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倒是有。”
薛锦昆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脑袋里盘旋的只有这句话。
陶嘉然颇尴尬,“姨,您是不是接受不了?”
薛锦昆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是那个叫齐洛的女孩儿?”
“啊?不是,不是,”陶嘉然连忙摆手,果然是被误会了,“她,嗯,是我初恋女友。”
薛锦昆呆。这么复杂吗?她之前听说陶嘉然喜欢的是女人已经很是惊讶,“难道是因为遗传”这事儿还没琢磨明白,这会儿突然又被告知人家初恋都是女的。这孩子,有过几个……额,女友?
陶嘉然察言观色,看薛锦昆表情就知道她定是误会了。
“姨,您别误会,我不是那种滥|情的人。齐洛是我大学时的初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之后我一直一个人,直到遇到现在的她,”提到岑萌,陶嘉然心中柔情四溢,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柔和起来,“我想和她过一辈子。”
薛锦昆皱眉,那一瞬她甚至冲动中想告诉这孩子这条路不好走,你的亲生母亲如果不是走了这条路也不会落得如今的结局。岑子华如何想她不管,她只觉得那根本不是幸福。
“嘉然,非要这样吗?”
“姨,我知道,这种感情对您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挺难接受的。不过,我爱她,她也值得我去爱,”说到“爱”,陶嘉然不好意思地低头轻咳一声,又道:“而且,您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长辈,我特别想和您分享。”
薛锦昆叹了口气:“姨懂……那女孩,我想见见她。”
“啊?”这话题跳跃得忒快了,陶嘉然一愣,随即明白了薛锦昆的良苦用心,她姨是怕她吃亏。
陶嘉然心中感动,握着薛锦昆的双手:“姨,您放心,我们很好。”
“好孩子,你还年轻,又善良正派,有些事未必能看得通透。姨得替你把把关,不能人家以为咱娘家没人。”她当陶嘉然自家孩子一般,这一番心思也是做母亲理所当然的顾虑。
陶嘉然觉得好笑,她姨真逗,还“咱娘家”,话说她和岑萌在一起,岑家才是娘家吧?不过,这种事怕是和她姨解释不清的,索性就不要在意了吧。她只知道她姨对她真好,这就是妈妈的感觉吧?从奶奶去世后,许多年没感受过的被疼爱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陶嘉然鼻子有点儿酸,抱着她姨的胳膊,像个听话的闺女似的靠在她姨肩头。薛锦昆慈爱地搂着她。
“姨,我亲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我?”
薛锦昆微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其实这答案她也不敢确定,只是猜测而已。即使只是猜测,那结论也让她心如刀绞。以她的心性,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可能抛弃亲生骨肉的。她没有生|育,这些年来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有了亲骨肉,会如何疼ta,如何爱ta,不让ta受一点儿委屈。
如今面对这孩子的问题,她什么都不能说,这孩子很聪明,又心思纯粹,包括石头哥、法言,他们每个人都不愿她再受到伤害,亲生母亲犯的错不该由这孩子来承担。
“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薛锦昆只好说。
“那会是什么难言之隐?”陶嘉然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她,“她丈夫不是很爱她吗?难道连个小孩子都容不下吗?何况,我又不会惦记他们的财产!她为什么不把我的事告诉江家、告诉岑家?为什么任由我就这么丢了不管我?”陶嘉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是难受。
人说“子不嫌母丑”,她为人子女,不该责怪自己的母亲,可她没法不怨。但凡她母亲当年找到了她,她就算没有母亲在身边疼爱,也还有父亲,至少还有舅舅,可能还有姥姥姥爷疼爱。她不信他们会都不管她。
薛锦昆甚至不敢看她的双眸,那双晕上雾气的眸子,那双认真质问的眸子,她怕自己眼中的不忍和迟疑被这孩子看穿。
擦干她眼角的泪,再次搂她入怀,柔着声音:“不想那些了好不好?我们这一代人各有各的无奈,经历了那么多挫折,再不想让你们也不顺。你妈妈在天之灵,肯定也是希望你一切都好,不希望你难过的。”
“我知道,姨,”陶嘉然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人啊,不要活得太清醒了,知道得越多越痛苦。你看那些大哲学家,哪个不是知道的太多,想得太多,有几个活得开心长寿的?反倒是那些没心没肺天天乐呵呵的过得最好。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孩子。”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陶嘉然喃喃地咀嚼着这八个字。
她怎知,她和她母亲的人生就印证了这八个字。
“你和那女孩的事儿,还有谁知道?”薛锦昆不无担心。
“齐洛知道,再就是您知道,还有就是,”陶嘉然想到季女士就头疼,“她妈妈应该也看出来了。”
薛锦昆倏的瞪大眼,她倒是真没想过对方也是有父母的,估计没几个当妈的能淡定面对自己女儿喜欢个女人吧?
“那,她妈妈……什么态度?”
陶嘉然不禁挠头,“她妈妈可厉害呢。表面上不闻不问的,暗地里给我们下绊子。要是我猜的不错,齐洛就是她妈妈搬来的救兵。”
“齐洛?她妈妈还认识齐洛?”薛锦昆怎么觉得这事儿乱得这么蹊跷?
陶嘉然扶额,真是越说越乱,原来这中间的关系这么复杂吗?
“姨,和您说件事,您先有个心理准备。”她是真怕这事儿太过劲爆,吓着岁数大的。
“你说。”其实薛锦昆也不过四十多岁。
“就是,我女朋友的妈妈您应该认识。”
“认识?”
“对,就是岑总的媳妇,也就是我舅妈,季宝华。”
薛锦昆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脑中天雷滚滚。
“华姐姐,言姐姐,你们都不带我玩……”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少女的衣襟,一脸的委屈。
“小昆子,你多大了?没断|奶吗!找江法言玩去,别来烦我们!”表情酷酷的另一个少女嫌弃地扒开她的小手。
之前被拽着衣襟的少女俯下身,温柔地冲小丫头笑笑:“锦昆乖,我和你华姐姐有点儿事,不能带你玩,你先去找你宝华姐姐玩,好不好?”
小丫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温婉的笑容,言姐姐真漂亮,比言哥哥还好看。可等到听清楚温柔少女说话的内容,嘴角一撇,心情立时晴转多云了。谁都不跟她玩。还宝华姐姐呢,她早拽着石头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切!以为她小就什么都不懂吗?宝华姐就是仗着石头哥喜欢她,总让石头哥给她写作业,可怜的石头哥!
一晃神,两个姐姐已经走开了,消失在拐角处,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嗔怪声声。
“子华……别……大街上……”
“我不……我偏不……你是我的……”
她们在干什么?小小的薛锦昆并不懂。
“咦,子华呢?刚才还在这儿。”不知何时,言哥哥已经站在她身边,手里掐着一把不知在哪摘的花编的花环。
小小的薛锦昆仰头看着他,逆着阳光,比她高一头多的少年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眉毛也很好看,身上的白衬衫散发着干净的肥皂气息。她心情又好了起来,小手一伸:“言哥哥,他们都不跟我玩,你陪我!”
少年挠挠头,无奈地低头看着眼前漂亮的小不点儿,不忍心拒绝她,宠|溺地笑笑,把个花环扣在她头上,可尺寸明显不合适,几乎耷拉到脖子上。
小小的薛锦昆也不嫌弃,反倒很高兴,任由少年有着薄茧的大手握住自己的小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姨!姨!我吓着您了?”陶嘉然见薛锦昆一直也不言语,脸上风云变幻,一忽喜一忽悲,以为自己刺激到了她。
“啊?”薛锦昆被从回忆中惊醒,往事恍然如梦,不堪回首。她早该发现岑子华和言姐姐的秘密,可知道了又能如何?她什么也做不了,谁的命运也改变不了。可是,眼前这孩子——
她不能让这孩子走她妈妈的老路!至少不能喜欢那个女孩,是叫岑萌吧?两个年轻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们的姑姑曾经爱得刻骨铭心,却没落个好结果,还把这世界搅得一团糟,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了!他们都老了,他们再也经不住再一次的打击了。
“嘉然,”薛锦昆急切地抓住陶嘉然的手,“非要这样吗?你们不该在一起的!”
“姨,我明白您的意思。她是女人,还是我表妹,您反对是肯定的,我能理解……”
薛锦昆痛苦地摇头,你不懂,你不懂啊,孩子。
“刚认识她那会儿,我并不知道她是我表妹,她还是我下属。那时候觉得她傻傻的,呆呆的,还有点儿可爱有点儿萌,姨,她就叫岑萌……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才知道她喜欢我,喜欢了我好多年,为了我考了同一所大学,为了我放弃了出国,为了我学了魏碑……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事。越相处我觉得她很好,她很纯粹,就像一块未被加工过的璞玉,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人,她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是暖的,我想她就是我的救赎……”
“小昆,我爱芷言,爱得刻骨……我冰冷,她温暖,她是我的救赎……”
那封信上的话,此刻回响在薛锦昆耳边,让她更觉痛心。不该啊,孩子,你不该走你母亲的老路啊!
“开始的时候,我不敢面对她的感情,她那么好,她的一切都那么美好,我这么普通,又何德何能拥有她?说实话,我觉得挺自卑的。后来,我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心,越来越控制不住,我想我应该努力一下,没有人让我这样动心过。我想给她幸福,我会向她爸妈证明我不比任何男人差……”
薛锦昆长叹一口气,傻孩子,你怎会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不是性别,而是你们的身世啊!这该叫原|罪吗?她心疼眼前这孩子,这孩子定是爱岑萌爱得刻骨吧?如果不是那一层关系,即使她们都是女孩子,薛锦昆也愿意试着去接受,只要这孩子爱着的女人值得爱。可是,眼下的状况,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嘉然,”薛锦昆打断了陶嘉然的叙说,“你的事儿,无论如何不要告诉你爸爸,也先不要告诉石头哥!”
“为什么?”陶嘉然眨眨眼,旋即明白了,这样的感情她亲爹怕是接受不了的,还是让他少受些刺激吧。至于岑子实,她眼下真没打算让他知道,她还要证明自己给他看呢。
“我知道了,姨。”陶嘉然点点头。
薛锦昆犯愁地看着她肖像岑子华的这张脸。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命运弄人啊!捉弄完他们这一代,又来折磨下一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