生子,巴奈特·威廉。
那一年,巴奈特才14岁。
为了减少闲言碎语,他又让父亲大人添加了一条,在自己成年之前,依旧有父亲大人把持大权。
四年的缓和期,堵上了很多人的嘴。
实际上,从他十四岁开始,就已经通过父亲,通过哥哥,主持着整个威廉家族!
他是威廉家族当之无愧的王。
通过父亲和哥哥,身在幕后的巴奈特·威廉,可以了解所有的事情,决定所有的事情。
整整六年来,没有人发现这个真相,也不可能发现,只要他自己不说,永远都不可能有人发现。
直到乔渊的出现。
一切都打破了,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为何一个被自己时时刻刻观察的小白鼠,居然洞悉了所有!
是帕克,是那个饵!
他今天给帕克喝了一杯浓缩型的白色魔药,以自己的庞大意志,强行去改观对方的脑子。
这种行为往往会导致,傀儡脑死亡。
但他时间不多,也没有想的太多,不料,乔渊和乔哥的一字之差。
毁了所有!
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不,我巴奈特·威廉还没有输!
“好一个乔渊先生,你放心,在我打败你之后,我会好好的研究你的脑子!”
“来吧!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巴奈特·威廉的昂起高傲的头颅,金黄色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他手持鲜血长剑,气息疯狂的提升。
啪嗒一声,奥斯特里茨·威廉坐在轮椅上的身躯蓦然像失去了意志,脑袋一耸,昏死过去。
不可置信的画面,令贝克和弗雷都仿佛见鬼似的,从灵魂深处,冒起丝丝冰冷的凉气。
在回收了奥斯特里茨的意志和精力后,巴奈特变得精神饱满,气息大变,甚至是金色的头发都变长了,飘散在呼啸的风中。
帕克的一丝意志,也被他残忍的收回,在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之后,帕克顿时捂住脑袋,惨叫了一声之后也昏了过去。
乔渊的目色收敛,前所未有的凝重。
在他的感觉里,巴奈特的气息似乎在冲向三阶升华,或是在无限接近三阶升华!
似乎对方和三阶升华的差距只剩下一杯魔药!
“允许你启动毁灭装置,宰了他!”巴奈特残忍地冲着那最后一位白银骑士开口,目标自然是弗雷。
弗雷面色剧变:“毁…毁灭装置,该死的!”
作为深海之眼的二阶升华,毁灭装置他还是听说过的,那是无死角的轰炸,提供不计成本的无限弹药,全都带有致命跟踪性。
甚至会启动智脑对他的行为分析,通过量子计算,瞬间计算出亿兆可能。
算出他下一刻会向左跑,还是向右跑,是扭头,还是转身,是左手挥舞链子,还是右手挥舞。
那是比起十个白银骑士还要可怕的杀机!
听说,从没有人可以在塞恩集团的毁灭装置里活下来!弗雷苦涩中,看了一眼乔渊这里。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帮自己,乔渊也不能,乔渊那里的危机比他这里更为恐怖。
他自从答应乔渊杀贵族开始,就知道这可能是一条必死之路,九死一生的结局。
弗雷不怕死,整个十一区的深海势力都快覆灭光了,他死又何妨!
可他遗憾,遗憾可能无法见证历史了!
弗雷长啸一声,浑身的黑色鳞片微微抖动,在一阵剧烈轰炸的爆鸣中,瞬间冲出顶层的玻璃。
乔渊没有去看,一个深海邪教徒的死活,不值得让他此刻分神。
他手握命运之锤,在漫天的炮火当中,冲巴奈特开口:“杀了你,我还有很多事情去做。”
雨夜,雷鸣,最后的血战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