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温和,他夹紧双腿,忌惮的看了眼打的忘我的二人,走到陈厉身边轻声道:“陛下,此地危险,马元怕是中了计,此时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陈厉叹了一声:“是朕疏忽。再等等,朕已经让人来接应。”只是能来多少他并不能确定。
饶是他智珠在握,也没预料到都已经把谢恒父子和谢家军困在前线,还能出个意料之外的谢黎。
当年的谢传如此,这个谢黎亦然。为什么天资卓越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死对头谢家人?
陈厉只要想到家里几个为争夺皇位手段尽出的败家子,就气到五官变形。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原本的大好局面,此时却不知道未来走向。
陈厉的眼底溢出杀气,马元这个废物,被人涮了都不知。
谢黎这女娃在南郡无依无靠,他不认为光靠她一人就能摆布所有地方县令。能做到这地步的唯有南郡第一世家。
“宋珪!呵!”不愧是那人看中的家族。
雨刚停,风又起,周边温度骤降,祁阳搓了搓手,双臂环抱在胸前。他是文人,并不知晓何为杀气,只以为是落雨后带来的寒潮。听陛下说有人接应,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没想到谢恒的女儿武功这么好。”陈厉盯着速度越来越快的二人,眼神晦涩,直到双眼酸涩,才收回视线:“先生觉得此战谁赢谁输?”
“这,臣不懂武功。不过臣以为玄十五既然是‘天一阁’精英,总不会连个小辈都打不过。”
“是啊。”陈厉也不觉得玄十五会输,他没想到此话刚落,就听见杀手大吼一声:“不可能!”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出去。
谢黎正处于一种玄妙状态,一呼一吸间似乎蕴含着某种韵律。要是白煜在此,就会发现她的呼吸完全与天地同步!这是修士才能做到的顿悟!
是的,谢黎顿悟了,她感觉有一抹灵魂附身在剑上,好似能与剑心意相通。
可,这怎么可能?
这也是玄十五想不通的,然而再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子做到了连阁主都做不到的奇迹。
玄十五杀心大起,他绝对不能容许强敌成长。
他再不保留。
下一瞬间,谢黎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玄十五身后,轻飘飘的一击,将玄十五打飞出去,冲击力在地面划出一道半丈深的深痕,地表龟裂,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玄十五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手捂住胸口,他知道自己伤了心脉,这对于一名杀手来说,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爷还没出手,你就倒下了。啧啧,果然虚的很。说吧,自尽还是爷动手?亦或者拿钱买命?一万两银子,爷给你留口气儿。”
谢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轻描淡写,就把玄十五气的接连吐出好几口血。
他呸了一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子自己动手,不劳费心。”说罢真就抹脖子自尽了。
陈厉的脸不受控制扭曲几下,他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
玄十五,你特么好歹是杀手,还是“天一阁”的精英杀手,你们做杀手的不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吗?人家让你自尽你就自尽?你的毒呢?你的暗器呢?再不济,自尽前好歹把人弄死啊!
陈厉在心中无能狂怒,脸上越发阴沉。祁阳跟他的童子则是目光呆滞,因为他们看到谢恒的闺女居然把玄十五的给扒了,只留底裤的那种,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破廉耻。
谢黎也没法,她要钱啊,南郡,甚至整个荆州经历连年战火,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世家倒是不缺钱,可他们又怎么肯凭白拿出钱粮,劫富济贫可一不可再,这种事终究不是大道,所以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玄十五身上最值钱的是那把铁剑和银票,然后就是金疮药之类的外伤药,她都不客气的笑纳了。
看了眼玄十五尸体,谢黎发出嘿嘿的笑声,在寂静无声的院中显得十分诡异。
她不仅收刮敌人的遗产,连尸首都不准备放过,预备卖给官府。她记得,“天一阁”罪行累累,是朝廷的通缉犯。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咕咕”的鸟叫。陈厉心中一喜,可惜还未等他高兴多久,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交戈的铿锵声。
祁阳心慌的不行,张口想问陛下来接应的人有多少,只是看见他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便知不好。
他那个后悔啊!他不缺财富声望,只可惜膝下俩儿子资质平庸,孙辈还未成长,便想着能在死前给儿孙在陛下跟前刷好感,看在自个儿功劳的面上,让长子担任龙源书院的山长之位。
来之前,他还特意跟幕僚商讨过,觉得谢恒此次必死无疑,本以为是件十拿九稳的美差,没想到竟还是出了披漏。莫非姓谢的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运势?
风逸带人冲进来,先是打量谢黎,见她只是受到些轻伤,这才舒出一口气,拱手道:“女郎,别院的人都已拿下,按照您的吩咐扣留在别院。”
谢黎嗯了一声,淡淡道:“告诉看守的人,要是有人反抗一律格杀勿论。对了,你们伤亡如何?”
她逐一看去,大家身上都挂了彩,有几个走路一瘸一跛。
“回女郎,重伤二十八人,死亡三人。”因为是偷袭,守卫几乎没有防备,这种战损在风逸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谢黎叹息一声:“受伤的送去医馆尽量救治,阵亡的就按先前说定的赔付给家属。让夏时和江茗去处理。”
叮嘱完,她把重剑往风逸怀里一扔,看向陈厉三人,大大咧咧的走过去道:“冯将军和祁阳先生是吧,你们是想待在别院还是换个地方?”
“哦,某还能有选择?”陈厉冷笑。
“当然,来者是客嘛,给银子就成。”
“既是贵客,为何还要出钱?”话音刚落,脸上就被狠揍一拳。
“特么的,你还想吃霸王餐不成?爷只是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就顺杆往上爬,挺溜哈。”谢黎眼底涌出戾气,老拳挥去,管他是冯将军还是梁帝,先揍了再说。别说,她看这张憋三脸不爽很久了。
“你,大胆!”祁阳哆嗦着出声阻止,立刻拉满仇恨值。
喝醉酒的谢黎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她只知道,就是这俩瘪三害的舅舅和两位兄长生死未卜,还破坏了她的种田梦。
“怎么,你想替他挨打?”
祁阳的脸憋的通红,他这身板估计挨不住一拳。可要是说不想挨打,陛下记仇,回去祁家说不定要满门抄斩。
一番天人交战,他挺身而出,语气坚定的道:“是,你想打就打老夫,冯将军是栋梁之材不可有失。”
谢黎一拳揍上“栋梁之材”的脸面,呵了一声:“你算哪根葱哪根蒜,爷凭什么听你的?”
把陈厉打的半死,这才向风逸介绍道:“这位‘冯将军’可是个大人物……。”
她故意停顿一息,让陈厉一度以为被识破身份,袖下的双手紧捏成拳,就是呼吸也有些凝滞。
祁阳垂下眼眸,不敢让人看见眼底的恐惧。
“这位‘冯将军’据说是梁皇的左膀右臂,咱们可要好好招待。你找几个心细的人伺候,对了,别忘记要赏银。”
仿佛很随意抬手,点中陈厉身上几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
风逸从懵逼的状态回神,应了一声是,点了几人让他们押人离开。
“咳,怎能这般对待贵客?”谢黎皱了皱眉:“没轿子,你们不会用手?”
几个兵卒互看一眼,默契的提起陈厉的腿,像是抬猪似的抬走。
梁皇陛下气的嘴唇颤抖,目龇欲裂,哪怕在女帝手下,他都没有受过此等侮辱,活生生被气晕过去。
祁阳与他的书童一道被带走,两人眼睛发直,形同木偶。
风逸看看眼神迷离,明显状态不对的谢黎,忍不住问道:“女郎喝酒了?”
“是啊,味道不错,就是让人头晕,想吐。”
“呕……!”
此时已过四更天,正是最好入眠的时候,宋家老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宋管事守在门外,头低垂着打瞌睡,睡着睡着一下惊醒,连忙往屋内探去,见郎主没有吩咐,头又慢慢垂下。
屋里,宋珪兄弟坐着对弈,从二人神色去看,一个紧锁眉头,一个捻棋思索,好似杀到难解难分。若人走近去看,定会哭笑不得的发现他们只是拿棋乱下。
宋珪垒出的小土堆轰然坍塌,无趣的把棋子丢进棋盒,打了个哈欠,问道:“现在几时了?”
宋玠看了眼时漏:“四更天。大兄放心,我让人盯着别院,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他如何能放心?只要一想到那张放在枕边的字条,心情就格外恶劣。先不提对方如何知晓祁阳身边有高手,就说此人能在宋府来去自如,他就浑身不得劲。
宋玠“哗”地打开扇子,故作风流的扇了扇:“目前看来对方对咱们没有恶意。
其实,我觉得人或许是冲咱们大侄女来的……。”
话说一半,宋琅急冲冲进来,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容:““父亲,二叔,苏表妹做到了。”
弟俩对视一眼,心中大石落下。
宋珪也有心思摆大家长的谱。
“你闭嘴,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他张口就骂,把一夜的担忧惊恐全发泄在倒霉娃身上。
宋玠以扇遮面,无视侄子的求助,咳,若不是他家小子游学去了,这会儿也是挨骂的命。
把倒霉儿子骂的蔫头耷脑,不再得瑟,宋珪才住口问道:“说说,别院那边如何了?”
“哦,表妹把人控制住,这会儿正在清点财务,人手不够,问咱们借人。”说完就垂手侍立在侧,一副“您有吩咐我照办”的模样。
哼,他宋大郎也是会记仇的。
宋珪颤抖着手指,不可置信看向宋琅,他那乖巧懂事的儿子跟谢黎学坏了。
宋玠轻咳一声,起身笑道:“弟弟就不打扰兄长跟大侄儿谈心了。”嗯,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经过宋琅时,拍了拍大侄儿的肩膀,目露同情之色。傻小子,你苏表妹敢跟你爹叫板,是因为你爹惹不起她爹啊。
宋琅脑子转过弯来,脸皮抽动几下,偷觑了眼阴沉沉的父亲,陪笑道:“那什么,父亲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大堆事需要您处理。儿告退!”
还未等他开溜,命运的后脖颈就被捏住,宋珪似笑非笑的看向好大儿:“说来为父许久没有考教你学问,来来来,今夜咱们父子俩秉烛夜谈。”
不,他不要,啊啊啊,表妹救命!
谢黎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夏时拿来马太守刚默写出来的账册,担忧的道:“女郎是不是着凉了?奴婢这就去熬姜汤来。”
谢黎摆摆手说不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丧的气息,随手翻起账册,脸色越来越冷。
“风逸,马太守当真没有反抗?”她抖了抖账册,虽然早已预料会有欺上瞒下的破事,可这位太守的操守依然令她大开眼界。
马元手一抖,刚写了一半的账册被墨汁染黑,一股腾腾杀意锁定在身上,惊慌之余他大叫道:“姓苏的,你不能言而无信,说好交待了就放某一马。”
在他身后,埋首书写的各地县令皆停下动作,低垂着头,不敢把眼底的憎恨露出来。
谢黎冷笑,随手抓起东西就朝马元砸去:“老子何时违约了?怎么,问问都不行?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一句话都说不得?啧,黄花大闺女都没你矫情。”
马元被兜了满头热水,敢怒不敢言,他被人捅了一刀,这会儿浑身哪里都痛,只能死死捏着笔杆,捏的骨节泛白。
谢黎眯起眼,恶狠狠的扫了一圈,威胁道:“继续写,不然全都拉去活埋。”
放完狠话,肩膀被人戳了戳,她扭头一看,就见贺霖维持着端茶的动作,无奈的看向她。
谢黎投去疑惑眼神,一副“有话快说,老子很暴躁”的表情。
贺从事扶了扶额,盯着那盏阵亡的养生茶,摆摆手,最后什么都没说。
罢了罢了,也难怪谢郎会那么生气,谁能想到太守不仅苛待百姓,还把给谢家军的粮草全送进敌军嘴里。
嗨,别说当事人,他都气炸了好不好。想想自家种菜养猪,才能勉强糊口的校尉,再看看不做人的太守,贺霖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诸位县君皆出身南齐氏族,拿的是我南齐俸禄,平日忠君爱国喊的响亮,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凌然大义。真没想到这忠是他国君王,爱的是南齐的敌国,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人才,在下佩服!佩服!就是不知陛下知晓后会如何感想?”
当下的选官制度仍然是以察举制为重。女帝在位时提出科举,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可惜她在位时间太短,还未具体落实就驾崩了,
谢黎嘲讽的想,不愧是孙瑞这昏君挑出来的败类,跟他都是一丘之貉。当真以为死是最可怕的事?哼,等过几日他们就会懊悔,恨不得死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