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熙就这样一路怒冲冲跑到了国公府后花园中,他看着前方八角亭中,身穿缟素的“三叔纳喇星徽”,他咬牙切齿地瞪了过去。
子文看到小牛犊子一般的盛熙,瞥了一眼身旁伺候的几个小厮,挥手将小厮如数斥退。子文面色平和地道:“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熙儿?”
盛熙呲牙咧嘴,一副小野狼的凶相:“你、你——休想把额娘从我身边夺走!!”
子文淡淡道:“这点,由不得你任性!”
盛熙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已经能够品到血的腥甜气息,他的脸色露出的是不属于孩子的凶狠之色,浑然像一只小野兽一般,眼底暗暗冒着幽冷的光泽,“你永远都是这副样子,自以为可以把控一切!!但我会让你知道,起码我!是不被你所掌控的!!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抢走额娘!!除非我死!!”
子文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偏见,但是——”子文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凝重,甚是透着几分警告的味道:“敢算计我的人,全都死了,你是唯一的例外,但并不代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盛熙脸上尽数是和自己年龄不相符的冷笑:“不容忍又能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不成?”
子文眉头一皱:“好了!熙儿,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我知道,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是不容许忤逆的!”
盛熙抬了抬下巴。咬牙道:“忤逆又如何?!我这辈子就是要跟你作对到死!!”
子文眼底滑过一丝恼怒,他快步走出亭中,看着在自己面前如此执拗桀骜的少年,他挥手便将扇了他一个耳光,子文低吼道:“这是你身为儿子,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盛熙捂着自己吃痛的脸,眼中人就是愤懑和埋怨之色:“父亲?!你什么时候真心把我当儿子看待过?!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
子文长叹一声。“我让你来这里。本意是想修复父子关系。没成想——的确是我不该让你来这个世界。”他看了一眼盛熙,“你和我作对,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若是用伤害她的方法来与我作对——”子文的瞳仁嗖地冷了下去。“我便绝不会容你!”
盛熙咬着嘴唇,良久无语。他怎么可能去做伤害额娘的事情……若是纳喇星德没有那么糟糕透顶的话,原本的计划,的确有很大的可行性。可额娘……仅仅一句话。就伤害到了额娘。难道那个计划,只能放弃了吗?……
傍晚时分。国公府又传来爆料,说是郑夫人吐血晕厥过去了。
宜萱当初拊掌大笑,这纳喇星德真是有本事,气得雅思哈吐血归西。现在又气得郑夫人吐血晕过去。二百年后像这么坑爹坑妈的极品人物也是相当罕见的,但凡出一个,那也是头条爆料啊。
玉簪也在一旁窃笑:“咱们这位德二爷忍不住就把想预支五年奉养。来给戚姨娘赎身的事儿跟郑夫人说了,郑夫人气得当初吐了半升血。底下人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的,可算是把老太太的命给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宜萱笑道:“有这么个儿子,郑夫人可真可怜!”宜萱啧啧摇了摇头,“自私自利的人我见得多了,可对自己的母亲还如此自私,当真是白生养他了!若换了是我,早掐死这个儿子了!”——郑夫人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人,可对自己儿子的容忍度还真是出奇得高啊。
宜萱的话刚落音,便察觉门外似乎有人,便试探性地问:“熙儿?是熙儿回来了吗?”
果然,盛熙穿着孝服踱步走了进来,他低低唤了一声“额娘”,然后继续沉默下去。
宜萱弯身问道:“你在外头偷听多久了?”
盛熙低声道:“一刻钟有余了。阿玛他……的确不是个好儿子,额娘骂得对。”
宜萱听在耳中,心中一舒,儿子送算不为纳喇星德说话了,这也算是难得的好事了。
盛熙又道:“额娘,儿子不会学他的。”
宜萱听得一愣,这才想到熙儿是为方才所说的想让她和纳喇星德重归于好之事,因为宜萱骂纳喇星德对自己母亲自私,所以熙儿想到了自己吗?
宜萱微微一笑,将儿子拢在怀中,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熙儿是小孩子,小孩子都会任性。任性和自私是不一样的。自私,是明知道会伤害别人,还是去那么做。任性,是因为不晓得自己所做之事会伤人。不知者不罪,所以熙儿还是额娘的好儿子。”
盛熙将头埋在宜萱怀中,他道:“熙儿会对额娘好的,会比三叔更好。”——如此一来,看样子只能另想办法了。
宜萱不禁呵呵笑了,小孩子,都是有独占心里的,尤其是对自己所喜爱的……虽然这种独占的心里不见得是对的,但却叫她心中十分安慰。
“只要熙儿活得开开心心,就是对额娘最大的好了。”——这个孩子是她在子宫中孕育而生的,是和她血脉、灵魂相连的孩子,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无法比拟的。
子文,等了她那么多年,守候了她那么多年。可她为了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疏远他。宜萱心中对子文有着许多愧意,但却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突然,盛熙从宜萱怀里挣脱出来,他小脸红通通的,不是是闷的,还是羞的,他支吾道:“额娘,我饿了……”
宜萱抿嘴笑了笑,便侧脸看了看玉簪:“那就摆饭吧!”
玉簪微微一福,道:“今晚煮了新鲜的白玉奶茶,还有小公子爱吃的箱子豆腐和糖醋荷藕呢!”
用过晚膳,宜萱又叫煮了玫瑰蜂蜜茶,留在晚上解渴喝。荣清堂内,烛火灿烂,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声,一盏芬芳馥郁而又入口香甜的玫瑰蜂蜜茶,喝在嘴里,味道好极了。
熙儿也小口喝着,小嘴唇上也染了红红的玫瑰色。熙儿本就长得白皙。杏子眼乌漆黑明亮。鼻梁略显得高挑,若是穿上女孩子的衣裳,一定是个可爱的小萝莉。不过这个想法宜萱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过。没敢实际操作一下。毕竟熙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样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
只有正太儿子,没有萝莉女儿。也的确是宜萱的一大遗憾了。
景仁宫,深夜寂寂无声。
许姑姑面带欢喜之色。忙快步走到皇后床榻跟前,低声道:“主子娘娘,四贝勒来了!”——她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多心思打点,总算是想办法见到了四阿哥。又是废了许多心思。才能叫四贝勒来到如今铁桶一般的景仁宫。
“咳咳!”皇后苍白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些微笑容,她的身子真的是不成了,不过幸好。临死前,还能完成这番谋划。
片刻后。只见一个穿着三等太监服饰的小太监,低眉顺眼走了进来。这个小太监长得高高瘦瘦,身量尚有些不足,衣裳也显得略肥大一些,他也似乎很是不适应这样的穿着。
皇后看了一眼许氏,道:“你去外头守着。”——那些看守之人,大约是看她一天之内昏迷的时辰越来越多,便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这才给了许姑姑成功的机会。
许姑姑道了一声“是”,忙躬身退了下去。
当外头的门被掩上,小太监才抬起头来,他轻轻唤了一声“皇额娘”。
这小太监,便是四贝勒弘历。
皇后看着自己的养子,脸上露出了憔悴的笑容,他出干枯的手,呢喃道:“你来了……”
弘历扯了扯太监服的袖子,一脸的不适应,他几步走到皇后床榻跟前,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的皇后娘娘,眼里滑过一丝不落忍。这就是皇后,这就是她生母小心翼翼卑微地侍奉了多年的皇后,如今却是如此可怜……如此垂死挣扎……
弘历伸出自己的双手,抓住了皇后那粗糙而咯人的手,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自然猜得到皇后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他的汗阿玛就是如此薄情,当初汗阿玛明知道额娘极有可能是冤枉的,但还是将额娘打入了冷宫。如今对待皇后,亦是更加冷漠无情。
“我知道……咳咳!”皇后现在没说一句话,都格外艰难,“弘历,你心里是怨恨我的……”
弘历丹凤眸中微微一动,继续保持了沉默。
“咳咳!!你怨恨我,将你抱走,让你和生母分开,更怨恨我之前在巫蛊之事中,让你生母做了替罪羔羊之事……咳咳!!”皇后说话一快,就忍不住咳嗽地厉害。
弘历忙道:“皇额娘,您……”
皇后摇头,她眼中满是悲哀之色:“你听我把话说完。弘历……我不怪你怨恨我。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如今快要不行了,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啊。”
“如今贤贵妃母子势大,若叫他们母子一朝得了天下,如何会容忍你享受荣华富贵呢?咳咳!!”皇后眼中满是怜悯之色,她看着弘历眼底暗藏的野心与愤怒,不禁笑了。
弘历忙垂首道:“请皇额娘教导儿子,儿子该怎么办?”
皇后含笑道:“额娘是将死之人,还能教你什么呢?不过这条残命,还是能为你做点事情的。你想要成事,背后没有母亲和母族帮忙自然是不成的。”
弘历眼底滑过一丝兴奋之色,“皇额娘,您的意思是——”
皇后看着弘历高兴的样子,眼底滑过一丝伤色,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会求皇上,把你的生母钱氏从冷宫里释放出来,当初巫蛊之事的罪名,本宫为一力承担下来,让她可以平反昭雪。”
弘历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连忙跪了下来:“多谢皇额娘恩典!”
“咳咳!”——若非她没有儿子,何尝愿意便宜了钱氏与弘历?只是事到如今,她死也不能叫李氏母子得逞!她宁可便宜了钱氏那个贱婢!
“但是——”皇后郑重地看着弘历,“你要答允额娘一件事——”
弘历忙抬头道:“皇额娘尽管吩咐,儿子一定会竭尽全力!”
皇后撑住一股力气,道:“本宫要你娶昭娴为福晋!”——昭娴便是承恩公嫡出的第六女,乌拉那拉昭娴。
弘历一愣,他忙道:“儿子当然是愿意的,可汗阿玛……”
皇后立刻道:“本宫将死,舍出这张脸去哀求,皇上总会答允的!”——她快死了,总要为母家谋划一下将来,昭娴是乌拉那拉家最美的格格,她相信,这个孩子能够拴住弘历的心!到时候,乌拉那拉家再出一位皇后,家族的荣耀自然就可以延续下去了。
弘历只能点头应下,心中却想着,侧福晋也是福晋,大不了到时候给这个乌拉那拉氏家的格格一个侧福晋之位也就是了!
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她若知道此刻弘历心中所想,只怕便气得吐血了。皇后又从自己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古旧的蓝皮手札,道:“这个东西,你守着,日后可用来策反年氏与李氏。”皇后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有这个东西,本宫就不信你们二人还能一心!!
弘历虽有些狐疑,还是忙双手接了过来,“皇额娘,这个是……”
皇后淡淡道:“当初王府医正,叶岐的随笔手札。你回去仔细通读,便会明白了。”说罢,皇后又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几缕不正常的血红色,她挥手道:“你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快些离开,莫要被人发现了!”
“是,儿子告辞!”弘历忙小心翼翼地将那手札塞进了袖子中,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候,一个报信的小太监悄无声息来到了养心殿,跪奏道:“四贝勒白龙鱼服,漏夜看望皇后娘娘。二人商谈一个时辰之久,奴才在窗外,听得不慎清晰,似乎是有提及冷宫钱庶妃还有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
雍正微微一想,便哼了一声,想来也不过是那些谋划了。只是皇家福晋的人选,岂由得她算计?!哼!
报信太监又道:“四贝勒前脚刚走,皇后娘娘便突然病重,许姑姑已经急召了罗院使去!似乎……病情不容乐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