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上,浪潮翻滚。
在那咆哮奔腾的江水上,无数观潮之人瞪圆双眼瞧着远方那道可怕的剑光。
剑光璀璨,远观之下只如长瀑倾泻,自天穹垂落,落向那江面,近乎百丈。
如此的剑光划破长空,直惹得所有人骇然难言。
然而。
眼看青光正直坠而下,那江面上但见两道晦涩白芒猛的一显,继而大放光明,江水霎时逆起直上分为两股,如水龙盘旋,朝青光冲去,每涨一寸,那水流便凝结成寒冰。
眨眼的功夫,一切发生的极为迅速,就恍如江中猛的拔出一座壁立万仞的冰山来,冰山如剑,直指青光源头。
“轰轰轰~”
二者甫一碰撞居然引来滚滚惊雷,声势震天。
只待雷声消散,才见冰山碎去,剑光已散,二人竟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隆隆隆~”
天边的白线也已涌到了岸边,似天崩地裂,浪花滔天,一个个入迷观战的旁观者立时被遮挡住了视线,碍于巨浪之威不得不退。
一浪尽,一浪生。
姜宁凝望那苍老如鬼的老神,身形飞扑而下的一瞬单足在那浪头一点,整个人登时化作一道虚影,脚下江面,竟是无半点涟漪,比之鸿毛落水还要来的轻巧。
双剑一横,神露出一抹能吓死人的诡异笑来,不退不避,直迎而上。
“铮!”
一道利器相击之声登时弥散开来。
“好,当今江湖,能与我斗至这般地步的无不是凤毛麟角的老怪物,想不到你一后辈居然能迎头赶上,只怕比之武林神话无名也相去不远了。”像是在赞赏,神眼中神色诡异,嗓音沙哑的道:“不若你我联手,届时天下苍生尽在我们脚下,岂不……”
两人,三剑,神说到这里便已收声,因为他不得不收声,眼中已被无穷剑影充塞其中,以目为剑,早已知其威力的神嘴里沉声提气左手如水晶般的长剑蓦然生变,那本已成形的长剑居然是倏的变长了,像是凭空长了一截,离了青霜朝姜宁指去。
却不知是目剑先洞穿神的头颅还是那摩柯无量所化长剑先洞穿姜宁的心胸。
正在僵持的两人不约而同齐齐劲力一迫,天地骤起肃杀。
只见二人脚下江水先是古怪一凝滞,继而像是一块破布般扭曲翻搅起来,然后凭空消失,确实是消失,二人脚下江水凭白少了一大块,像是猛的多了一个大坑。
“轰~”
只等好一会,那江水才像是反应过来,冲泻着落下。
空中飘散出一连串的血珠,却不知是谁的。
“哈哈,小子,你……你?”
正在飞退的神看着倒退出去的姜宁正放声笑着,可马上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望着空中飘摇的一撮白发,脸色已阴沉狰狞起来。
“寒天势!”
耳边再闻一声细语呢喃。
一股可怕剑意登时如凌冽寒风般弥散于天地间,笼罩二人周遭方寸天地,像是将人间隔了开来,至绝至杀。
这夏末秋初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散下无数晶莹,洋洋洒洒。
神眼神骤然一变,他看向自己的手,不,不光是他的手,还有他的身体,他惊觉望向四周,看向那漫天飘雪。
只在他凝神张望间,那风雪已是暴涨开来,如鹅毛翻飞,遮天蔽日。
江边之人看见这蔚为壮观的一幕无不动容骇然,有的更是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喊着“龙王爷饶命”。
居然下雪了,而且还能消磨人的生机。
脸颊上,一道剑痕斜飞落于其上,鲜血如珠滚落,无动于衷,姜宁手中青霜鸣颤如龙,似要挣脱出手,反腕一转,剑已竖在胸前。
顷刻,将起之势连带江水也为之逆流,风雪交汇,只见姜宁一头长发刹然是倒卷而起,袍角飞扬之际,他是纵身一跃。
再看江面之上的神,手中双剑运转如影,水泼不进,却是不断抵挡着那些“嗤嗤”朝他激射而来的飞雪,这哪是什么雪,分明就是可磨灭一切的剑,更像是一座阵法,像是一个牢笼,退之不得,进之不得,束手束脚。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宁运势而起,分明有一击斩杀之意。
感受这那无孔不入的可怕剑意,感受这体内消散的生机,神一声癫狂怒吼,澎湃气劲霎时爆冲肆流。
“摩柯无量!”
剑已非剑,而是化作一股可怕的力量,汇聚天地之气,运转为己用,如风雷汇聚。
乍见神那苍老的面容开始裂开无数细口,干枯的身躯居然慢慢鼓胀起来,像是连他自己都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全力而为快要被撑爆一样,七窍流血,如厉鬼罗刹。
他双手一抬作托天状,掌心双剑已自有形变作无形,本就是天地之气所凝,如今骤然溃散,白芒流转,震撼天地,竟是如黑夜中的星火,气息如光渐渐有冲破这片风雪天地的迹象。
风无相,云无常。
澎湃到难以形容的内力赫然引来天地间风、云二气聚于掌心。
观者众人只见那风雪天地中猛的多出一颗白色的光点,继而暴涨之下化作一颗太阳,与那风雪相抗。
极招相对,生死胜败即将分晓。
正在此时,风雪之中再亮一光,青光挂于天空,像是功成身退,风雪奇景刹然散去,现出了里面二人的真容。
一人在天空,一人在江面。
青光流淌,其剑之光,璀璨如阳。
白芒交融,煌煌镇世,浩瀚无边。
下一刻,青光已至尽头,然却像是刚刚开始,剑锋一转直朝人间坠来,斜飞而至,不知是人剑合一,还是以身为剑,直指那白芒而去。
“去!”
一声暴喝再起,声嘶力竭,只见那白芒竟是直直离了江面飞起,欲要针锋相对。
快,极致的快,无法形容,众人尚未回过神来,那两股可怕力量便已碰撞在了一起。
“嗤!”
“轰!”
却见一道可怕青芒穿破了白芒洞穿挣扎而出,自长生不死神的心口一没而过,直直插入江水中。
而青光源头,一道身影亦是倒飞而出,像是一块破布般浑身衣衫炸碎,鲜血飞洒,横飞出去百丈,直坠至江面,砸出一道巨大水柱一切方才烟消云散。
可还不等众人喘息,那落入江水中的人便倏的飞扑而出,朝一头仍自立在江面的神冲去,每步落下,江面必是溅起巨大水花,如狂龙过境。
百丈只不过一两息,身后的水花仍未落,只见那惨烈非常的人五指一扣一抓,直直印上对方天灵,手臂一转,只听“咯嘣”一声已将其六阳魁首生生扭下,唯剩无头尸体坠入江中。
吞咽下嘴里狂涌的鲜血。
姜宁另一只手已朝水面一抓,只见一道青芒瞬间破水而出,落入他的手中。
没有去看那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神,姜宁垂落的目光斜瞥了眼头顶黯淡的天空,默然的凝视了好一会才收回。
只等青霜归鞘,只等人已不见。
江面上又恢复了那般盛景,依稀间,像是有呢喃未散,弥留久久。
“什么神什么魔,什么天什么佛,想要超越苍生,还得问过我的剑……”
距离那场惊世大战已过去有五日了。
事实上只不过一天那一战的可怕声势便已迅雷不及掩耳被轰传向江湖的四面八方,引得各方注目。
没有人知道交手双方的身份,只是偶有人路过湖畔时才发现那间名为“妙笔斋”的书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了门面,变作一间酒肆,而那似祖孙三代的人也已走的无声无息。
一起消失的不见的,还有那两个苦命的兄弟,以及他们哪位年迈的母亲“徐妈”。
世人总是善于忘记,时日一久,一切便是连记忆都消失了个精光,无人记得。
……
北风吹起,风尘阵阵。
大地上曾经那翠绿欲滴的草儿如今也开始变得蔫黄枯萎,像是预示着它的一生已由荣到枯,尽头了。
以至于放眼望去整片大地看起来略显荒凉,死气沉沉,没有生气,除了那满地枯草外,除了那黑褐色的泥土,这里已再无其他色彩,单调的让人发慌,罕有人迹。
不,至少还有一物能忍受这般无边无际的孤独,就在这荒野的中心出,一座草庐醒目非常的落于其上,像是千万年来始终如一。
世人常言,是人便一定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即便庙中坐禅的和尚,山间修行的道士亦不能免俗,因为他们正是因此才去苦悟,未曾得成正果,仍在路上。
红尘万丈,苦海无边。
若能求得解脱,那僧者便再非僧者,而是佛,道士再非道士,而是神。但在这世上,还有一人非僧非道亦能摒弃这情欲苦厄,斩断一切牵绊,便是圣者,剑中圣者。
远处的荒野上传来了密集的响声,比雨点还密,密的让人喘过不气。
直到近前,才见数十匹鬃毛飞扬的野马纵蹄狂奔而至,像是被什么驱赶到了此处,冲向那唯一的一间草庐。
霎时尘土飞扬犹如烟龙滚滚,遮天蔽日。
野马尽是皮毛发亮,身形更是比寻常马匹高大,气血旺盛,冲撞之下只怕一骑便有数千斤之力,如此马群过处,只怕便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也得避其锋芒。
二者距离飞速拉近,百丈亦不过片刻即至,眼看就要撞上那间破败草庐的时候,只见诸多马匹身上倏然迸溅出可怕血箭,分以从关节各处,脖颈头颅,脊骨,腹下喷薄而出,冒着蒸腾的热气,喷溅出来。
而那些还疯狂奔跃的马儿,它们的声音只在同时便已齐齐停止,不约而同古怪的可怕。
然后,乍见那数十匹高头大马还保持着奔跃状的身躯是齐齐分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利器割了开来,瞬间四分五裂,被肢解当场。
这是一副异常竟然场面,只见那些仍喘着粗气的马匹脑袋无声滑落,没有丝毫停顿,腔中登时喷散出的热血噗噗如泉涌,几近数尺,何其骇人。
再看草庐外的地上,本来无声无息的地面忽然泥土翻涌,一条条可怕的剑痕陡然凭空显现,甫一出现那漫天喷洒的马血变色化作有形之物,朝那些痕迹印了上去。
此等骇人异象足足持续了小半盏茶,只等尘埃落定,那草庐门外已多了一个以滚烫马血写就的“剑”字,轮廓峥嵘,气息迫人。
“大哥,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剑道又精进了一番。”
血还未冷,便听一道粗狂笑声自远处而来,只这声还未散,那剑字近前已多了一人,那人广额深目,不怒自威,一身摄人气息极具威严,扫视着地上的字,眼中精芒时隐时现,最后看向剑庐,眼神遂变的复杂。
至于那一地修罗场般的马尸,他却是看到未曾看上一眼。
可惜他话语出口剑庐之中却始终未曾有人答话。
中年汉子只是止步于剑字之外便再无寸进,因为他知道,以他的实力若庐中人不许他进,就算是施尽万般手段,他也是进不去的。
鹰目微凛,他深吸一口气。
“大哥,你可知道当今世上又谁还会诛心剑法?”
庐中仍是一片死寂。
中年汉子仍不死心,他看着草庐,道:“本来大哥你既已决定弃剑归隐,我做弟弟的自该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今天这件事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他话语至此微一停顿。
“大哥,你那诛心剑法本是天下无双绝技,可如今……可如今江湖上传言有人惊见诛心剑法再现江湖……”
似有不耐,庐中终是响起一冷淡嗓音。
“这天下死在我手上的人共有二万九千八百六十八人,说不定有人从中参悟个一招半式也不无可能,更何况那人身怀莫名剑诀,天下剑法皆能化为己用,甚至是更上一层楼,说不定传下了诛心剑法……”
“大哥,非是如此!”不待兄长话尽,那中年汉子眼中流出一抹得逞笑意,继而正色道:“传闻中无名与一神秘剑客彼此试探,对方所施剑招正是诛心剑法。”
语毕。
天空中的风陡的静了下来。
就连中年汉子也不由觉得呼吸困难,遍体生寒。
只等好一会,里面才再传出两字,似有万斤,可落地生根。
“谁胜谁负?”
中年汉子一愕,继而迟疑着,像不肯吐露。
“说!”
庐中再出一字,空气中一道道不易察觉的可怕锋芒是凭空乍现,继而散入无形。
“似……似是未分胜负……传言中双方只是彼此试探,未曾动用全……而且……而且对方所用竟是……竟是剑二十二……”
可怕的气机越来越压抑,像是头顶的湛蓝青天随时会落下。
“胜负未分……剑二十二……”
庐中人怔怔呢喃,像是受了什么莫大打击,嗓音兀的变得古怪起来,听的门外汉子头皮一炸。
“噗!”
倏然,呢喃过后只听得庐中传出呕血之声。
门外那气度不凡的汉子听声一惊,正欲接近草庐,却见紧闭的草帘轰的一声碎开,定睛再看,门口已立着一须发如雪的魁梧身形,一身气息澎湃无穷,胸襟上,一团血迹是触目惊心。
“苍天至我于何地啊!”
分明是叹息的话语,可自此人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执拗,不服输,像是在质问天地,铿锵有力,回荡开来。
败于无名已是平生大辱,可如今却有人与无名比斗胜负未分,似他这般心高气傲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更何况,对方还是用的诛心剑法。
虽看似彼此并无干系,但对他来说就有很大关系,同样的剑法,他败了,对方却未败。
“在何地?”
“钱塘江!”
一问一答,问的冷淡,像是早已没了情欲,答的快急,似生怕眼前的兄长转身再入剑庐。
“我去也!”
说罢,身后草庐瞬间冲天而起在空中被一股可怕气机切成残渣碎粉,随风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