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有人给换上茶,这陆子喝了笑道:“这不是贡泉,却是善卷洞水,将就些,但总比义兴的氿水好些。”
杜环问:“酒水怎可泡茶?”
“此地有三氿,是为团氿、和东西两氿,此氿非饮酒,水加上八九不离十的九字。”
“可有来历?”杜环问。
“据说秦始皇曾来此,因口渴,饮铜官山下水,味甘,便当场赐名为氿。”
“茶仙是说氿水来自铜官山?”
“正是。”陆羽道:“氿水虽不宜煮茶,却适合酿酒,始皇赐氿字不谬也。”
杜环等与茶圣、皎然等说说笑笑,从此,这蒋宣武在义兴留了下来,跟着陆羽、皎然学种阳羡茶。
几年后学成,宣武自回明州,居然在当地开辟了一个新的茶种,成为一代茶师,后来又在杭州开了茶肆,生意兴隆。
辛巴达每次路过都要去蒋氏茶肆喝茶,并带些回大食。
这日,杜环与昆仑、阿伊莎跟着皇甫曾的队伍押送贡茶出发,望润州而来。
过桃溪镇,这皇甫让人买了些雁来蕈和南烛叶子、竹笋、咸肉带上。
“这是干嘛用的?乌黑的,那个蕈怎么有点脏啊。”
皇甫道:“此乃义兴特产,此处不仅产茶,而且出其他好吃的,比如这个蕈,是春秋两季才好吃,燕子归来时最好,平时都是往年干货,炖鸡蛋最合适。”
“这个南烛叶子呢?”
“这里有个传说,有位老太太死了,孝顺的儿子目莲供饭给娘吃,娘托梦说,白米饭老是被小鬼吃了,自己吃不到,饿呢,这大孝子到山里找到这南烛叶子捣碎,把米泡在里面就变乌黑了,做出来的乌米饭小鬼不吃,他老娘就能吃到供饭了,真的很香,这叶子本地人也叫乌饭草头。”
“咸肉有啥好吃呢?这笋也没味道。”
“参军是北方人,其实我们这里好吃的多了,这咸肉是本地野猪肉,腌制后晒去了油脂,和笋一起煨,香喷喷的,可好吃了。不过,这肉需要泡洗干净,笋需要隔夜炖烂了才好。”
“你带这些准备路上吃吗?”
“对,因为过了长江就吃不到了,如今三月,正是好吃季节,可惜,要是秋天,还有更多呢。以后,你有机会来,秋天最好。“
“秋天有什么?“
“板栗、百合,多了,说起来你要留口水。等到了润州,我请你吃那边的特产。”
昆仑和阿伊莎听了已经非常想吃了,不过阿伊莎不能吃野猪肉,只能吃点别的。
皇甫自己是校尉,想起杜环也是参军,这里有个非常有名的军事家,便问杜环可知陈庆之,杜环道:“你说的就是白袍小将吧,知道知道,平北方三十二城呢,据说跟三国周瑜差不多,不善骑马射箭,却是一代儒将。”
“对,就是本地人,如今他的后人也是茶农,一代名将后人跟蒋家一样都不喜欢出仕。”
“我也喜欢做个自由自在的无名之人,皇甫。”
晚上,到了润州,这皇甫先去了官驿,把贡茶存放在那里,由士兵和公公带来的人看守,然后把杜环等带上西津渡。
“这里的肴肉和盐水鹅翅好吃,弄点豆腐干丝和马兰头,加上一点刘备面。”皇甫道。
杜环问:“何为刘备面?”
皇甫故意不说,等上了菜和面,叫了三坛子封缸酒,才道:“刘备是北方人,喜欢吃面,当年甘露寺招亲,孙权就用了面招待刘皇叔,结果这面就出名了。”
“那我们一起吃,吃完去甘露寺玩玩。”
阿伊莎道:“这么晚了,晚上和尚开门啊?”
“对啊,少爷,你喜欢夜里看吗?”
皇甫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其实晚上江边冷风大,容易受寒气,寺庙估计进不了,来,我们先喝酒。”
“我不喝酒,猪肉也不吃的。”
“这丹阳封缸酒客好,味轻花上露,色似铜中春,容易下口,是某个皇帝封的,所以叫封缸酒,你不吃,加点别的吧。”
于是皇甫又点了些长江里的鱼。
“这是鲥鱼,就这里的最好,而那个河豚味道鲜美,不过必须要小心有毒。”
“我们在东瀛吃过类似的鱼,哈哈。”阿伊莎道。
皇甫用筷子夹了一片肴肉,在醋里蘸了吃下,赞道:“多么美味的东西,你不吃可惜啦。”
阿伊莎问:“这就是醋吗?”
皇甫道:“对,这就是润州醋,非常有名,做菜常用,如果吃螃蟹,也用它和芫荽当佐料。”
杜环道:“阿伊莎,我们长安人喜欢吃本朝龙兴之地的醋,这润州醋倒是第一次吃,说起醋,本朝还有个吃醋的故事。”
“少爷似乎跟阿伊莎说过吧。”昆仑道。
阿伊莎点头道:“是的,少爷可能忘了,哈哈,你们的皇帝送个美女给大臣,这大臣怕老婆,他老婆好妒忌,皇帝发怒赐毒药,结果这女人就喝下毒药,谁知就是醋而已。”
大家听了大笑起来。
在西津渡吃喝完后,这皇甫非要送杜环去甘露寺不可,但喝成这样,杜环只好把皇甫送回官驿休息。
第二天,皇甫来告诉杜环,需要等一下鱼公公才走。
“那我们何不去甘露寺转转,昨日酒多了没去成。”
皇甫道:“好,顺便到寒舍小坐。”
原来皇甫兄弟就是本地人,哥哥皇甫冉是大历才子,却已经去世几年,家中有儿子侄子在皇甫族私塾里上学。
这皇甫是大族,祖先立下规矩,男子家庭有困难均有族里出资读书,所以皇甫家每朝出才俊。
后皇甫兄弟均列入《唐才子传》中。
看到皇甫家如此清贫,杜环心中对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甘露寺已经有点凋敝,杜环觉得很煞风景,那孙权与刘备的试剑石上全是后人慕名留下的剑痕,叹息不已,到了长江边就回来了,十分无趣。
“要不是等鱼公公,我没时间回家的,家里连个仆人也用不起,只有请族人定期帮我来打扫一下。走吧,杜参军,我们去官驿。”
到了下午,这鱼公公没来,却让一个姓王的小公公先来了。
“你们马上出发,公公累了,自己坐船走水路了。”
于是皇甫等人在小王公公催促下继续赶路。
沿着官道走了半天,到晚上,贡茶进了扬州。
扬州是两淮节度使管辖之治所,杜佑在此任职,皇甫问杜环是否去见他,杜环却不想见他,自己干自己的事。
“我虽是他侄子,却不想打扰他公务,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杜环知道这前朝隋炀帝为了到扬州看琼花,就开挖了大运河,弄得运河沿路上很多人造反。
“这个时候能否看到琼花?”杜环问道。
“我们来早了,估计要等几天以后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帮你去问问。”
“你很忙,我们自己去问吧。”
皇甫也不客气,随他们去了。
到了街上,就问一个老者琼花什么时候开,那老人道:“你外地人?
“第一次来扬州。“
“你去琼花观看看不就知道了,百闻不如一见。”
杜环道:“是啊,我不知道怎么走。”
“本地人叫琼花观,官场的人叫唐昌观,顺着这条街走到底,就在运河边附近。”
“谢老丈。”杜环高兴地走了。
“怪不得在运河边,原来隋炀帝真的是为了看琼花挖的运河。”昆仑跟阿伊莎道。
杜环听了道:“其实这挖运河是好事,隋炀帝名声不好,但只是性格有问题,治国之道还是有的,对了,我们走马小心别伤了人。”
很快到了琼花观,这其实是一个道观,据说是为了玄宗一个女儿改建的,让其在此修真,看到观内有一些信道之人在休息,杜环就问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琼花在何处。
“在后院,还没盛开呢。”那人逗着孩子玩,也不抬头。
“隋炀帝真的是做梦后才来的吗?”昆仑问。
那个抱起孩子道:“不是的,这琼花观在汉成帝时就有了,当时为了供奉后土女神建了后土祠,种了琼花,据说这女神就是琼花仙子,那杨广来看琼花不过是想建造一条大运河把江南的粮食运到洛阳,跟琼花没用关系,后人不过是抹黑了他。”
“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曹观主说的,哈哈。”
杜环想,似乎本朝大诗人没有什么名作写隋炀帝与琼花故事,看来真的是误传。
那人只顾逗那孩子,杜环三人就走进后院去了。
果然,好大一颗树,从汉代到如今七百多年了呢。
虽然天气关系,花季推迟,但花已经气势颇为壮观。
“天下无双独此花。”杜环随口赞道。
昆仑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阿伊莎道:“还记得东瀛那个鉴真大师吗,他就在这里当过住持。”
杜环听了猛然想起什么:“哎呀,昆仑,你不说我差点错过了啊。”
阿伊莎忙问:“少爷,错过什么啦?”
“其实,鉴真大师那个寺庙不是这里,这里是道观,是道士修道的地方,和尚修行在寺庙,大师曾经住持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大明寺,走去大明寺吧。”
出了道观一问,方知这大明寺在西门外的运河边,琼花观却是城东,运河好比护城河一般把扬州围住了。
到了大明寺,三人下马,阿伊莎没有入内。
“要不要请他们接待我们,我们可是他们老住持的朋友。”昆仑道。
杜环道:“算了,不要打扰人家了,我们就是来玩玩的,要知道,朝廷一直把鉴真大师当成非法出国呢,私自传钵有罪之人,记得在广州和泉州我们为了保护他徒弟隐姓埋名上遣唐使的船吗?”
昆仑点头称是。
本日没有和尚在做法事,两人装模作样拜了拜,还捐助了点银子。
和尚要登记,杜环道:“心中有佛,无需留名,佛祖自知。”
怕阿伊莎等久了没意思,杜环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我们其实啥也不懂,就是看看罢了,哈哈,走吧,肚子饿了,扬州城里找好吃的。”
三人回到城里最热闹的街上,找了一家人特别多的酒楼,因为杜环认为,人多证明做的好吃,人气旺盛,菜也新鲜。
这酒楼叫太白楼,据说是李太白烟花三月下扬州到此吃过,所以出名。
这店小二见杜环等三人古怪得很,有点怕,直到杜环叫:“我要点菜了。”
小二递上一个木排子,上面刻着一些菜名。
“别这么麻烦,你说你们镇店之菜吧。”
店小二道:“这牌子点菜可是诗仙李太白设计的,客官不喜欢就算了,我们这里有烫干丝、扬州炒饭,三丁包、灌汤包、翡翠烧卖、狮子头。”
“都要了。”
“三位吃不了这么多吧,我们店份量足。”
“叫你上就上,你告诉我,那些是猪肉的,那些不是。”
“好像基本都有,烫干丝、三丁包没有猪肉,炒饭可以不放猪肉。”
“好,能不放就不放,我属猪的,忌讳。”
那店小二嘀咕着去后厨了。
当菜上来时,昆仑已经去拿来一坛子土酒,三人就吃了起来。
“不够可以点别的,鸡鸭鹅都可以。”
店小二听了道:“咸鸭蛋有的,蛋黄不错,要么?”
“要。”昆仑道:“来碗面。”
“有爆鱼面,要吃吗?”
“要。”昆仑准备放开肚子大吃。
就在三人胃口大开时,进来一群客商模样的人,当走过杜环他们这边时,还停下来看了看菜。
“他们吃的我们全点了,头。”
“好,让大家吃好,你别乱说,这里要叫我大当家的。”
这几人说着被店小二引入楼上去了。
杜环悄悄对两位伙伴道:“刚才那人说漏了嘴,一般只有强盗头子或者官兵衙役叫头的,根本不是做生意的。”
昆仑与阿伊莎听了觉得杜环说的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来加茶水,杜环问小二:“刚才几个是官差吗?”
“不是,他们是做生意的。”
“经常来吗?”
“不是很清楚,平时没注意。”
“你们熟悉?”
店小二道:“来的都是客,从不问姓名,所以,客官我无法回答你。”
“那倒点茶,你的菜有点咸了。”杜环道。
小二倒茶后走了,杜环等又吃了一会儿。
就在喝茶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一个书生模样,佩着剑,另外两个倒像是家丁似的,带着刀,看来是有钱的读书人来吃喝了。
这些人也上了楼,杜环假装找方便的地方起身跟在后面,却看到他们进了一个大包间。
店小二问杜环楼上做什么,杜环道:“方便一下,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在哪里。”
“楼下后面院子里才有,你下去找。”
杜环只好下楼。
后来,那三位客人先走了,杜环想跟上去,却听到客商模样的人也出来的声音,有几个估计喝多了,嚷嚷道:“这是一笔大买卖,我们做成了就发了。”
“客官,你的钱还没结呢。”小二道。
“刚才我们的客人不是已经先付了吗?”
“没有,他们走了,只能让你们付。”
“真小气,这点菜钱也不肯付,算了,不跟他们计较,等生意做成了,还在乎这些吗?”
那客商头付完钱走了。
等他们走了,杜环也结账,顺便问道:“刚才他们怎么不付钱啊?”
“付了啊,不过他们点的菜本来是各付各方,谁知道那官人让客商付钱,哈哈,这客商要是不付,我们岂不吃亏,只能盯着他们。”
“刚才他们不是说了吗,就要做成一笔大买卖了,哈哈,还在乎这点饭钱。”
店小二道:“谁知道他们做什么生意,说不定是贩卖私盐或者其他禁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