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悬。
某地一处校场内,但见一个个高瘦胖矮不一的少年挥动着拳脚,奋力的施展着帮内传下的一些基础拳脚,口中呼喝有力,虎虎生风。
这里面,大多是已家破人亡的孤儿,乾天宫所到之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不从着悉数斩尽杀绝,若遇少不经事的幼儿皆会带入帮内,如断浪之流不在少数。
剩下的,便是被乾天宫掠来的平民孩子。
这其中乾天宫自小授其简单拳脚,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比斗争胜用以检验其天资根骨,天份高者,身份也会相应的受到栽培重视,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至于那些根骨差者,则便会任人欺凌,沦为端茶递水的杂役。
断浪根骨差吗?
不差,不仅不差更是不凡。
身为世家子弟,仅其眼界便非寻常弟子能比,可结果呢,他还是沦为一个端茶倒水割草喂马的杂役弟子。
手中持着笤帚,他低着头扫着地上像是永远也扫不净的地,可是,却无人看见他那双眼眸里流淌出的不甘和愤恨,以及浓浓的野心。
江湖,三教九流无数,龙蛇混杂居多,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连这“乾天宫”都是如此。
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人心势力,他自幼便在这其中,所见到的绝非平天王之子那般从一开始便被宫主另眼相待的人能比的。
欲望,野心,都会随着那一次次的被人欺凌和践踏而不断滋生。
特别是当那些人讥笑着说:“看,这就是当年的世家之子……”
江湖,两字曰之——“名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是他的父亲,为了重振断家声威所作所为从约战平天王到与那火麒麟搏杀又何尝不是为了名之一字。
而如今……
三分校场,以他现在的身份也只配看着,还远远达不到上场的地步,目光一扫那道屹立在阳光下的霸道身影,断浪的双眼莫名的像是化作潜流暗涌的湖泊,内藏惊涛骇浪却是无人察觉。
事实上以他断家祖传的“蚀日剑法”若想在乾天宫中脱离杂役的身份还是轻而易举的,可他却从未出过手,不仅如此更是在所有人眼中变得更加任劳任怨,像是对这般的遭遇早已麻木,像是早已泯然众人,真的成了一个杂役。
哪怕平天王之子时常安慰他,鼓励他,但最后都只是无功而返。
平静,平静到极致的目光却暗藏着难以形容似滔尽四海之水亦难洗净的光亮,就似一团日益壮大的火焰,迟早有一天,这火焰会宣泄而出,将他眼中所见的一切美好烧的片灰不存。
那是野心,在得到强大力量后滋生出来的可怕野心,一点点蚕食着他。
倏然,他抬着的目光一垂,又恢复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事情,扫地。
因为三分校场上,那尊金色大椅上的霸道身影正回望着断浪的方向,一双精光隐现的可怕眼目带着一股疑惑,只看见那低头似木偶般不停扫地的少年,他目光稍稍一顿才又收了回去。
然而,不多时,就见人群中忽响起一声惊呼,宫主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一顿,一旁的文丑丑察言观色,见得这一幕当即正欲开口,殊不料这一张嘴竟是。
“你……云云云少爷……”
一旁的宫主亦是敛了笑容,双眼一凝,不形于色。
“步听云!”
只见一道身影身着粗布麻衣居然踏入了三分校场内,这个已经消失了五年的人,在当年那场洪水中早已葬身其中的人居然又出现了?
强以宫主亦不免为之错愕。
当年平天王之子与断浪回来禀报,言步听云已是葬身万钧涛澜之下,怎的如今居然还活着?
但错愕归错愕,当年那个少年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不仅如此,观其神华内敛只怕境界亦是精进不少,宫主定定的看着步听云走到他的面前,那张比往昔更冰更冷,像是已丧失七情六欲的脸一压是单膝跪了下来。
他也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
众人仍自惊呼,遂见一道飘忽身影已是如穿花蝴蝶般风轻云淡的掠到了步听云身旁,同样也是单膝跪地。
“拜见师傅!”
直到此刻,步听云才开了口。
“步听云见过师傅!”
宫主浓眉一蹙,先前他曾派平天王之子前去西湖寻一件无上兵器,不想如今居然带回来一个步听云。
宫主身旁,一沉稳俊逸的青年得见平天王之子步听云齐齐同归,当即温和笑道:“此行没事便好。”
正是宫主大弟子青霜。
“风儿,此行可曾目睹那钱塘江上一战?”然而宫主在意的却不是步听云的死活,而是那令江湖轰动的惊世一战,传言双方能分江为陆,御风雪为剑,这般惊世手段,只怕也就当年的武林神话无名与剑圣能比拟了。
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阴鸷,霸者,非与皇者相同,唯信仰力量为尊,以力压人,以势迫人,更何况这偌大江上本就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杀出来的,如今凭白冒出一个稀世高手自是让他有股浓浓的危机感。
而且,据密信来报,似乎无双城的那人已经出了“剑庐”了。
就在平天王之子正欲开口的时候,步听云却已站了起来,似无视了所有人径直离去,只等快要消失在校场的入口,才听的一声冷漠的声音传来。
“我要闭关!”
留下一干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过,宫主并未因此而动怒,只是看着步听云离去的背影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斜目一瞥平天王之子,道:“待会来天下第一楼再与我详说吧!”
说罢,同样是起身离去。
……
角落里,断浪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戏谑的笑意,原本寻常的面容霎时变得邪气凛然,一个撤身,人已消失不见。
夜已深。
孤灯在寒风中摇曳,像是一团有了生命的精怪,看起来显得异常的怪诞和诡谲。
然而,它却终究没有被吹熄,相反是越来越平稳,从摇晃起伏到直挺挺的亮着,最后居然朝着某一个方向斜斜立着。
原来,它的前方坐下了一个人,一个少年,穿着身乾天宫杂役的灰色布衣,本来平静的面容随着他的坐下,随着体内内力的翻涌竟然慢慢流淌出一抹青色,而他的周身那草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凭空化出一颗颗细小的的冰粒。
空气中的寒气更像是受到某种莫名的气机牵引朝着他汇聚而去,原来,那火苗正是因此而发生了变化。
好惊人,惊人的非是这一身寒功,而是这个少年的年纪,只怕还未至到及冠便已到了这般骇人境界。
只不过,这股可怕寒气凭空陡现的一瞬,周遭空气却又凭白的由冰转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邪异火劲,像是由心底而生,自内而外勃发。
冰与火,寒与热,二者只在少年体内流转开来,非但没有冲突和走火入魔的迹象,反而是如鱼得水,成互补之用,最后只闻少年发出一声鲸吸的漫长吐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劲力便已齐齐被纳入气海,浑圆如一。
“水火相济,生生不息!”
只待气息稳固,少年双眼徐徐睁开,这一睁开,他的身上,便已多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邪异气息。
“啪啪啪……”
兀的,头顶一声声拍掌的声音听的少年心头一跳,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早已非当年那个心智单纯稚童的断浪如今心狠,手更狠,几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他当机立断右手一击地面,身形似鲤鱼打挺般,头朝下,双腿朝上直直飞起,屋内霎时劲风扑面,那火苗立时再受波澜,瞬间就被压趴下来几欲熄灭。
所施展的竟是乾天宫之主宫主密不外传的三绝之一——“风神腿法。”
可他却做不得平天王之子那般轻盈飘逸,暴起之下反倒化作一种阴狠诡辣的腿法,踢人死穴,点人咽喉,招招欲置人于死地,犹如毒龙钻心。
“啧啧啧,好!”不怒不惊,那神秘声音更似有着喜意,话语略带赞叹,似是对断浪的表现很是意外。“宫主那小子只挑了平天王之子和步听云作弟子真是他瞎了眼,不错,不错。”
那人口气大的吓人,竟是称呼如今不可一世的宫主为小子,却不知是何等身份。
对于那完全变了味的风神腿熟若无睹,就见黑暗中一只手猛的探出。
看其动作竟是打算单手硬接,断浪见此心中立时暗自冷笑,这腿法乃是平天王之子私下里传授他的,可惜他人前对此不屑一顾,背地里实则早已将这门腿法融会贯通,而且加之他这一身古怪的劲力,水火二劲齐出,莫说眼前是个血肉之躯,便是一座石山也能给它踢出个窟窿眼来。
可就在与那只手相遇的一瞬,断浪是勃然变色,两者甫一相遇他浑身顷刻似被凝结般,彻骨冰凉袭遍周身,像是连心跳也在此刻停滞。
寒意,恐怖到极致的寒意比他这些年修炼而成的更是深厚难匹。
“啪!”
空气中炸出一声噼啪脆响,断浪便已重新跌落而下,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房梁上忽然慢慢现出一张脸来。那张脸却是古怪至极,不似人脸令观者遍体发寒,不,本就不是人脸,透着火苗余光,断浪看见那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张冰雕面具,为寒冰所凝,不见对方真容。
原来上面有人,一个怪人,坐在上面晃着双腿,行为举止煞是荒诞不经。
可怕,何止可怕,断浪发觉自己竟是瞬间受制毫无还手之力。
“怕了?”
对方玩世不恭的话听的断浪眼神蓦的阴冷下来。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犹如三伏天被浇了一盆冰水。
“你以为你这些天杀的那些人是谁给你处理的!”
似笑非笑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断浪心里一沉,而且是直直沉到了谷底,难道对方竟是一直跟在身后而自己不曾察觉?
念及于此他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这些时日乾天宫总有一些弟子离奇失踪,其中不乏一些带艺投靠的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个冷清肮脏的喂马杂役。
眼里的阴冷渐渐被压了下来,断浪盯着那居高临下打量自己的神秘人有些惊疑不定的道:“你是宫主的人?”
“宫主?他那小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人越说口气越大,嘴里的话语看似玩世不恭却无不透露着对宫主的不屑。
断浪心中半信半疑,信的是对方的实力如此可怕,举手投足便能钳制他于无形,一身功力简直深不可测,疑的却是既然对方如此了得为何江湖中未曾听闻此人半点传闻和名气。
“小子,我又岂是那些庸俗不堪的凡人能比的,要名,我若振臂一呼,这中原大地哪还有什么乾天宫,名利之言不过是对你们这般凡夫俗子而言,对我来说就像是粪土一般臭不可闻。”
竟是猜中了断浪心里所想,那人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挥手扇了扇面前的口气。
可是,他话锋一转定定的看向断浪。
“不过对你,本座还是比较感兴趣的,谁又能想到一个逆来顺受多年的懦夫,居然暗地里摄他人精气内力为己用,仅这份隐忍便足够让我另眼相看。”
断浪心头一凛,这话外之意听似对方对他比较欣赏,可目的却实则是他身怀的那门魔功,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又如何能告诉别人,说不得对方再来个杀人灭口。
这些年他一直小心谨慎,之所以能忍辱负重至今就是为了不露出马脚,可谁想居然被这么一个老怪暗地里瞧上了。
见他眼露犹豫,那人哈哈一笑身子只那么凭空一闪便已到了断浪身边探手就要去抓。
“小子,被我看中可是你百世修来的福分,你还不……”
可话说到一半,那面具后的瞳孔猛的一缩,神秘人伸出去的手更是猛的收回,眼中笑意,玩世不恭,什么都已散去。
他看见的与断浪所见的不同,听见的更是与断浪不同。
耳边只听一道飘忽声音像是自天边送来,诡异飘忽。
“你若敢毁我一子,我必斩你!”
与此同时他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到了一双投来的目光,凌冽如剑,极尽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