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夏侯寅一睁眼,不必睁开眼睛看,便知道,墨兰已经在他的榻边,正等着他起来,好为他宽衣。
十天以来,他以各样的理由,要求她出去,虽然她都乖乖的出去了,但是脸上现出的倔强,却是无法掩去的。
只要了将她赶出去,她还是会回来,一直如此。
直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赶她离开。
“把衣服放下,你可以走了!”夏侯寅翻过身去,佯装不看她,只是出声说了一句。
身后没有传来墨兰的抗议声,他听到了衣服窸窣的声响,与平常墨兰拿衣服时候的声音……不一样!
是什么人?
敏感的警觉,令他蓦然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梳着宫女的双爪髻,看起来很乖巧,突然对上他的眼睛,那少女竟有一丝羞赧之色,情不自禁的垂下了头。
“你是谁?”夏侯寅揉了揉有些跳痛的太阳穴,并不记得这莫元靖皇宫中为他分配的宫女中有这么一个人,难道……是他记错了不成?
“奴婢是墨兰姑娘派来伺候您的!”小宫女羞怯怯的回答,双手绞着衣服,将衣服绞成了许多个褶,几乎快要撕破了。
“伺候我?墨兰?”夏侯寅的嘴角在抽搐了。
怪不得早上没看到她,不过……她竟让别人来伺候他,难道是她放弃了不成?
对于那个倔强的墨兰,夏侯寅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平常人,若是被他骂十天,早就已经知难而退了,难得她还能坚持得了这么多天,十天才倒下。
已经不错了!
“是的,墨兰姑娘说了,楚王您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她现在在忙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能来伺候您了!”小宫女小声的为墨兰解释。
夏侯寅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衣服,挥了挥手:“你到外面等着,待会儿伺候孤王梳洗就可!”夏侯寅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是!”小宫女感激涕零的跑了出去,小嘴里奇怪的咕哝:“墨兰姑娘还说楚王有多么难伺候,哪有那么难伺候?”
这话听在夏侯寅的耳朵里,令他一瞬间的眉头皱起。
难伺候?
那是只对她而已,只要她不对他有非分之想,他们之间,也可以像朋友之间那样相处,只是……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是永远也不可能再改变的。
就如……他的心中已有了水心,别的女人,就很难再住进去。
······
早膳终于上来,突然没有看到墨兰,夏侯寅似乎有些不大适应,吃东西的时候,眼睛总瞟向身侧,以为身边那只聒噪的八哥还在,总怕刚吃了一口就被人念叨。
大概是被他念得太多了,突然这么静,不太习惯。
但是……以前他的身边都是这么静,没有她在,他才可以更快的恢复以前的生活。
低头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然刚喝了一口,他马上扶着桌子就着痰盂猛吐了出来,汤里甜中带辛,而且还有一股怪味,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汤。
他又试探尝了一下其他的菜,其中有一道鱼……竟然一面是生的,一面是熟的,熟的那面……竟还烧焦了,这御膳房的人,手艺竟然突然一落千丈。
突然有了好心情,膳食却突然变坏,好心情瞬间变坏。
“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问:“楚王陛下,您怎么了?”
汤勺丢下汤里,他的表情还很冷:“问问御膳房,今天的菜是谁做的,把人带过来!”
既然莫元靖他们将皇宫暂时交由他来打理,不止这国事要操劳,这宫中的小事,他也须要过问。
倘若莫元靖和水心二人回来了,发现御膳房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厨子,回来一定会觉得他处事不当,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可是……”小宫女迟疑的站在原地未动,似乎知道些什么,吞吞吐吐的却又不敢说。
“没有什么可是,把人唤过来!”
“是!”他要唤,小宫女也不敢阻拦。
走出门之前,他偷偷的瞧了一眼莫元靖。
既然他要见,不要后悔就行了!
不一会儿,小宫女已经将那个厨子带了过来。
是名女子,身上的衣裳多处被烧焦,头发也有几根被烧焦,脸上更是好几块被黑色的烟灰沾住,令那张脸,变得十分可笑。
那御厨进了门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见了他就行礼,而是大方的走进
来,脸也没有低一下,只是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现在他要说的是菜的问题,不管其他的事情了。
他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饭菜。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话中隐藏着浓浓的质问气息。
御厨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你之前有学过厨艺吗?看看这鱼,竟然一半是生一半是熟,熟的那一面,居然还糊了,你到底是怎么烧的鱼?”夏侯寅嘴里的洪水哗啦啦的喷了出来。
那御厨站在那里,听着夏侯寅的话,一个字的点着头,笑而不答,看不出一丝悲伤或是后悔的痕迹。
好一会儿后,夏侯寅说了长篇大论,总结下来,就只有一句话:你做的菜不好吃,可以滚蛋了!
但是,这御厨,似乎没有一丝羞耻之心,哑着声音吐出了一句:“这些东西,并非不能吃,就拿那鱼来说,熟的那一面是可以吃的,只要你不夹那些胡的就行了,味道还是不错的!”御厨解释。
听声音,似乎也有点耳熟,只是夏侯寅一时想不起来,这御厨到底是什么人。
想了好半晌之后,夏侯寅攒起了眉,一双眼睛认真的盯起了这御厨来。
突然一张明媚的笑脸在脑中突然乍现,唤醒了夏侯寅的记忆。
“墨兰!”他惊讶的脱口唤道。
墨兰眨了眨眼:“这样都被你认出来了,你的眼力果真很好哪!”
“你怎么在这里?还有……这些菜是怎么回事?”夏侯寅额头的血管在跳动,怒火越聚越多。
“这些菜呀!”墨兰理所当然的解释:“当然是我做的呀!我亲手做的!”最后她还不忘重复是她亲手做的。
“这些还能叫菜?”夏侯寅冷冷的嘲讽:“就算是喂猪,猪也不会吃!”
她早上卯时不到就已经起床,然后跑去跟御厨学做菜,只是想让夏侯寅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这样她就算再辛苦也值得了。
第一次做菜,还马马虎虎,她以为夏侯寅就算不夸奖她,也该鼓励鼓励她吧,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嫌弃。
她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进退两难,一张小脸上,隐藏着受伤的痕迹。
她咬紧了牙关,双手紧紧的握着衣袖,突然,她走上前去,将汤和鱼从桌子上端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夏侯寅冷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欣喜的转身,以为他回心转意了。
然她才刚刚转过头来,夏侯寅推了推桌子上菜他的菜,无情的命令:“别忘了,把这些全部端下去,还有……以后,只要谁还敢将你做的饭菜送过来,我就砍去谁的手!”
血淋淋的威胁。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怕会引火烧身。
心头,似被狠狠的甩了一鞭。
所有的心思都白废了,而且还遭到了嫌弃,甚至将她做的菜,与猪食相比,最后……她还落败了。
满腹的委屈,无处去诉,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
她默默的低着头,没有了往日的生息,握着菜盘的手捏得很紧,紧到手指的指着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看出了她的委屈,虽然心中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卑鄙,可是……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弃。
“都滚出去吧!”他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冷冷的说。
“知道了!”墨兰淡淡的回答。
······
以为那样,墨兰一定会放弃了,夏侯寅嘴角抽搐的发现,墨兰仍然没有放弃,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没有再进厨房,可是每天早上,还是会来他的房间报到。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能不来缠我?”
上朝她路上拦,下朝他门口堵,上茅厕,她也紧跟其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跟他已经有了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就能坚持这么久呢?
这个墨兰,倒让他有些看不清了。
难道她真的如他人所说,是真的看上他了,而不是图他身上别的东西?
这一次,她又将他堵在了偏殿的门口,手里端着从御膳房端来的参汤,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想当然的,这一次,她仍然推了推他,不让她有机会接近他。
“我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她回答。
“人的心,只有一个,我的心里早就已经装了别人,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她手指着他心的位置,骄傲的昂起了下巴,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让那里只属于我,原本在里面的人,你可能将她赶走!”
“不可理喻!”夏侯寅生气的转身就要离开。
她捧着参汤的碗马上又跟了上去,身形飞快的挡住了他的去路,不让他继续前行。
“不行,你要走的话,先喝完了这碗参汤再说!”墨兰坚持一定要他喝参汤。
“不想喝,马上让开!”夏侯寅有些不耐烦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烦燥过,竟然还是因为一个女人,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自从他的心中装下水心之后,他的就一直没有快乐起来,他现在的心,正如已经被打入十作层地狱。
那层伤疤,还要被别人揭几次,才能不再痛?
“我听说,最近你总是头痛,这参汤里面加了些药材,既可以治病,又可以补身,一定要喝!”墨兰强调道。
昨日听到他有几声咳,又打了几个喷嚏,听到小金子说,他身体不适,所以她才命人熬了这些药。
虽然水心没有帮她,可是水心走后,这皇宫里的人,似乎个个都看好她与夏侯寅,个个鼓励她,帮助她,已经让她很开心、很温暖了。
这也更增加了他勇往直前的信心。
这边墨兰正逼着夏侯寅喝药,一个凉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插了进来:“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游戏呢?这么激动,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跟着乐一乐?”
那声音戏谑中透着几分揶揄,可不是水心?
夏侯寅和墨兰二人同时讶异的回头,果见水心捧着半颗球大的肚子,与莫元靖手牵着手,如沐春风的笑容,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