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昨非见两人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洛青荼道,“今天可以带我们去见一下这个刘大人吗?”
魏昨非犹豫了一下,“咱们这里只是个属于永安郡的偏远小渔村,距离永安郡城有些远啊。”
洛青荼道,“十两金子。”
其实洛青荼可以开出更高的价钱,但是庞大的利益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心智。
魏昨非眼睛一亮,十两金子,已经够寻常人家两年的花销了。
可是他没有立刻答应,神色还在犹豫。
洛青荼又道,“二十两金子。”
魏昨非叹了口气,“不是钱的事儿,从这里到永安郡太远了,牛车都要走一天一夜,我走了,这些孩子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去的时候一天一夜,回来又得一天一夜,相当于整整两天不在,这些孩子中大一点的虽然可以自己做点饭,照顾好大家,但到底都是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这时春儿和江儿跑了过来,春儿道,“非哥哥!你去吧,也就是两天而已,我会和江个人照顾好大家的!”
江儿跟着符合道,“对的!我可以带着大海小海去抓鱼!”
“不行!”魏昨非厉声道,“运河现在是汛期,连浅滩都有成人腰高,你们几个孩子不准去,被水淹了怎么办?!”
江儿小声嘀咕,“我们水性很好的......”
江边长大的孩子,水性比常人都要强上不少。
“你们水性再好也是孩子,浅滩里都是藤蔓水草,被缠住了就挣脱不开了,我不在,你们绝对不能去靠近运河边!”
江儿说不出话来了,运河有多危险他很清楚,春儿的父母就是捕鱼的时候遇上了暴风雨,再也没能回来。村里每年都有一个两个淹死的人,或者上去了运河再也没有回来。
运河养活了无数人,灌溉田地,接通了南北,但是同时,也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
春儿道,“我一定看住他们不让他们去运河,院子里的菜也熟了,我们可以买一点米,两天肯定不会饿死,非哥哥你就带两位哥哥姐姐去郡城吧,我想两位哥哥姐姐是想替我们找回被强占的土地,这样不仅仅是我们家,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用饿肚子了。”
慕容绯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女孩青涩的面庞上,她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皮肤偏黄,头发潦草,神色上却有几分镇定和自信,竟然是个懂事明理的姑娘,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然是个能当大任的,在看人这方面,慕容绯还从来没出过错。
魏昨非思索了一下,抬头问洛青荼和慕容绯,“你们真的能帮我们找回土地?”
慕容绯道,“若真是姓刘的强占了百姓的土地,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好。”魏昨非没有再问什么,起身从桶中捞了两条大鱼,用鱼钩栓好,拎着出了门。
“他这是要去哪里?”洛青荼问江儿。
江儿神秘兮兮地道,“当然要去看真真姐姐啦!”
“真真姐姐是谁?”
一旁看热闹的水儿跑过来道,“是村长家的女儿,非哥哥特别喜欢她的!比喜欢水儿还喜欢真真姐姐!”
江儿使劲搓了搓江儿乱糟糟的短发,“非哥哥才不喜欢你呢,连头发都能被火烧没了哈哈哈哈哈……”
他话音还没落地就被水儿追着打了,带动了其他的孩子,大家一齐闹了起来。
魏昨非提着两条大鱼,来到村长家。
村长家的庭院和别的人家都不一样,正屋厢房,带花园的小院,还有好几个家丁丫鬟。
魏昨非敲了敲门,引起了院中两只花狗的吠叫,一个家丁喝止了狗叫,给魏昨非打开了门,“你又来了啊,哟,今天还是两条……孔雀鱼?这么大个的!”
“嗯。”魏昨非将两条鱼递给家丁,“真真呢?”
家丁接了过来,两条花狗便兴奋地凑上来摇尾巴。
“小姐不在家,她去胖婶儿家试喜服了。”
魏昨非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试什么?喜服?”
家丁得意地道,“对啊,小姐正在和梨花村村长家的儿子议亲呢。”
晴天一道霹雳,将魏昨非的大脑震成了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家丁道,“你没事就先回去吧,小姐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昨非就像疯了似的跑走了,正是去往胖婶儿家的方向。
家丁,“……”
什么人都妄想娶我们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回去炖鱼咯!
……
胖婶儿家,胖婶儿是村里的寡妇,年轻的时候就没了丈夫,一个人将女儿拉扯大,因为有一双巧手,做的衣服漂亮精致在十里八乡都十分闻名,新嫁娘的喜服都会都来找她来做。
此时,轩窗边坐着一位素衣女子,年纪十六七八,瘦弱如河岸水柳,面容秀美,肤色苍白。
一个妇人正拿着一件大红的喜服在她身边絮叨着,“小姐,胖婶儿这套喜服做的可美了,这上面绣的‘凤凰于飞’可是胖婶儿和二丫娘俩一起绣了三天三夜,寻常的新娘子都捞不着的……”
柳真真慢慢偏头,眉若柳叶,眼若青梅,瞳眸干净犹如琉璃,没有焦距。
她淡淡地道,声音也是带着深谷回音般的空灵,“再好看的衣服,我也看不见。”
妇人眼珠一转,“小姐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漂亮的女人穿漂亮的衣服都是给别人看的,小姐你长得这么美,风风光光的出嫁,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你先起来,咱们把衣服换上看看好不好?”
柳真真轻轻抿了下唇,并不打算站起来,“让别人羡慕嫉妒恨,所以我的快乐就不重要了是吧。”
“这怎么会呢!”妇人坐了二十多年的媒婆,这一张巧嘴能将死人说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她扶住柳真真纤细的胳膊,“咱们女人这一辈子,最风光的事就是出嫁了,一辈子只有这一次,风风光光,嫁进娘家也体面,小姐你要嫁的夫君可是李家的公子,那可是个秀才,将来就是举人,前途无限,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咱们这地方,能有几个人跟你相比?”
柳真真自嘲地轻声道,“用一个瞎子做主母?”
妇女被噎了一下,立即道,“呸呸呸,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您嫁进大户人家就有一堆下人侍奉你,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耽误你活得好好的,您要是嫁给了那个渔民,这辈子可就只剩柴米油盐了,要为他洗手做羹汤,还要照顾那一大帮孩子,人生哪里会有幸福……”
柳真真打断她,“张妈妈不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吃糠咽菜,鸡毛蒜皮也是开心的。若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山珍海味,富贵华庭,也只是一座金丝牢笼罢了。”
妇人脸上谄媚的笑容褪了下去,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最终都会输给琐碎的生活,小姐不要被话本里面美好的故事欺骗了。”
“咱们女人的青春也就这么几年,等你人老珠黄,色衰爱弛,那个渔民他还会爱你吗?可你若是嫁给了梨花村李家的公子,即便他不爱你了,你依旧是无人可以撼动的主母。”
柳真真张了张嘴还要辩驳几句,有些道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只是单薄的几句话而已,唯有自己亲自去尝尝其中的滋味,才能体会得到与失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门外就传来了二丫的声音,“真真姐在换衣服,魏大哥你不能进去!”
魏昨非吼道,“她换什么衣服?!真真怎么可能嫁给李之璋那个混球儿!他都纳了四房妾室了!怎么可能真的爱护真真!真真嫁给他绝对不会好过!”
魏昨非还要往里闯,二丫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拦不住莽牛一般的他。
可是有人能,几个壮实的家丁有院子中围了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石阶上,轻蔑地道,“真真嫁给李家的公子不会好过?难道嫁给你就能了?你只是一个穷渔民,没有钱就算了,偏偏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收养了一群讨债的孩子,难道让真真嫁给你,帮你照顾那帮倒霉孩子?”
魏昨非握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可是他并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因为柳村长说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渔夫,真真跟了他也过不上好日子,他也不愿意让真真那样的好姑娘跟着他吃一辈子的苦,他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一辈子平安顺遂。
可是梨花村的李之璋不行,那就是个渣滓,仗着自己的爹是村长,和郡守还有点关系,仗势欺人,强奸了周边村子里好几个漂亮姑娘,祸害了非常多的百姓,恶名远扬,真真嫁给了他,那就是娇花落进了烂泥潭。
魏昨非攥紧了拳头,视线越过了十几个包围他的家丁,盯着柳村长,一字一顿地道,“我、绝对、绝对、不会、让、真真、嫁、给、那个畜生、的!”
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素衣女子扶门而立,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却是直直地落在了魏昨非身上,一滴清泪从左眼滴落,“非哥哥……”
“真真!”魏昨非见到她,眼睛一亮,当即要冲过去,却家丁们死死拦住。
“真真!”
柳真真想要跑过去,却被身边的妇人眼疾手快地死死拉住,“小姐你不能过去!你跟他不会有结果的!”
柳真真琉璃般的眼眸中,泪如雨下。
柳村长见宝贝女儿和一个穷渔民如此,心中万分恼火,语气不善地道,“姓魏的,老夫奉劝你赶快离开,识趣的话就再也不要来打扰我的女儿......”
他还没有说完,魏昨非便愤怒地道,“你让真真嫁给李之璋那个畜牲不就是看中了他家的地位么!你那是把真真往火坑里面推!”
他这话成功惹怒了柳村长,“死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往死里打,我看看他还敢不敢妄想我的女儿!”
他一声令下,家丁们蜂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砸到了魏昨非。
“爹——不要......”柳真真凄厉地哭道,“爹......”
青年死咬着牙,互助自己的头,一声不吭一步不退。
柳村长高高在上地蔑视着他们,“你还敢为他求情!”
柳真真看不见,却听得清楚,那些人将她的非哥哥按在地上揍,拳脚与肉碰撞的钝响冲击着她的耳膜,击溃了她的理智。
柳真真泪如雨下,呜咽道,“爹你快让他们停手啊!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
没有人理会她,这一刻,柳真真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什么都不能为最爱的人做......
她只能绝望地说,“爹,你别打了,我嫁......我嫁给李家公子还不行么......”
柳村长抬了抬手,示意家丁们停下来。
魏昨非鼻青脸肿,站都站不稳了,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真真......你不能嫁给他......”
“非哥哥......”柳真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妇人的钳固,跌跌撞撞地跑向魏昨非,惊魂未定,“你受的伤严不严重啊?疼不疼......”
魏昨非轻轻给她擦去眼泪,压抑着自己的语气,温柔地道,“不疼,我没事。”
柳村长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还是好好道个别吧,真真嫁人以后,你们可就没机会再相见了。”
魏昨非急道,“真真你不能嫁给他!李之璋是什么德行你清楚的!”
柳真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娶一个好姑娘......”
“不!”魏昨非红着眼睛,“绝对不行!我带你走......”
说着,拉起柳真真便要跑,可是他身上受了伤,还没等离开小院就被家丁们拦了下来。
柳村长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继续给我打!”
“不要!”
柳真真急忙挡在魏昨非身前,却被妇人拉扯走了......
场面混乱不堪,就在家丁们的拳头要再次砸到魏昨非身上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声音。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