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将军起身,朗声道,“靖安王让微臣来给陛下贺喜,愿我大秦,福寿长安。”
从他一出现,喧嚣的校场上就寂静下来,他刚刚那支箭,直直地射穿了把心,最后射在了校场外一环抱粗的大树上,没入到箭羽处。
他一身阳光照不亮的黑甲,面容冷峻,额心一道疤,更舔几分狠厉,眸光却十分冷淡,校场中有不少人见过少年时的慕容绯,看见这个年轻将军,不约而同地心中一凛,这周身冷煞漠然的气息,和当年玄武门之变时的十皇子,如出一辙。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猜出了这年轻将军的身份,当年被宸帝送到北疆的少年,小小年纪,纵横北疆,杀得匈奴不敢南下,换来北疆三年太平无事,有预言称他会是九州第二个“战神”。
这像是一柄被宸帝打造的名剑,就等天下战乱四起时,大杀四方。
……
大秦八百年秋,国宴,秋猎,木兰围场发生叛乱,整个刘氏门阀联合其他三大世家,调动周边百郡上百万兵力,包围了整个围场,欲将宸帝困杀在围场。
同时兵分两路,围攻盛京城,四十万禁军死守城门,一旦城门被破,盛京城落入敌手,即便北宸帝有力挽狂澜的能力,盛京要承受的也将是无可挽回的。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不仅是木兰围场中有一个穆云销调动了所有的禁军,抵挡了来势汹汹的叛军,连盛京城中,也有一位用兵如神的年轻人初露头角。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叛乱,最终在两位不满双十的年轻人手中平定下来,顾凉侯与镇北侯的名号也声名鹊起。
宸帝回宫后,刘家满门抄斩,其他三大世家却是从轻处罚,只是斩首了几位主谋,毕竟四方境还有诸国虎视眈眈,盛京中不宜大动干戈。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风波似乎平静了下来,诚惶诚恐的百姓们也随着宸帝回城而安心下来,盛京城外的血染红了四大河渠,一场暴雨才冲洗了个七七八八。
在这断仓皇的日子里,一条重大消息炸响了盛京的大街小巷,镇北侯在叛乱平息后就回了北疆,而顾凉侯依然留在盛京中,而这条重大消息就是康乐公主在顾凉侯守城的时候,经常出入在他身边。
顾凉侯是谁啊,那是盛京第一美人,出身镇国公府,也是如今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启用凤鸣虎符的人,未来不可限量。
而康乐公主呢,她是宸帝的妹妹,也是慕容氏这一代唯一的公主,两人可以说是门当户对,般配得很,因此非常容易在盛京百姓中传成了一段佳话,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洛青荼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正在东大营处理军务,扔下卷宗和通秉的邵长林就走了,掀了帘子就没了踪影。
长陵宫,诏霞殿。
耀眼的红霞从西边天际铺到视野看不见的尽头,此起彼伏的山头明明灭灭,像是天上仙人下在人间的几颗棋,天色逐渐暗沉,晚霞也褪成了暗灰色。
来往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偷着瞟那身白衣的年轻人,小声嘘道,“这顾凉侯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下午了,咱们陛下还不见他?”
“陛下在睡觉,是不允许随便打扰的。”
“可是……”
以前侯爷都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啊。
终于,天色完全降了下来,箫歇才从里面推开了诏霞殿的大门,对洛青荼道,“侯爷,陛下醒了。”
洛青荼抬起三个时辰没有动过的腿,走进了诏霞殿。
慕容绯一身玄黑,斜靠在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奏折,眉心拧着一抹冷,听到声音,抬了抬眼皮,黑眸漠然无情,淡淡地落在了洛青荼身上。
洛青荼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在她的目光下仿佛喘不过气来,“……师父。”
这一声,低哑沧桑,充满了无可奈何。
比外面的传言更可怕的是,那晚,慕容卿是在他房间中过夜的。
他无比清楚,那晚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慕容卿也确实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他又不能将真相说出来,害了那少女的一辈子,这杯苦水,他只能咽下去。
其中种种,慕容绯会知道吗?会相信他吗?
殿上的人,银发黑眸,浑身是光照不透的黑冷之气,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慕容绯随手将奏折扔到了桌子,懒散地往后一靠,“顾凉侯有事禀报?”
洛青荼抬头,直视她的黑眸,她的眼中古井无波,洛青荼的心在一点一点变凉,最终道,“没有。”
这个世界,终究君臣有别。
这个女人,始终都没有心。
上官璃被箫歇扶着殿后走了出来,女子依旧是一身雪白的里衣,肤色却比衣料还要苍白,身形整整瘦了一圈,看起来脆弱又坚强。
“你不信他?”
“信。”慕容绯道,“他属于更高远的天地,而不是盛京这一方天地。”
他注定是要翱翔九天的凤凰,而不该做她身边的金丝雀。
上官璃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是要让他去完成预言?”
慕容绯沉默,如果可以,她只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做盛京城中寻欢作乐的纨绔公子,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携手到老。
二月初二,康乐公主与顾凉侯大婚,半城同庆。
清梵寺,钟声在群山间回荡,地底禁地中,却是一片死寂。
空旷的山洞中,夜明珠的光照亮了十八座金身罗汉的雕像,巨大的身姿仿佛要撑起整个苍穹。
四周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幽光一照,渗出阵阵静心的禅意。
地面上长满冰蓝色的花,散发着淡蓝的幽光,花海中间,盘膝坐着一个黑衣银发的人,幽光落在她的发丝上,泛着水一样的波纹。
整个世界都十分安静,安静得仿佛幽冥世界。
好多年以前,雪域神葬谷也是这样的安静,长达四个月的黑夜,光和温度都是念想,她一个人从那里爬了出来。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北堂清站在禁地入口,身后是林荫与烈日,往下望却是漆黑的山洞,石阶通向地下黝黑处,仿佛走下去便是十八层幽冥间。
九年前,这里走出一个人,双目失明,碰间温暖的阳光时怔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勾,讽刺又无奈,还有一份寒风吹不透的坚韧,那时候她明明满身都是死寂的黑,北堂清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