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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青岚撇开头,轻轻的开口。听到她的话,薄黎希霎时停住动作,目光阴鸷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龚青岚目光坚定,毫不躲闪,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二字:“情毒。”

薄黎希浑身萦绕着煞气,冷峻的面容,染满了怒火。撑在她身后的手,紧紧挖进了玉石中,五个指洞,黑洞洞的坑在那,使她心头一紧。

她知道,她不能退缩,成败就在此一举,强压下在他暴戾气息下带来的压迫,冷静的说道:“你是在皇后入宫时,中的情毒吧?西域天生含体香的舞姬,是西域皇室特地在女子刚生下来时,用药物泡养大,有催情之效。身中情毒之人,与之交合,能缓解情毒发作的痛苦。却使中毒者的毒素加深,甚至舞姬都不能够满足你。”

薄黎希转瞬收敛了煞气,邪肆的一笑:“你如何得知?你敢随着齐少恒来,怕是早有准备。如今,你将这件事说出来,莫不是要给我解毒?”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尾,却被她躲开,手指扑了空:“你知道的,你不能说服我,今日你便休想安然回去。”

龚青岚垂眸苦笑:“我外祖父献亲王,世人都道他是风流纨绔之人,庸碌无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实则他也是中了情毒。智臻大师云游四海,寻到一株碧海根,配合雪莲,便能接了情毒。可那时外祖父已经生下了母亲,母亲身上天生带了情毒,十四岁时,第一次发作。那时恰好前朝被覆,外祖母被叛贼给杀了,外祖父便将药给了我母亲,待母亲成婚时,也就随着外祖母去了。”

“你说,你有解药?”薄黎希眼底闪过一道流光,目光灼灼的盯着龚青岚。谁人知他尚是稚子,便身中情毒?那时初懂人事,便日日夜夜受这毒折磨。

龚青岚面色微微发白,摇了摇头:“母亲总以为是因为她外祖父才死,便将解药收了起来。谁知不久后,便发现怀有了身孕,大夫说若不解了毒,胎儿会在母体带毒。母亲便将解药给吃了。”

“你耍我?”薄黎希瞬间暴怒,当你看到希望,转瞬得到的是失望。还不如从来就不曾奢望过!

这样,便不会懂,绝望是怎样痛苦!

“我出生,还是受了影响,母亲恳求智臻大师救我。智臻大师受过外祖父的恩惠,便用及稀有的雪莲,养了我一年。”龚青岚陷入了回忆里,这些事是前世齐景枫死后,母亲拖着病体来到齐府告诉她的。说外祖父一身磊落,却是毁在了毒上,此生最是痛恨下如此腌臜之毒的人。

可她的外甥女,却是用媚毒害死了外甥女婿,离去时用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冰冷声音说:若知你如此,不如出生便死了。

自此,母亲心病越发的重了,再也不愿见她。

“莫怪从不肯入朝的智臻大师做了国师,原来是为了此事。当年陛下广下皇榜,在四国寻雪莲,竟是为了救你。”薄黎希目光晦涩,看着她的目光极其复杂。雪莲惯养之人,其血液极其珍贵。莫不是……

龚青岚颔首:“我的血可解你的情毒,前提是西域质子必须能解了齐景枫的毒。”

薄黎希微眯着眼,睥睨着她,似笑非笑:“你入了我的地盘,有何资格要挟我?如今,我知晓你的血能解毒。我便将你绑了,强行取血,不就得了?”

龚青岚似乎早就想到他会如此说,反而笑开了:“世子来燕北,不是为了寻找前朝被转移的国库么?我死了,你们这辈子休想得到。”

你们?

薄黎希敏锐的捕捉到她的语气用词,危险的眯着眼,讳莫如深的紧紧盯着她:“你到底知晓多少?”

龚青岚轻盈的一笑,笑里蕴藏冷冷芒,不达眼底:“不多。”红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又说了两个字。

薄黎希看懂了,浑身一震,眼底骤然闪过杀气。

“你别忘了我与他之间的身份。”龚青岚提醒着薄黎希。

薄黎希现在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看着她欠打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平息下心底的暴动,冷声道:“女人,一碗血够了么?”

龚青岚缓缓的摇头,他中毒太深,需要解三次,对她的身体伤害太大。正是因此,她才躲避着薄黎希,怕他察觉。

恐怕他欺辱两江总督之女,也是有意为之,借机来到燕北。

“几次。”

“三次。”龚青岚淡淡的说道:“若是他不能解了齐景枫的毒,一切都是空话。”

“你不怕我不要了那国库?”薄黎希忽而发觉她有趣,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着她只身来与他谈判?

爱情?

薄黎希嗤之以鼻,这玩意儿太不可靠、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没有解药,齐景枫也活不了。我吞了毒药死了,你还会要我的血不成?”龚青岚讥诮道。

薄黎希收紧了手,再次强行压下掐死她的冲动。

“哗啦——”薄黎希破水而出,一跃而上,站在了池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说道:“女人,我不能保证他一定有解药,可你的血,本世子要定了!”

龚青岚本就带着一半的希翼来,不敢百分百的认定他会解毒。听他后半句话,笑道:“你试试!”

龚青岚寻着上岸的石阶,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手掌,龚青岚无视,直接不顾形象的爬上岸。吩咐道:“你找个和我身段一般的丫鬟,换上我的穿着,坐着马车出城。”

薄黎希讪讪的收回手,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应允。抓起岸上的外袍裹身,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去了宅子后的一片竹林里。

竹林里有一间竹屋,门微微合着,窗棂用细竹撑开,里面点着一盏油灯。

薄黎希推门而入,龚青岚顺势打量,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单,只有桌子,两张凳子,一张竹床,再无其他。

她要找的人,倚在竹床上,细致的雕刻着木头。一头红如火焰的发,不扎不束的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张刀刻般菱角分明的五官,精致的不辨雄雌。青色的锦袍,领口微松,露出胸膛与雪白的肩头,线条流畅,引人不由自主的往下探究,平添了几分遐想。

“咳!”薄黎希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龚青岚瞬间回神,有些微的不自在。

宫陌钥抬头,一张玉色倾城的面庞,满室生辉。

一双水蓝色的眸子,似水洗后一般的天空,纯净无暇,毫无杂质。

“你来了。”清悦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清澈,甘冽沁心。

“你可知如何解西域寒毒?”薄黎希嗯了一声,询问道。

宫陌钥沉默了良久,目光悠悠的看向龚青岚,淡淡的音色,毫无起伏道:“我有三个条件。”

这是会了?

龚青岚眼底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惊喜的问道:“什么条件?”

“不曾想到。”

龚青岚沉默了,不知什么样的条件,日后怎知他会不会提出她难以承受的要求?

试探的问道:“若不伤及我夫婿与母亲,其他我答应便是。”

宫陌钥讶异的抬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龚青岚,缓缓的问道:“若我要你的命呢?”平缓无波的嗓音,看似无常,却真切的蕴藏着浓厚的杀气,即使不过一瞬。

却依旧让龚青岚心底一阵寒凉。

“生死由天,你若当真要我的命,那便是我命中有这一劫,气数已尽。”龚青岚知晓他在试探,试探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伪做作、

“二日后,你将人带来。”话落,宫陌钥袖摆拂动,一股强劲的气流,包裹着龚青岚,将她卷向屋外。

“嘭!”

竹门合上。

薄黎希睨了她一眼,阔步向前走,带着她来到药房。不大的药房,摆放着几面墙高的药架,密密麻麻的堆满了药材。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穿着灰布袍子,翻阅着古籍。看到二人,忙起身迎了上来。“世子,这是?”

“将冰玉碗拿来。”

老者立即将冰玉碗递给薄黎希。

薄黎希转身交给龚青岚:“一碗么?可要辅佐其他药材?”

龚青岚看着手上的冰玉碗,触手冰凉,寒冷入骨。“每日冲动时,去冰窖一时辰。”

薄黎希一噎,讪讪的不再开口,而是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她。

龚青岚接过匕首,手微微发抖,卷起袖子,咬着牙要割下去,却忽而顿住。

“反悔了?”薄黎希讽刺的说道。

“你们可以回避一下么?”龚青岚想了想,将袖子卷了下来,展平。

薄黎希一怔,看着她的目光落在大腿上,心里一惊:“你是要在大腿取血?”

“你嫌脏?”龚青岚努力的平复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深吸口气,喃喃自语的声音,轻的几乎被晚风吹散:“我若是割在手腕,他会发现的。”

薄黎希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门‘吱呀’的合上,龚青岚看着手中散发森寒光芒的匕首,手掌紧了紧,竟是出了一层薄汗。

沉吟了一会,龚青岚决定割手臂。大腿不雅,且她行动不便,也会引他起疑。

剥落了外衣,穿着里面一件裘衣,将袖子卷在肩膀上,匕首拿在手中,比划一下,如何顺手。

合了合眼,紧张的心跳如擂鼓。刀锋朝上,闭着眼,狠狠的往手臂内侧一划。龚青岚手臂好似被撕裂、分割,剧烈的疼痛使她几乎要昏厥,唇瓣咬破,嘴里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

浑身的热流窜向左手手臂。“哗啦”一声,血流如注,不过片刻,对她来说,都是煎熬。龚青岚眼前阵阵发黑,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底,痛的她睁不开眼,脑中幻化出前世一副模糊的画面。

“岚儿,别怕,我在你身边,一直在。”

漆黑的山洞中,清润如风的嗓音,响彻在耳畔。奇异的安抚了因被困山中,心底惊慌不安的龚青岚。

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身边人延绵的呼吸声。触碰到他那温柔缱倦略带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龚青岚不自觉的朝他靠了过去。

黑夜里,山洞里冷风猎猎作响,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取暖。这是自新婚后,第一次这么平静、温馨的相处。

齐景枫握着她冰凉的手,放在手心搓热,藏在怀里,替她焐着。

龚青岚呆坐着,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不觉间,靠在他的肩头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小腹隐隐的疼,一股热流涌出,龚青岚霍然醒来。身上盖着他脱下的衣裳,把她整个搂在怀中,为她挡住风口。他姿势僵硬,冷的肌肤泛成紫色。

想了想,将衣裳给他穿上,裹在头上的围巾摘下,盖在他头上。一抬眼便触及到他黑亮的眸子,眼底闪过慌色。

“我不冷,你好好裹着,别冻着头。”

“我热了。”龚青岚脱口而出,第一次撒谎。其实她身上是来癸水,痛的出了一声冷汗。

齐景枫定定的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一言不发。

两个人抱着睡在一起,宁静而安详。可龚青岚睡得极不安稳,小腹疼得她浑身打颤。浑浑噩噩,蜷缩在石块上。

齐景枫鼻息间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恍然间,想起了什么。忽而,伸手去揉她的腹部,看着她紧皱的眉,渐渐的舒展。便起身费力的爬出了山洞,寻找着干柴和火石,顺道摘了一些青涩的果子。

山里下了一场大雨,地上的泥泞很湿,手中抱着东西,看不清脚下的路,忽而一滑,整个人滚落了下去,柴禾、果子散落了一地。

齐景枫爬起来,一一拾拢,抱着回了山洞。

龚青岚呆呆的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一身狼狈,陡然拔高声音说道:“你去哪了?”她以为他扔下她不管了!

心口有一瞬的恐慌和窒息。

“摘果子。”齐景枫扔下柴禾,将果子擦干净,递给她:“山里只有这些,你先垫垫肚子。”说罢,便用火石生活,一截半边的竹筒,在山洞里接满了水,放在石头垒的灶上烧水。

龚青岚看着手中的果子,咬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麻痹了她的舌尖,随手就扔在地上:“太难吃了!”手一挥,石头上的果子,尽数扫落在地上。

齐景枫眸子暗了一暗,缄默不语的把果子捡起来,放在一旁。待水煮开了,把另半边竹筒烫干净,递给她。

龚青岚看着泛黑的竹筒,蹙紧了眉头:“这么脏,能喝么?”看着齐景枫喝了一口,适才接过来,小口的喝下去。

兴许是水质不干净,亦或是受了凉,龚青岚上吐下泻,整个人都神志不清的呓语。

齐景枫急的在石洞里急行了几步,决定把她背下山。

二人艰难的爬出山洞,齐景枫把她背在背上,满头大汗的背着她下山。山道不好走,何况背着一个人,更加艰难。

快到山下时,齐景枫浑身结了冰一样冷,寒气阵阵侵袭着背上的龚青岚,将她冻醒。睁眼便看到他脸颊上的汗珠都结了冰霜,浑身披着一层白。

唇都被他咬破,都不肯撒手,坚持着背她下山,看到了山脚下的农舍,才昏死了过去。

“嘭咚!”龚青岚直直向后栽去,撞倒了药架,瞬间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眼角的湿润,不知是泪水或是汗水。亦是两者交织其中!

手臂忽而跳动几下,龚青岚抓着痉挛抽搐手臂。看着冰玉碗接满了一碗血,通体猩红,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的热气仿佛被抽走,四肢发凉,软软的瘫倒在地。

卡白的唇微微勾出一抹浅笑:这辈子,换我来守护你。

浑身发软靠在药架上,手上没有多大的力气,费力的拿过一旁的伤药,敷在伤口,拿着纱布胡乱的包扎了一下。

简单的几个动作,费尽所有的力气,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手臂内的伤口,仿佛撒了盐水一般,钻心蚀骨的疼,浑身沁出冷汗。

听到里头的动静,薄黎希与老者推门进来,看着头发被汗水浸湿,黏贴在脸上。乌黑如碳的青丝与惨白惨白的脸,强烈的对比,极像气数将尽的人。

薄黎希心口忽而一紧,看着她来不及拉下的衣袖,洁白如藕的手臂上,蜿蜒的流下殷红的血痕,刺得他双目微痛。

“给我拿胭脂水粉来。”龚青岚手臂依旧突突跳动,尖锐的痛觉,撕扯着她脑子里的神经,几乎要炸裂。

眼皮子越来越重,龚青岚伸手掐了一把大腿,不许昏过去。

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头着急,他怕是要回府了。强打起精神,对着巴掌大的铜镜,将粉红的水粉涂抹在脸颊颧骨,卡白如纸的唇,涂上了口脂。擦干净额角的汗水,单手整理好衣裳,双腿发软的站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老者看出她的不对劲,寻常人接一碗血,顶多缺血过多而体虚。她却是格外的严重,连走路都是发软,随时都会倒下。

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老者蓦然睁圆了眼,惊愕道:“你……”

龚青岚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自出生血便有问题,智臻大师为我换过血,我的体质生血比旁人差。”她的一碗血,相当于常人的两碗。

适才每次癸水过去,她都有三四天不能下床,需要大补血气。

临出门之际,龚青岚满目寒霜的看着薄黎希,勾唇一笑道:“你若食言,我定会叫你后悔!”

薄黎希抿紧了唇,看着她明明虚弱的走不到,却依旧背脊挺直。唤来两个丫鬟,将她送出去。

龚青岚手被两个丫鬟搀扶上,浑身便软软的挂在她们身上,任由他们将她送出府。

看到焦急守在门外的红玉,龚青岚吃力的说道:“快,将药给我。”

红玉立即从马车上,将食盒拿下来,端出一碗汤药,递至龚青岚的嘴边。

龚青岚喝完药,询问道:“大爷可有回府?”

“大少爷回了海棠苑,发现您不在,奴婢说您有事,出来一趟。”顿了顿,红玉吱吱唔唔的说道:“大少奶奶,奴婢久不见您出来,便按照您交代的,去魏国侯府通知了他们大夫人,帮忙递个口信给凤公子。”

龚青岚手微顿,来不及说话,便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凤鸣,一双桃花眼中,是掩不去的焦急。

“啪!”凤鸣甩下车帘,脸色阴郁的瞪着她说道:“长本事了!既然选择这样做,为何还要递口信给我!”

龚青岚垂下了眼角,淡淡的说道:“我要联系外祖父的旧员。”

凤鸣神色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确定?”

“你来燕北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事儿么?上次你都拿着母亲的亲笔信来,将事情都说明白了。如今,我答应你,从母亲手中将外祖父的印章拿来。”龚青岚闭上了眼,前朝覆灭,皇家暗卫被外祖父分散在各处,这股势力,她前世一无所知。自从上次凤鸣带来了母亲的信,她去信询问母亲原因,母亲便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凤鸣是前朝太子,宫变时,外祖父将人替换,把他送到了智臻大师门下,做了关门弟子。终于明白,为何凤鸣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推翻大越皇朝。

前世她不知晓,怕是她那样愚蠢的烂人,只会拖累他们。

“你可要想好。”凤鸣轻轻叹了口气,他终究来迟了。皇叔将他救出去时,母后便将玉瓶给了皇叔,玉瓶里装的是人人觊觎的寄夏山庄地契。

他向她讨要时,这丫头竟然给他空的!

“你便如此放心我了?不叫史今芸试探了?”龚青岚旧事从提。

凤鸣便不在追问,倒是责备道:“你这副鬼模样,回去后,如何向齐景枫交代?”

“自有妙招。”说罢,龚青岚便将他赶下了马车。

帘子晃动间,龚青岚看到月光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齐景枫待凤鸣下了马车,便走过来,微微点头,上了马车。看着她面若粉桃,气色极佳,却觉得古怪。

哪儿古怪,又说不出来。

龚青岚见他打量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刻意横躺在马上,将左手臂靠在马车内的方向。

“你怎么来了?”龚青岚靠在引枕上,不太舒服,动了动身子,右手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

齐景枫蓦然发觉她哪里不对,精神不济,眼底失了往日的神采。

“我来接你回府。”齐景枫摸了摸她的发,眸子里深邃似海,落在她的左手手心:“这是什么?”

龚青岚眼皮子一跳,猛然坐起身来,一阵天旋地转,脑袋昏沉,几乎要晕过去。可她不敢,努力的睁圆了眼,右手摸着她拆下来的头钗,用力的扎在腿下,痛的泪水差点滚落。

龚青岚扑在他的怀里,顺势蹭掉了眼底的水雾。避免他多问,闭上眼,靠在他怀里装睡:“昨夜里没睡好,今儿个看了一天的账本,头昏脑胀。本想早早的休息,可陪嫁来的庄子上出了事儿,我没来得及通知你,便乘马车过去了。恰好碰见了凤公子,他见夜间女子行走不便,顺道送我进城。”

听着她的解释,一切那么的合理。他打听过,红娟在庄子上出了事,便想着夜里不安全,赶着出城去接她。不曾想,在城里遇上了。

“睡吧!”齐景枫拍了拍她的脑袋,下一刻,便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无奈的叹了口气,目光深幽的望着外头的一栋宅子。

——

龚青岚这一睡,便睡了两天,急的红玉团团转,险些露陷。

齐景枫心中怀疑,便趁着红玉离开,检查了手腕,将衣袖掀至手肘出,吓得端着汤食的红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大少爷,奴婢给大少奶奶喂食。”红玉放下托盘,坐在齐景枫之前的位置。

“大少奶奶以往可有这种情况?”齐景枫望着她依旧红润的脸,实是瞧不出问题。

“有啊,大少奶奶一夜不曾睡好,便会多昏睡小半日。若几日都不曾睡好,便会多昏睡几日。”顿了顿,红玉补充道:“大少奶奶出生时,先天不足,不能劳累。”

齐景枫颔首,待红玉喂完,便去了书房。

书房内,长顺早已在里头候着。

“可有查出来?”齐景枫坐在圈椅上,翻看着调查的资料。

“大少奶奶去了一趟城南的宅子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坐着马车去了庄子上。”长顺将调查的消息,事无巨细的全都说了出来。

齐景枫拧紧了眉头,确实是如她所说。当真不曾发生过什么?

“红娟在庄子上,与魏国侯府的一个丫鬟接触过,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打伤了几个丫头,跳了湖。”长顺心中明白,红娟是一颗布置多年的棋子,心中自是只有自己的主子。就算是死,也不会将背后之人说出来。

想来她当初求饶,在招供,怕是为了到庄子上,好寻死。若在府中,断然是要手惩罚折磨。

不过,好在是抓到了一条线索!

“将老夫人送去别院。”齐景枫忆起那夜里碰见龚青雅之后,老夫人便时常闹出一些事,传他过去,却又什么都不说,直感叹龚府两姐妹,性情大有不同。姐姐不贤不孝,妹妹贤良淑德,最是适合做妻子,怎奈是个小妇生的。

烦不胜烦!

长顺立即出去办,吩咐丫鬟把老夫人的东西都装箱,搬到马车上。

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安安分分的给抬到马车上,趁着众人疏忽的时候,立即爬下马车,直接撒泼的倒在地上,哭天骂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你们快来给我评评理啊!我这老婆子左右活不过几年,却还是碍了大孙媳妇的眼,将我这老婆子关起来折磨。滚水烫,银针扎我,还要下毒害了我去。如今,更是容不下我,将我这老婆子扔到庄子上去。这般歹毒的贱人,就该浸了猪笼。”说罢,捶着胸膛,一顿大哭。

不一会儿,便围拢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对着齐府的大门指指点点。

老夫人见人都来了,心中一喜,今日就要揭下那贱人的皮。

“对付我这老婆便也罢了,这么多年也活够了。可她却逼得二叔一家,上了绝路。将二婶娘送去了静心庵,大小姐卖给人做妾,毒害姨娘的府中骨肉。老天爷啊!你开开眼,收走了这小贱妇!”老夫人哭骂到最后,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指着天骂道。

忽而,老夫人察觉气氛不对,睁开眼,看到红玉搀扶着龚青岚的右手,缓缓的走出来。

“这是齐家大少奶奶?”

“快瞧瞧,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齐齐看着龚青岚,一头青丝散落,脸色苍白如鬼,浑身虚弱的走上几步便要喘几口气。皆是一愣,这个风一吹便倒的是齐家大少奶奶?

看着老夫人的神色,全都变了味。

“老夫人,你摸着良心,将之前的话,再说一遍。我病倒,你恰好头痛,将府医请了进去,为了答谢府医治好你的病,你便吩咐小厨房做了几个菜,招待府医。以至于我这病,拖得到如今都是还不曾好全。今日不过是你囔囔着府里头闷,要出去散散心。夫君孝敬你,立即吩咐奴才给你装箱笼备马车。好吃好穿的给你打点着,你竟还这般……这般……”后面的话,实是说不出口,龚青岚掩面落泪。

众人看着,全都揪了心,暗骂老夫人在作死。

老夫人傻眼了,怔怔的看着龚青岚,觉得她是演戏演的入木三分,就连装病都装的人看着碎心肝。

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天上落刀子,劈死她去。

“老夫人,您这是要逼死我,不给我活路。我的身份是入不得您的眼,可当初娶进府,您可是毫无二话。如今张口闭口说我是破落户,辱没门楣,配不上夫君,每每想起,心中着实难受的紧。”龚青岚梨花带泪,哭的众人心生怜惜。

围拢的百姓,无非是市井小民。本就心底对权贵家,心存芥蒂。如今,听着老夫人是因为不满龚青岚的身份,嫌弃身份低,辱没门楣,纷纷冷笑:“活该!这等作死的老虔婆,要是我非得打得满她地找牙不可。叫她无事,见着谁都满嘴乱喷。”

见局势倒戈,老夫人倒地上打挺。生来便是过着富足的日子,哪里听到过市井里的谩骂。难以入耳的话,气得老夫人脸色涨紫色。

“你这小贱妇,信口雌黄!”老夫人浑身哆嗦,穷词,不知该如何骂回去。气昏了头,掀开衣袖说道:“抽打的浑身是伤,你们给做做见证!瞧瞧我可有诬陷她!”

老夫人撩开一小截衣袖,露出一截皮肤松弛的手腕,白白的保养得极好,皮肤并没有暗沉。老夫人一愣,她之前被虐待的如枯柴,如今真的又长回来了?

龚青岚未语先落泪,隐忍的、委屈的的泪水,看的众人骂的更凶了。垂眸,遮住了眼底的笑意,这些日子的珍馐燕窝,不是白吃的。

“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这边是一堆腐肉,看着我都烂眼珠儿。”一个妇人朝老夫人淬了一口,便挤开人群离开了。

这时,一袭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龚青雅,踩着莲步,婀娜多姿的走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姐姐,你这是怎得了?前日里还好好的,如今怎得病得这样重?可有请大夫诊治?”

原本打算散去的众人,看到出来的另一名女子,又好奇的停驻了脚步。

“原本是好了一些,可你姨娘病倒了,又无亲近的人在身旁伺候,我这心里忧思过重。便病了!”龚青岚柔柔的浅笑,安抚道:“我这病来势凶猛,去的也快,妹妹莫要担心。不若今日回府,去看望姨娘。你若实在喜欢齐府,待姨娘有了气色,再来府上住上几日?”

龚青岚心中冷笑,龚青雅虚情假意的关切问候,实则暗自说她装病。姐妹情深,实在是不适用她与龚青雅。

龚青雅脸上变了色,她关切龚青岚。龚青岚便直接抬出她病弱的姨娘,倘若当真是有善心、孝心,为何丢下病重的姨娘不顾,跑来齐府享受?

“姐姐,你怎得这般说?妹妹不过是瞧着你病的厉害,便留下来照料你,你怎能这般作践妹妹的苦心?”龚青雅美目含泪,弦然欲泣的说道:“姨娘感念姐姐一片好心,便是来信叮嘱妹妹好好报答姐姐的赐药之恩。尽心尽力的伺候,莫要疏忽了。”

龚青雅的话,越说越诛心,仿佛说她姨娘在龚府受尽苦楚、虐待。生个病,送药过去都感恩戴德,要小心谨慎的伺候,莫要惹龚青岚的不快,可见过的是怎样艰难的日子。

“姐姐知晓妹妹是个心好的,在姐姐卧病在榻时,替姐姐尽心尽力的伺候你姐夫,夜宵都不曾落下。也怪你姐夫不知情识趣,竟是不领你的好意。”龚青岚一脸的感激。

哪个小姨子会如此照顾姐夫?避嫌都来不及的,这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众人心里暗自发笑,这报答姐姐的赐药之恩,竟是报答到姐夫的床上去。

龚青雅面红耳赤,倒真是急出了泪水,呜咽哭泣道:“姐姐怎得这般败坏妹妹名声?姐姐若是不喜妹妹,直说了便是,妹妹立即便回府去,不讨你嫌。”

“妹妹,姐姐的病与姨娘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你都有与姨娘通信,每日问候。竟是不知姨娘鼻血不止,口舌生疮,后不利,都在熬日子了。我若再留你,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旁人怎得说我?”龚青岚心中冷笑,眼皮子浅薄的人。瞧着她母亲掏体己银子,便装病。拿上好的药材,都是放到药铺倒卖了,兑换银钱。

季姨娘当初掌家,吃的极好,注重养生,她体热。再吃大补大热之物,必会流鼻血而不止,后不利,心火极旺。

龚青雅变了脸色,她就来的那一天去了信,后于老夫人联手,便是不曾给姨娘写信。明明没有病,怎得就这样严重了?

为何她半点消息也无?探究的看着龚青岚,想要瞧出她是否在说假话。可她眼底却是一片担忧无奈。她有点吃不准了,又不好问出来露陷。若是姨娘没了,她如何与龚青岚争抢?犹豫再三,还是率先吩咐翠娥备马车。

老夫人见龚青岚三言两句将龚青雅打发了,心凉了半截,原本还要惙撺着两姊妹,互相残杀呢。

“将老夫人送去别院,好散散心,消解心中郁结。”龚青岚吩咐着长顺,将老夫人拖上马车。

“不!我不要去!不要去!”老夫人双眼圆睁,双手紧紧的抓着青砖地板,死活不肯上马车。她心知,这一去,便是到死都休想再回齐府。

就在争闹成一团时,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缓缓的驶来,众人让道,马车停在老夫人身旁。

一只玉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脸,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绿色的裙子,跳下马车。恭敬的立在一旁,拿出木梯,摆放好。适才打帘,恭敬的说道:“夫人,齐府到了。”

里头的贵妇,穿着银丝彩绣的大红缠枝牡丹群,高高的如意发髻,缀满了珠翠,腰间配着五蝠捧桃的翡翠挂件,浑身透着一股子贵气。

搀扶着丫鬟的手,钻出马车,踩在木梯上下来,抬眼看着阔别十年的府邸,眼眶不禁些微的湿润。

老夫人趴在地上不动了,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贵妇。放声哭喊道:“蝉儿,你可算回来了。母亲……母亲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痛哭流涕的扑上去,抱着齐蝉。

齐蝉看着邋遢的妇人,眼底闪过厌弃。可看清楚来人,却是怔住了,这是她那摆谱儿,自诩高贵的母亲?

“蝉儿,你侄儿娶了个厉害媳妇,母亲要被她给整害死了,你要救救母亲啊!”老夫人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抱着齐蝉。

闻言,齐蝉看向站在门口的龚青岚,眸子里闪过一道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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