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那人是在耍弄他时,人早就进屋去了。他气的不行,狠狠一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在下苏黎,见过祁阳先生。”谢黎打量老者时,祁阳也在审视她。
“原来是苏郎君,请坐。深夜打扰老夫,不知有何要事?”他着重强调“深夜”二字,显然被搅了睡眠,心情十分不佳,就连语气都十分不耐。
“祁阳先生恕罪,实在是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谢某人无耻的胡说八道:“半个时辰前,在下收到消息,说有细作跟随祁先生的队伍混入城中。
在下也是无奈啊,想来您也听说了,前不久‘朝云书院’就有学子被指认是他国细作,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她投给对方一个“你懂的”眼神,陪笑作揖:“我南齐的谢司马正在前线领兵抗敌,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您这般高风亮节,肯定能体谅在下的对吧?”阴阳怪气,就差指名道姓说祁阳是细作。
祁阳气的全身颤抖,他在北梁顺风顺水,就连太子都要给他三分颜面,从来没有哪个小辈敢如此无礼。
可这里是南齐,祁阳的目光往屏风那儿一触即离,想到梁皇交代的任务,竭力压抑着熊熊燃烧的火气,硬声道:“老夫受马太守邀请,来与朝云书院的宋山长切磋。说老夫身边有细作,简直无稽之谈。”
他捂着胸口,冷笑道:“想要审问老夫轮不到你这小辈,让太守亲自来与老夫说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祁先生识相点,马太守眼下怕是自顾不暇。”谢黎捏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把玩:“您也说,您是太守邀请,此事最后就算查明与他无关也得避嫌。”
谢黎扫了眼屏风,淡淡一笑:“对了,方才与我打招呼的侍卫不知姓甚名谁?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在下粗通武艺,还想与他切磋一番呢。”
“老夫不知你说的是谁?”
“是吗?那在下只好请他出来。了”她抛了抛石头,意思显而易见。
“竖子无礼!”
祁阳大惊失色,这是要撕破脸,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在脑海里把南齐的俊才都过一遍,却没发现有哪个能与之对上号。
“你到底是谁?”
“在下苏黎。”谢黎恶劣的笑笑,手一扬,石头如同一条直线砸向屏风,与此同时,祁阳腾的站起,面色瞬间煞白。
可惜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那石块被一只手捏住,从屏风后走出两人。一个三十来岁光景,五官平平,谢黎知道这人就是刚才跟她对轰内力的高手。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这人肌肉虬结,虎背熊腰,面部轮廓分明,这个年纪还能有一身漂亮的腱子肉,绝逼是位大毅力者。
想想她那个世界,男子三十发腮四十发福是常态,刘天王用自虐似的生活才换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好身材。
她收回遐想,视线落在腱子肉“侍卫”身上,先前距离远,看不太清晰,眼下近观,才发现这两人哪是什么侍卫,一个分明是杀手,另一个久居高位,浑身散发着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
“你便是谢恒那闺女?”陈厉斜眼看过来时,谢黎瞳孔一缩,仿佛看见一片尸山血海,这让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危险警报。
这人是谁?
谢黎强压下震惊与恐慌,微微一笑道:“不知阁是哪位,居然认得家父?”
这世道认识谢恒的人太多,但见到她就能精准认出她是谢三娘的人寥寥无几。电光火石间,谢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世说新语》曾记载过一件事。说有匈奴使者拜见曹操,曹操让崔琰假扮,他则乔装成侍卫站在一旁。之后曹操派人问使者对自己的印象。使者说:“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乃英雄也。”这是说“曹操”风采高雅,但身边的侍卫才是英雄。
思及此,谢黎的心颤了颤,曹操能伪装侍卫,赵国的武灵王也曾假扮使臣,那么北梁皇帝想要南齐一游似乎也说的通。
“这位是我北梁的冯将军。”祁阳沉声介绍。
“冯?”她记得女帝手下确实有个姓冯的白眼狼跟陈厉狼狈为奸。
看了眼疑似北梁皇帝的男子,谢黎拱手道:“原来是冯将军。”
下一刻,她面色骤然一变:“北梁将军来我南齐做什么?祁先生,三国有不干涉学子择选书院的约定。可没说他国大将能够偷渡,还是跟随书院车队偷渡,你难道想做那个破坏约定之人?”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高手,恍然大悟:“你们想要杀人灭口?就凭他?”
就凭他?
这口吻,这态度真可谓大言不惭!让陈厉不由多看好几眼。
此时下了大半夜的雨有雨消云散的趋势,果然,没了雷雨声的遮掩,外面的喊杀声逐渐清晰起来。陈厉与那高手面色齐齐一变,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高手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这更让谢黎笃定“冯将军”的身份。
她的手紧捏成拳,全身微微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兴奋。要是能把北梁皇帝控制在手,她就有十足把握让梁军退兵,梁兵一退,后汉成不了气候。
陈厉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向谢黎的神情格外阴鸷:“没想到终日打燕,却被雏雁啄了眼,你很好!”
祁阳感受到陛下的怒火,虽然心慌却仍然一头雾水,只能暗中给高手打眼色。然而那人双手负在身后,没未理会,把祁阳气的倒仰。
小童跌跌撞撞跑进来,边跑边喊:“先生,不好啦,外面有人杀人。”他原本是去小解,听到外面有叫喊声,好奇之下就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一看,险些叫他魂飞魄散。一个披头散发的血人向他奔来,随后被追赶之人一刀捅穿后心。
小童眼神不错,一眼就认出此人是白日与先生对弈的南郡马太守。
祁阳听小童说了外面的事,脸色铁青,脱口而出:“谢恒莫不是想造反?”
“你莫要血口喷人。”谢黎翻了个白眼,淡笑道:“祁阳先生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有人造反,造的也是南齐皇帝的反,跟你北梁有甚关系?”
祁阳心说此地不可久留留,上前一步道:“既然南齐有事要办,想来文斗是比不成了,告辞!”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我南奇是北梁的后花园?”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拦住三人去路,谢黎气势骤然一变,有一夫莫开万夫当关之势。
她朝陈厉抬了抬下巴:“我先前说过,有细作随诸位车队潜入我境,在未查明身份前,还请诸位留在别院。”
“你想囚禁,我?”陈厉气笑了,并不觉得小青年能耐他如何,伸手想要拂开那剑,刚一动作,就被高手一把按住。
“你退后些。”他把陈厉拨到祁阳身边,平淡如死水的眸底泛起一抹幽光,在谢黎身上一扫,淡漠道:“你想生斗还是死斗?”
谢黎挑眉:“怎么说?”
“生斗就是拿钱买命,在下会给你留一口气。死斗,便是不死不休。”
谢黎点头,上下打量他:“你是‘天一阁’的人?没想到杀手还做护人的任务。”
打从上回被刺杀,她就把江湖上的组织都调查了一遍,其中名声最响亮的就属两家。
南泽天,北天一,前者是个情报组织,号称只要有钱,能买到所有消息;后者是杀人组织,宣称只要有钱,什么烧杀抢掠的活计都做。
谢黎一度怀疑这俩东家约莫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然品位怎么会奇葩的如此雷?
一个用天一,一个就用泽天,你怎么不干脆叫龙傲天和叶良辰算了。
谢黎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脑洞收回来。
“死斗吧。”她摩挲着剑柄,微微一笑:“正好,我跟‘天一阁’还有一笔账要清算。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我的剑从来不斩无名之辈。”
高手无名无姓,他是“天一阁”玄字辈的杀手,玄十五。
“天一阁”共有天地玄黄四组,每组只有前一百人才能冠上姓氏。
他是玄组第十五名,也是“天一阁”的精英杀手,想要请他出手,三百两银子起步,这趟任务雇主一出手就是一千两。
玄十五看了眼面前这个年岁能当孙子的青年(娘子),淡漠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希望你别后悔。”
他并未将谢黎放在眼里,哪怕对方露的那手足以叫他诧异,但,也仅仅是诧异。
世人皆知,武学之道需要持之以恒,即便天才也需得日积月累。此人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即使从娘胎里开始习武,堪堪十来年时间顶多基础过硬。
而他,在他(她)这般年岁已是阁里重点培养的精英。两人的差距不仅是时间还有经验。
谢黎笑了笑,知道对方眼底从未有过她,这意味着他根本没将她当成是对手。很好,这样打起脸来才有爽感。
谢黎动手的同时,玄十五也动了,高手过招,高下立判。
两人都是剑客,只不过一人用轻剑,一人使重剑。玄十五的剑常年背在身后,是用一整块玄铁打造,这是他冠上玄姓时,楼主赠予的礼物。
谢黎身形一扭,避开铁疙瘩的攻击,暴虐的气流翻涌,堪堪从与之擦身而过。回头一看,就地表被掀起一条一指深的沟壑,她眼神暗了暗,知道遇上强敌了,此人是她自习武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玄十五的招式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这是常年游走在生死间淬炼出来的。
谢黎是女子,力量天生不敌男人,所以才会选择以速度取胜的轻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若她跟玄十五实力相当,这会儿轻而易举就能摘下对手的头颅。
然而玄十五这种常精英杀手,不是目前的她能比。对方每次都能预判她的预判,可以说要不是根骨和功法加成,谢黎在他手中撑不过十招。
明知道在作死,极有可能一命呜呼。谢黎依然选择迎难直上,她从来不知自己还有赌徒心理,她只知道天道化身都能找上自己,说明她有主角潜力,主角不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挂逼吗?
谢黎吐掉口中的血沫,一个俯冲向玄十五的脖颈切去。
对方冷笑一声,重剑裹挟着山渊般的气势扫来,逼的她只能反身一跃,避开攻击,然后收不住速度,一头往边上撞去。
下一刻,她的脚踏上树桩,借住冲力,似一把离弦的箭,毫不犹豫挥斩。
玄十五握剑格挡,轻蔑道:“小子,老子承认你天赋极好,再给你10年时间,或许老子就不是对手。可惜,你没有成长的机会了。”
“是吗?”谢黎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她扯下腰间的酒壶,拔开盖子,顿时浓郁的酒香四散。
谢黎摩挲着酒壶,醉酒后是什么德性她心知肚明,原本只是做防备,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用此下策。
“这是你逼我的。”她一闭眼,把一整壶酒灌下。
“哗众取宠……。”突然,玄十五瞳孔一缩,心中紧铃大作。
就叫对方脚步踉跄,往前冲了几步,堪堪站稳,明明是个醉汉,可浑身的气势变得危险。
她咧嘴一笑,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眯起眼:“呦,好个乌龟王八,来来来,看爷乱打王八崽儿。”
叫嚣的同时,手腕一转,如同一道疾风,劈头盖脸胡乱乱打,打得玄十五节节后退,成功在对手身上斩出第一道剑痕。
谢黎眼中精光大盛,在发现经验不敌时,她干脆随心而为。不是有句话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说的就是眼下。
玄十五咬牙切齿,他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攻击。方才若非警觉,他玄十五就要变成头一个被阉的玄字辈精英杀手。
“小子无耻!”他暴呵一声,杀气四溢。
“呵,只准你以大欺小,就不准我反击?双标狗要不得啊,大叔。不对,狗那么可爱,我怎么能辱狗。”她勾勾手,嚣张的道:“来,告诉爷,你是什么东西?”
“老子是你祖宗!”
“阿呸,我祖宗眼瞎才找你这蛤蟆精,也不撒泡尿照照是啥挫样?啊哈,爷知道了,你一定是嫉妒我祖宗夫妻美满,还生下爷这么出色的后辈。不像你,长得如此丑陋,活这么大只怕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摸过。”谢黎猴似的上蹿下跳躲避攻击,在力量和精神的双重攻击下,十次里她能反击五次。
玄十五看了眼伤势,险些维持不住杀手的高冷。
谢黎视线瞄向脐下三寸,揶揄笑道:“你那玩意儿还能用?不如爷帮你割了,省得烦心。”
玄十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杀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他依然是剑客,有身为剑客的操守和傲气。
可这小子,哦,据说还是高官家的小娘子,竟专门往男人的弱点狠戳。
他阴森森的笑了笑,若方才杀人只是想完成任务的话,那么现在他想要眼前这个该死的小辈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