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彦
每个人都有到死都说不出口的秘密。
我的那个秘密,与她有关。
多年后再次相遇,我很多次想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却终究没有勇气。
那时我还很小,她则更小。
在我们第一次相逢之前,我就一直是个敏感的孩子。
而这份敏感,多半是由于家里。
自我记事以来,爸爸妈妈几乎很少抱我。爸爸整日在外有忙不完的事,妈妈则总会不时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的打量我。
只有当爸爸回家的时候,妈妈才会对我流露出偶尔的温存。
更多的时候,姐姐才更像我的妈妈。
她会在睡前给我唱摇篮曲,给我讲她自己胡乱编出来的但是特别有趣的故事,还会在妈妈整日整日的对着镜子发呆时笨手笨脚的煮些东西给我吃。
后来爸爸越来越忙了,忙得几乎很少回家,妈妈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越来越少。然后某一天,她忽然就叫来姐姐和我,拿了些钱在姐姐手里,让她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我,她要去找爸爸。
我那时候也不觉得悲伤,反正只要姐姐能陪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可是姐姐似乎很难过,接过钱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妈妈走了之后,我才怀念起她的好来。至少我不用每天天还黑漆漆的就跟着已经读初三的姐姐一起起床。
那时候她们要初升高,早上6:00就得起床,6:50之前就得赶到学校早读。随着她一起起床之后,我也不敢吵闹,乖乖的吃完她煮给我的只放了油和盐巴的面条后,就被她匆匆忙忙拉着手送去了幼儿园。
我上的是家私人开办的那种小型幼儿园,可就算再简单也好,那时候天都还是黑的,人家也根本不可能开门。
姐姐每次都要焦急得敲上好几分钟的门,才会有个睡眼惺忪的阿姨来开门,把我接进去幼儿园里。
等姐姐一走,那个阿姨把我放在空旷的教室里,连灯也不开的就那么继续回去睡了。
小小的我不明所以的大哭起来,哭到阿姨实在听不得了爬起来刚要骂我,就又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门一打开来,姐姐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我,附在我的耳畔隐隐的带着哭腔道:“我的乖弟弟,你不要哭了。姐姐都从街尾走到了街头都还能听到你的哭声。你的哭声让姐姐心疼得厉害。别哭了。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姐姐很快就来了,很快就来了。”
姐姐的这一做法被那个阿姨狠狠的训斥了,说是我这样只会哭得更厉害。
姐姐又安慰了我好一阵子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走的时候,她的眼睛好红好红。
我几乎也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
姐姐来的时候,我又不争气的哭了。姐姐想来拉我的手,我恨恨的一把甩开。
她蹲下来想替我擦干眼泪,我就使劲使劲捶打她的胸口,问她为什么天都黑了才来。
姐姐连忙说着对不起,然后转过头去,肩膀无助地抽泣了起来。
我知道姐姐肯定是生气了,也不敢再耍脾气了,乖乖跟着她一路默默走回了家。
然后最难捱的才刚刚开始。
姐姐要上晚自习,我一个人在家。稍微有些风吹草动,我就会吓得全身发抖。
倒霉遇上停电的话,我能吓得全身冒汗,就跟发烧一样。
我懦弱胆小的性格到了小学里,毫不意外地就成成了被霸凌的对象。
但每次在姐姐来接我的时候,我都会把身上被人踢打过的痕迹擦干净。
但我又一次还是擦漏了书包上的一个脚印,被姐姐看到后,她哭了。
那时候多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不应该随随便便就掉眼泪。
姐姐问我别人是怎么欺负我的,疼不疼。
我笑着说不疼,我知道怎么护好关键部位,怎么减少疼痛,怎么能最快消除痕迹。
我说着说着,姐姐就抱住了我,
然后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什么湿黏黏的东西蹭到了我的脸上。
第二天,姐姐没有老早就叫醒我,而是等把东西都煮好了才喊我起床。我们出门的时候,天也已经有点蒙蒙亮了。
那是一种美妙而苍茫的时刻,地上漆黑一片,而深邃微白的天空中,还散布着几颗星星。
见我一边走,一边呆呆地望着天空,姐姐就紧了紧我的手,柔声道:“小彦,你知道么?据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呢。所以你不要害怕,你最亲的人他们一直都在看着你保护着你呢。”
说完,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我。
见我一脸困惑的看向她,她方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姐姐再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可那句让我一知半解的话,就那么深深的烙进了我的心里。
虽然对那些话一知半解,但姐姐总不会骗我的。
在那之后再有如何难熬的夜,当我透过窗外看到天空中那几颗隐隐的星星时,心里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那时候把姐姐说的话自然而然的当成了世间最不用质疑的真理,她说那些星星会保护我,我就觉得它们一定一直在看着我的,只要我一有危险,它们就会来救我了。
只是我不明白,姐姐说了,人死后才会变成星星啊。
那我最亲的人……怎么会死了呢?
谜底揭开是在我念二年级时候。
爸爸妈妈总算回来了,爸爸因为生意上赚了好多钱,我们家似乎一夜暴富。
妈妈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爸爸回家的次数也慢慢多了。
那时妈妈不会再把我一扔下就是几个月见不着了。她顶多就是去打上几天的通宵麻将。
但是能让妈妈高兴的日子,仍旧只有爸爸偶尔回家的那些天。
那天原本该去上学的,但我却感冒发烧了,妈妈帮我向学校请了假之后,又喂我吃了一些药,就让我乖乖的躺下。
然后我隐约听到她在给谁打电话,还让人家过来家里之类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出了一身的汗,感觉口好渴,就不停的喊着妈妈妈妈我想喝水。可是叫了半天,没人应我。
我只好晕晕乎乎地下了床,跑去客厅拿了水杯准备接水喝。可谁想到饮水机也没水了。我便进了妈妈的房间,走到她的床前想让她给我弄点水。
可是手刚一抬起来,整个人就一软,杯子掉到地上,又被我的脚无意间那么一踢,滚到了床脚下面。
我只好趴下去爬进床角去捡。
刚一拿到杯子想要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串动静。
紧接着,我看到了妈妈的高跟鞋。本来心里一喜,可是旋即,另一双鞋子映入眼帘。
是一双皮鞋。
不属于爸爸的皮鞋。
我正好奇着这个人是谁,就听见一个油腻的男声对妈妈道,“这是你老公睡过的床,你搞那么刺激?”
妈妈的声音魅惑而陌生,“他不行,哪像你,花样多。”
听到这句话,我抱紧水杯努力的缩成了一团,更加不敢发出声音了。
再然后,我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呻吟,床不停在抖动。
我捂住嘴,不然差点就要吐了出来。
十多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他们开始聊天。
“阿梅,最近我手头有点紧啊,你再给我转十万。”
“妈的,你真当老娘是你的提款机啊?免费陪你睡还得倒贴你钱?我可跟你事先说好,不准拿我的钱去外面养野女人,不然我撕了你!”
“啧啧啧,瞧你说的,除了你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不是真的爱你会一直没名没分跟了你那么多年?”
“怎么?觉得委屈啦?”
“哪有,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啊,怎么都不委屈。”
短暂地停顿过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你还真别说,秋彦那个小王八蛋,还他妈越养越像你老公了。”
“你个死鬼,不是让你以后绝不要再提这件事吗?”
“哎呀,这里就我们两个!怕啥呀。”
“你可别哪天喝醉酒把这事给抖出来啊,不然我杀了你!”
“怎么可能?我们两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好了我能好?”
“你明白就行!”
“嘻嘻,明白明白。”
“说起这个,当初你把那小野种从外面弄来的时候,真的确保万无一失吧?”
野、野种?
所以我是……
“你放心,那小杂种的父母都相继得病死了,当初他妈妈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把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小娃娃交给我的。你怕什么,也不会有什么人找上门上来了。
再说你当时假怀孕的时候,不也一直在家里都没怎么出门过吗?你老公那段时间也不在,孩子抱来了一个多月他才回来的,这计划简直天衣无缝,你就别操心了。”
“这个孩子越长越觉得古怪得很,沉默寡言冷言少语的,真怕哪天被他爹发现是个野种,这样我更加斗不过她在外面那个骚狐狸了!”
“你放心,男人嘛,我懂。外面野花再香,只要家花过得去,他不会轻易离婚的。那分你一半家产呢!”
那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
我就那么一个人呆呆的躲在漆黑的床角,紧紧的捂着嘴巴,忍不住的流出了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