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劲风横扫过来,家丁们猝不及防地惨叫着倒飞出去,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院落安静了下来。
年轻公子翩然落地,身量修长,身姿挺拔,黑衣窄袖,袖口箍着一截银色的金属护腕,扛着一把长剑,面容俊美过人,昳丽的桃花眼流光溢彩,藏着风流张扬的少年意。
魏昨非看见他,忍不住激动起来,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洛青荼活动了下手腕,浅棕色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淡笑道,“人家两情相悦你们偏要棒打鸳鸯,要知道,自古以来,这样的人可都没什么好结果的。”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这人面容和气度以及装扮,都和这个穷酸破败的小渔村格格不入,像是娘娘庙里的壁画上的仙人下了凡。
还是柳村长最先反应过来,底气不足地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这人刚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也没见他出手救把家丁们击飞了,捏死他们必然相当容易,柳村长再厉害也只是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长,一辈子可能都没出过永安郡的地界,遇见洛青荼这样不明来历的高手,自然会心生胆怯。
洛青荼目光瞥过他,勾着嘴角轻笑了一下,“我是神仙月老,这两人原本就是天生一对,而你们却要将他们强拆开,惹怒了玉皇大帝,特派我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众人,“……”
还在魏昨非家里的慕容绯,“……”
这小子满嘴都跑千里马。
柳村长先是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拿他消遣呢,怒喝道,“哪里来的混小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洛青荼抬了抬眼皮,轻描淡写地睇着他,“这件事我就管了,你能怎样?”
“我呸!”柳村长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直跳脚,“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柳村长自然而然地往张媒婆那边望,按照以往,张媒婆一定会用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为他挣回面子,可是今天张媒婆竟然没有说话。
柳村长一偏头,就知道张媒婆为什么没有帮他说话了,这老娘们儿竟然一脸红晕地盯着这个黑衣小子!
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
柳村长破罐子破摔,“我细米调浆养大的女儿,她的命都是我的,我想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管!!!”
魏昨非头一次被人这样护着,还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感动得鼻头一酸,眼睛红红的。
洛青荼淡淡地道,“我确实没有资格管,你自己不管你女儿的死活,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是这位渔民兄弟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能让你们欺负了他。”
柳村长气急败坏,“我呸!我女儿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洛青荼看白痴似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扶起了魏昨非,“你女儿嫁给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昨非被他扶着,听见他的话,搭在他小臂上的胳膊一紧,紧张地看着洛青荼,嘴唇动了动,“我……”
洛青荼打断他的话,“我们先回去……”
魏昨非挣扎了一下,“不……”
他不能走,他走了真真就要嫁给李之璋那个畜生了!
洛青荼手上用了内力,魏昨非挣扎不开,洛青荼垂眸看了他一眼,魏昨非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安定的力量,莫名地就安下心来。
洛青荼抓紧了他,施展轻功,飘身而起,眨眼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头一次凌空而起,魏昨非心中无比忐忑,紧紧抓住洛青荼的手臂,身下的景物化为一串白影掠过,起伏间迅疾如风,他还没有适应过来,洛青荼就稳稳落在了魏昨非家的小院中,放开了魏昨非。
脚踏实地的感觉美好的不真实,魏昨非还没有反应过来,屋门就被推开了,黑衣银发的女子站在门口,一群孩子涌向他,叽叽喳喳,看见他受了伤,一个个紧张地关心他怎么受伤了。
看着孩子们稚嫩可爱的面容,魏昨非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只是真真……
慕容绯看着被孩子围着的青年,恍惚间觉得他很像慕容非,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兄长,对弟弟妹妹无条件的付出,不求回报。
长兄如父。
慕容绯道,“魏兄弟放心,我不会让柳姑娘嫁给她不该嫁的人。”
魏昨非猛地抬头看向慕容绯,“真、真的吗?”
慕容绯语气平稳,掷地却有千金重,她说,“君无戏言。”
魏昨非愣愣的,“可是……一会儿不是还要带你们去郡城么。”
洛青荼道,“明天是八月十七,是柳姑娘出嫁的日子,我们多留一天也无妨。”
……
入了夜,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轮明亮的玉盘从远方的草野中缓缓升上,夜幕也随之慢慢降临,夜虫儿欢快的开起了歌舞会,让人声寂静的村落也十分热闹。
魏昨非等孩子们都睡着后,带着慕容绯和洛青荼轻轻地出了门。
他们要从长满荒草的河岸穿过,几弯曲曲的河流绕着野草丛生的荒野流淌,月光下的草野似乎反射出点点光芒,不知是露珠还是草根下的水反射的光,如同一颗颗珍贵的雪珠。
魏昨非走在前面,他前脚刚踏进草中,一片荧黄的光点就飘飞起来,宛如平静的湖水中落进了一颗小石子,却激起了千万层的光波,成千上万只萤火虫从草野上飞了起来,熠熠光芒如同一个个黄绿的小灯笼,沿着草野铺开到看不见的尽头,漫天遍野的飘飞闪烁着,他们好似闯进了精灵的世界。
在九州的传说中,凝聚了天地灵气的山林草木,死亡腐烂后就会化为萤火虫,飞舞在曾经生长的地方,寓意着永恒不灭的生命和希望。
慕容绯和洛青荼驻足静静观看着这美得不真实的精灵世界,星河落于人间,大概也不过如此。
魏昨非等了他们一会儿,才道,“这里是青萤之浦,只有盛夏汛期,浅滩的水流进这里,水草茂盛的时候,才会出现,也是我第一次和真真见面的地方。”
这么浪漫?
“你们多大的时候?”洛青荼问道,这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吧。
魏昨非道,“五岁。
两人还是青梅竹马?!
一阵悠扬的琴音从草野深处飘了过来,韵律婉转,意境空明。
慕容绯忽然转头,目光越过萤火虫光,直直地望进了草野深处。
江潮连海,月共潮生。
这首曲子是《春江花月夜》。
是......慕容绯凝神听了听,那个柳真真?
魏昨非也听见了琴音,顿了一下,便匆忙往草野深处而去。
洛青荼也听出来了弹琴的人是柳真真,但是他没听过《春江花月夜》,疑惑地向慕容绯问道,“这是什么曲子,这么好听?”
慕容绯道,“这就是《春江花月夜》。”
三人很快穿过草野,眼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水塘,水塘上飘着一叶浮舟,素衣女子就坐在浮舟上弹琴奏曲。
素衣女子娴静安然,指尖在琴弦上灵活地跃动,流泻出来的曲调却磅礴大气,勾勒出一副春江夜月的壮丽画面,江潮浩瀚无垠,似乎是和汪洋大海连接在一起,气势宏伟。一轮明月随潮涌生,壮观无比。
月光闪耀在千万里广阔的江面上,月光倾泻而下,宛如给世间铺了一层洁白的雪,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一切震撼人心的美景,都在柳真真的琴音下被清晰地描绘出来。
琴音流转,转入情思,江月有恨,流水无情,琴音中融进了男女之间的离愁别恨,牵动闻者情绪,曲折往复,让人潸然泪下。
三人安静地站在水塘边,听完了整首曲子。
一曲终了,洛青荼和慕容绯被琴曲中的情意牵动了情绪,而魏昨非已经红了眼眶,恨不得立刻淌水跑到柳真真身边。
魏昨非高声喊道,“真真!!!”
柳真真身形一颤,急忙站了起来朝这边望去,给她撑船的小丫头连忙拿起竹篙,向这边而来。
小船还没到岸,魏昨非就已经跑了过去,踩着没过小腿的水,和站在小舟头的柳真真紧紧相拥。
魏昨非直接将柳真真抱到了岸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紧张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柳真真顿了一下,道,“明天就要成亲了……我睡不着,就带着兰意偷偷溜出来了……”
魏昨非赶忙道,“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柳真真安慰他,“我带着兰意呢,不会有事的,你今天受的伤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让兰意给你看看……”
魏昨非满怀愧疚地道,“我没事儿了,这两位朋友用灵药帮我处理了伤口,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柳真真对洛青荼和慕容绯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小女替非哥哥谢过两位大人今日的相助,小女无以为报,来生结草……”
洛青荼打断她,“结草衔环就不必了,现在说谢谢还早了些。”
魏昨非和柳真真同时疑惑,慕容绯问柳真真,“你愿意和你的非哥哥在一起吗?即便往后都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琐事,你再也不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小姐,而是要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一大帮孩子。”
“我愿意。”柳真真想也不想直接就道,“我愿意。”
“不行!”魏昨非直接否定道。
洛青荼和慕容绯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身上,无声地询问,你不爱柳真真吗?
“我不能让真真跟着我吃苦!”魏昨非皱着眉头道,“真真的手是用来弹琴做画的,不是给谁做饭洗衣的!”
“没关系,我愿意的。”柳真真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别人都求一世夫妻,白头到老,我只求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只有一天,一个月,一年,我都愿意。”
慕容绯寡淡的目光落在了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你不想嫁给那个什么李家公子对吧。”
“对。”柳真真坚定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
“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的!”魏昨非道。
“可是你能做什么呢?”慕容绯淡淡地道,“她明天就要成亲了,你既不能扔下那些孩子,带着她私奔,唯一能做的不让她嫁给别人的方法,就是殉情吧。”
这一句话一出,柳真真的小脸瞬间苍白无色,魏昨非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真真,颤抖着嘴唇,“真真你……不会的……”
“我……”柳真真脸色苍白,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慕容绯猜得不错,她今晚就是来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的,魏昨非改变不了她爹爹的决定,而她唯一能反抗的方式就是死亡,只要她死了,就不用嫁给别人了。
既然生不能和非哥哥相守,那么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魏昨非颤抖着握紧了她的肩膀,“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你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不准你死……”
柳真真抬头望他,琉璃般的美目中闪烁着泪光,“对我而言,不能跟你在一起,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我也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啊!可是我不舍得你跟着我吃苦……”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落下,她的语气又轻又坚定,“真真不怕的。”
魏昨非紧紧抱住了她,力道之大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身体中,“我带你走,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此生此世,生生世世!”
洛青荼,“……”
慕容绯,“……”
所以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躲开明天的婚礼,也能不扔下那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吗?
真是年轻人,许下海誓山盟的时候都不动脑子。
洛青荼轻咳一声,“你们想好怎么躲掉明天的成亲了吗?”
魏昨非,“我带她连夜逃走……”
洛青荼捏了捏眉心,“孩子不要了?”
魏昨非愣了一下,“……”太激动,把孩子忘了。
洛青荼道,“柳小姐知道去永安郡城的路怎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