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荼和慕容绯昨夜看过了河灯,顺水漂了一夜,黎明时才控制船桨,漂来了这处岸边。
放眼望去是金黄的麦地田野,一往无际,秦岭山脉杳无踪影。应该已经离开了盛京地界,不知道漂来了哪里。
不过二人并不担心,只要能找到凤行商行或者风啼商行,回到盛京不是难事。
就在两人在为早饭发愁的时候,看见了魏昨非。
洛青荼对魏昨非抱拳道,“这位兄台,我们夫妻二人乘船途径贵宝地,迷了路,不知可否跟你借个路?”
魏昨非,“……原来你们不是水匪啊。”
洛青荼淡笑,“兄台开玩笑了,你看我们像是水匪吗?”
确实是不像。
魏昨非道,“那你们上来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个年轻男人拉起女子的手,两人身形一晃,就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的船上。
魏昨非惊掉了下巴。
洛青荼淡笑道,“多谢兄台。”
魏昨非,“......你们是武者?”
洛青荼点头道,“是,怎么了?”
魏昨非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没事。”
他弯下腰重新工作,“你们要去哪里?”
洛青荼道,“盛京。”
魏昨非,“盛京?那倒是不远,不过这片没有码头,你们不能坐船去了。”
慕容绯再次的坐到了船舷上,薄淡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水面漂浮的水草。
洛青荼从怀中摸出一两碎金子,问魏昨非,“敢问兄台,有吃的吗?”
慕容绯一饿就变得懒散安静,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疏离模样。
贫苦人家的人用的都是铜钱,很少会用到金银,魏昨非紧紧盯着他手中金光闪闪的碎金,“呦,大户人家啊,吃的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的惯。”
洛青荼将碎银放到他手上,“无事,有吃的就行。”
慕容绯对吃的不挑,山珍海味还是粗糠腌菜都无所谓。
“得嘞!马上回去!”
魏昨非收了金子乐呵呵的掂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放好,鱼也不收了,拿起竹篙撑船,“坐稳了,马上就回去了。”
洛青荼道,“麻烦你了。”
魏昨非连忙道,“这是哪里话,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嘛!”
他撑船极为熟练,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岸边,将渔船栓在桥头,三人下了船。
此时已经是日出东方,锦霞也变成了天边层层翻卷的流云。
草叶上的露珠在缓缓蒸发,传来草虫儿欢快的鸣叫,三人沿着小路走,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渔村,几缕早炊烟气慢慢升空,一片清新明媚的村景。
几个光着膀子的小男孩正在村口的大树下玩闹,看见魏昨非走来,欢快地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喊道,“非哥哥非哥哥~”
“非哥哥,你回来了啊~”
听见“非哥哥”这个称呼,一直半垂着眼眸的慕容绯抬起了眼皮,目光落在了那正在和孩子笑闹的青年背影上。
她想起了康乐,九年前她登基的时候,那还是个不大点的小丫头,跪在地上哭着喊“非哥哥,求你不要杀我母妃……”
“怎么了?”洛青荼敏锐地察觉到,关切地问道。
慕容绯轻声道,“没事,饿了。”
洛青荼上前一步,站到她身前,微微弯下了腰,“我背你。”
慕容绯,“……我又不是饿得走不动了。”
洛青荼道,“我在你就可以多懒一会儿。”
慕容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他的背,胳膊揽在他的脖子上,下巴贴着他的耳尖,“走吧,小马驹。”
洛青荼握住她的腿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魏昨非身后,“兄台,可以走了吗?”
魏昨非正蹲在地上捏一个小男孩的脸,一偏头就见这对年轻夫妻……
夫妻了不起啊!金主就是了不起!
魏昨非连忙起身,“可以可以,跟我来吧。”
几个小男孩一脸惊讶地看着洛青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魏昨非走在前面,几个小男孩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偷瞄他几眼,洛青荼淡定如斯。
然后他就发现,在村里走这一路,每一个和魏昨非打招呼的男女老少都像是观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驻足看他们。
没见过帅哥吗?
魏昨非带着他们在一处偏僻的草屋前停了下来,门口种着几棵高大的柳树,石头垒成的矮墙内,有几只又肥又白的鸭子,墙边支着一道篱笆,里面种着碧绿的蔬菜。
小男孩们还未进门便喊道,“我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啦!”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墙边给蔬菜浇水,听到声音,拎着水舀就跑了出来,“欢迎回来!”
接着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四五个小姑娘跑了出来,“回来了回来了!”
洛青荼,“……”
慕容绯,“……”
这什么情况,这家怎么这么多的孩子?大的约么十来岁,小的也才两三岁,样貌不同,十几个,叽叽喳喳地一群,像是等到鸟妈妈回来的一窝鸟崽儿。
“有客人呀?”看起来最年长的女孩发现了魏昨非身后陌生的两个人,惊奇地道。
洛青荼淡淡一笑,“你好。”
小姑娘瞬间红了脸,小声道,“欢迎。”
其他孩子也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魏昨非道,“孩子们,这两个哥哥姐姐路过咱们家,要在咱们家吃个饭,大家欢迎一下好不好?”
孩子们齐声道,“好呀好呀!”然后噼里啪啦地鼓起了掌。
洛青荼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前世的幼儿园,慕容绯不喜欢孩子,加上肠胃饥饿,神色恹恹冷漠,为了不吓到孩子们,他只能抱以微笑,“你们好呀。”
有大胆的孩子捂着脸道,“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洛青荼,“……”
魏昨非笑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给大家做饭吃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好啊好啊!”
洛青荼心道,这个幼儿园园长还挺尽职!
众人一齐进了茅草屋,外表捡漏的屋子里面竟然也是干净整洁,完全没有众多孩子住在一起的脏乱。
刚才脸红的小姑娘带着另一个小男孩搬来两把小板凳,对洛青荼道,“哥哥请坐。”
洛青荼扶着慕容绯坐下,等她懒洋洋地靠在了自己身上,他才向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脆生生地道,“我叫春儿,春天的春。”
洛青荼淡笑,“谢谢你,春儿。”
小姑娘红着脸跑开了。
慕容绯,“……”
小男孩一脸疑惑地看着春儿跑开的身影,问洛青荼,“春儿怎么了?”
洛青荼,“我也不知道。”
慕容绯,“……”
洛青荼问他,“她叫春儿,那你叫什么?”
小男孩道,“我叫江儿啊。”
他指着另外几个正在玩闹的偏小一点的孩子,以及厨房正在给魏昨非帮忙的孩子道,“椅子上那个是大潮,左边那个是水儿,小矮个是大海,小胖堆儿是小海,正在烧火的是明儿,切菜的是生儿……”
江儿将这些孩子依次介绍完,最后道,“我们连起来是一句诗,叫‘春江……什么来着。”
慕容绯接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江儿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
洛青荼微微惊讶地看了眼慕容绯,这女人不是没读过多少书吗?竟然就从几个字中猜出完整的诗句。
察觉到洛青荼的眼光,慕容绯淡淡道,“这是张若虚所作的《春江花月夜》中的词句。”
洛青荼当然知道这是《春江花月夜》,“我知道啊,重点是你竟然会看诗?”
“不会。”慕容绯直接道,“《春江花月夜》是姜国乐府旧歌,张若虚重新填词作曲,当年秦淮河岸,我有幸听过一次而已。”
洛青荼道,“你去过秦淮?”
曾经姜国的纸醉金迷更胜秦国,十里秦淮的香艳歌舞比之如今的沉壁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秦淮八艳的名头可是远扬天下,如今的沉壁湖歌舞姬虽然多如云烟,却没有哪个能比之当年秦淮八艳的风光。
只不过十几年前,秦国铁骑踏入金陵,香艳的秦淮河也随着战火化为断壁残垣,张若虚在投身秦淮河,只留下了一首极难演奏的曲谱《春江花月夜》在天下间流传。
秦淮的盛景洛青荼也只能从话本和史书中追寻了。
慕容绯道,“年少随师父游历九州时有幸去过一次,听到过《春江花月夜》,至今也只见过夜笙宫那位宫主的琴乐功底能与他媲美。”
连宫中御用的乐师都不行,更何况沉壁湖那些被专门培养出来的妓子可比。
洛青荼惋惜的道,“可以我没有亲耳听到过。”
他也是会奏乐的人,就像练剑的人总会对剑仙抱有敬仰之情,琴乐一道的人也会对名动天下的乐师心存向往。
慕容绯懒散地道,“听闻岐王那里新收了个琴师,好像是叫李龟年,实力不错,在锦官享誉盛名,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洛青荼挑眉,“李龟年?”
他想起前世诗圣杜甫所作的一首诗,那首诗被称为绝句版的《长恨歌》,二十八个字,承载了四十年沧桑巨变。
岐王府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个时空的历史和前世的历史完全不一样,但是还是会有很多重合或类似的人物和事件,比如七百年前盛秦的诗酒剑仙李太白,是不是以后乱世起的时候,也会出现一个诗圣杜甫?
慕容绯问江儿,“你们怎么这么多孩子生活在一起,是亲兄妹吗?”
江儿道,“不是啊,我们有的是村里父母早亡的孤儿,也有的是非哥哥捡回来的弃儿,非哥哥一个人靠捕鱼养活大家,非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小男孩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失落和悲伤,反而是满满的自豪,这里就是他们的家,魏昨非给了他们满满的爱。
慕容绯沉下眼眸,一个偏远的村子,竟然就有这么多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儿,那么偌大的秦国呢?
富庶的永远只是一小部分的人,盛京的繁盛伪造了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景象,然而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的百姓,却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阵阵鱼香从厨房中飘了出来,占领了不大的茅草屋。
魏昨非高声喊道,“孩子们,开饭了!!!”
一屋子孩子高兴地喊道,“好!”
然后动作熟练地拿起自己的小木碗和勺子在厨房门口站成一排,魏昨非站在厨房里,挨个往他们的碗里盛鱼汤。
孩子们端着鱼汤各自坐在了自己的地方,安静地开始喝汤。
魏昨非亲自将满满地鱼汤端到慕容绯和洛青荼眼前,“寒舍陋食,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洛青荼双手接了过来,分了一碗给慕容绯,道,“当然不会,多谢。”
魏昨非也端了碗鱼汤,坐到了他们对面,
魏昨非熬鱼汤的手艺非常不错,但是很烫,几人边喝边聊天。
洛青荼问道,“你们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孤儿?”
魏昨非沉默了一下,“……其实不止是我们村子里,村子里太穷了,靠卖鱼根本卖不了多少钱,几年前有人来村子里说,宸帝陛下召集壮丁和妇女,要在那边大棋山上修建行宫,每月有高昂的银钱,很多人夫妻都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洛青荼听后,疑惑地看向慕容绯,修建行宫,开什么玩笑,长陵宫不够住吗?
慕容绯微微眯了眯眼眸,微冷的声音道,“几年前的事了?”
魏昨非想了想,“大约四年前吧。”
宸帝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在民间召集壮丁和妇女去修建行宫,而且这里距离盛京其实并不远,但是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千影堂的人都干什么吃了?
洛青荼想到了什么般,问道,“你们村里穷?外面那些麦地可都是大丰收啊,即便是交了重税,也能留下来不少吧。”
魏昨非叹道,“那哪里是我们村里的地啊,早就被官府的人征占走了,说是种的军粮,每年就给我们补贴一点微薄的钱银,都不够塞牙缝的。”
官府?军粮?
她怎么不知道?
慕容绯眉头微微拧起,“什么官?”
魏昨非道,“我们这里是永安郡,自然是永安的郡守大人了。”
慕容绯眼眸中黑气弥漫,冷意悄然散开,“叫什么?”
魏昨非被她的气息吓了一下,声音微颤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大家都叫他刘大人……”
洛青荼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是刘!
刘氏门阀,门生遍布天下果然不是虚传。
慕容绯缓缓闭上了眼眸,敛了身上的冷意,思考起来。
洛青荼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