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冷的话语自他耳畔响起,姜宁手里拿着一个街边买来的面具,一边浑不在意的说着,一边递给了欢呼雀跃女孩。
泥菩萨表情先是一僵,然后叹了口气。“可怜一生所有尽为他人做了嫁衣,不过一可怜人罢了……”
姜宁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断浪消失的方向,嘴里平淡道:“可怜?这苍天之下,谁不可怜?”
泥菩萨登时为之愕然。
确实,谁不可怜?连他也如此,泄露天机,遭受天谴,但凡与他有关系的人无不是不得善终,如何不可怜。
但他嘴唇微颤还是说出了一句自己想要说的话,话语近乎颤栗,以至于语调都变得有些古怪。“如果有一天,这世间的亿万苍生与你的性命只能二选一,你会选择哪一个?”
闻言,姜宁慢慢转过了身子,澈净平静的双眸看向了泥菩萨那因紧张和苍老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容,沉默了小半会才开口。
“这就是你算到的结果?”
泥菩萨一摇头。
“不,这只是我想知道的!”
姜宁却已收回了目光。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看到答案的。”
……
夜。
无双府。
此刻的无双府已是宁静异常,唯有最中心的房间里亮着一抹灯火,那正是属于无双城之主“独孤一方”的屋子。
“城主,步听云与一万乾天宫门众不日即到,还望城主早做决断啊!”换洗了一身干净衣衫的断浪对着那坐着的人道。
“断浪,你既然能拼死为我无双城报信我独孤一方便绝不会亏待你,从今往后,这无双城内,你只在我一人之下。”独孤一方大手一挥,实现了他当日的承诺,继而不屑的讥诮道:“哼,雄霸这只老狐狸,竟想趁着我大哥外出寻敌攻打我无双城,真是不知死活。”
“怎么?你们查到了什么?”
他话锋突的一转。
语毕,只见侧窗“嘭”的一开,几道黑影已掠了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属下今日擒杀“乾天宫”耳目时发现平天王之子已抵无双城。”
“平天王之子?”
独孤一方眉头一皱,心中却不如表面这般镇定。只因连同释武尊在内的几大高手如今早已不在城内,若要归来却还需月余。
“那倾城之恋可有下落?”
不过,他还是问了他心中最在意的事。
地上三人头颅垂的更低了,惭愧道:“城主恕罪,属下……属下至今毫无线索……”
三人说罢却不见独孤一方开口,只敢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可这一看就见一掌直朝自己天灵罩来,当下肝胆俱裂,心道不好抽身已朝屋外飞退。
只是他们退的快那掌影却更快,杀意凭空陡现,也不知练的什么武功,施展起来周身俱是掌影,卷的空气暴乱四溢,让人犹如置身狂风之中。
“废物。”
阴沉冰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窟。
连一旁的断浪看的也是心中暗自震惊,这掌风之内如自成空间哪有还手之力,就见那三人刚刚飞撤而退的身体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被可怕劲力挤的扭曲了起来,最后“噗”的一声,三人身体只如被五马分尸一般四分五裂,内脏血水撒了一地。
可怕,手段之狠辣比之雄霸可谓是不相上下。可这残忍嗜杀却比雄霸更加喜怒无常,犹有过之。
断浪眼皮一垂像是什么都没看见过,连那些溅到身上的血水也没去擦拭。
“你赶路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见到断浪那般表现,独孤一方心中满意的同时温言开口,分明是有立下马威的意思。
“属下这就告退!”
断浪当即拱手退出了屋外,等关上门,他本来垂下的眼睛已抬起,其内充斥的是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
果然,人只能靠自己,终究还得以力量为尊。
看了看自己这辈子穿的最好的衣裳,视线停留在那沾染的血迹上,他转身便已离去。
这七天七夜下来他可谓是提心吊胆,一面逃避乾天宫的追杀,一边还得警惕那个神秘可怕的冰面人是否跟了来,心里憔悴早已耗了大半。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背叛所谓的友情。
困乏,疲累,只躺在床上他便觉得所有的力气都已没了,连动都不想再动一下。
睡吧。
然而,很奇怪,他本是刚合住的双眼,此刻会觉得眼前有些发亮,似乎隔着眼皮之外有一团光。
莫非屋里有人?
早已成惊弓之鸟的他猛的便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便已跃起,只是,待他看清眼前所见后,他神色不由一愣,继而是涌出莫名的狂喜。
他之所以能如此坚信自己能出人头地全是因为心里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前所见,只见一人正在桌案上低头挥笔写字,桌角昏黄的灯火正摇曳不停。
看着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幕,断浪呢喃道:“果然,我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
真的?梦?
断浪已不去在意,他在意的,是那纸上所记载的不世神功。
天地世间仿佛这一刻被收纳到了这不似真实的方寸之地,又仿若天地间只剩这一人一桌一烛火。
而那道身影,仍是那般如梦似幻,像是泡影般,断浪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声息将这一切全部冲散,他害怕这真的是一场梦。
曾经的一幕仿佛犹在眼前,只是当年那个聪敏机灵的孩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机和城府。
“剑!”
与曾经的“万川归海”不同,此次,断浪只听得一剑字,然,只这一字,他却觉包含万千变化,囊括了这天地一切根本,如煌煌大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是烙印在了心中。
他走到近前,这一次,他已不去在意这道身影究竟是何等真实面目,而是紧紧的盯着那笔下的纸张,竟也是个“剑”字。
断浪眼生疑惑,整待凝神口中却“啊”的惊呼一声,面容陡便,变得煞白如纸。
那字居然会发光,光华透纸而出直朝他双眼刺来,这一瞬间他就像是直视着如火的太阳,刺眼,可怕的光华晦暗不明吞吐不定像是要将他刺瞎一般。
可饶是如此,他哪怕双眼眼泪流个不停也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字,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剑……剑破万法……”
耳畔再起缥缈话语,像是近在耳畔的耳语,又似在天边不可及之地。
原来,剑字之后还有三字。
断浪心神一凛,就见那自纸面溢出的可怕光华似一条条扭曲的匹练般,钻入了他的七窍、身体,而后汇聚在丹田。
直至消失。
旋即,断浪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刺痛从全身各处,四肢百骸而生,像是体内有着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游走,啃食着他的血肉。
“啊~”
疼的他是血管青筋暴跳,面容扭曲,嘴里已不禁惨嚎一声。
一声梦醒,眼前一切瞬间似被这一字之音震碎,如庄周梦蝶,化作无数碎片,飘散了个干净。
“啊!”
难以想象的痛楚让断浪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清醒,他蜷缩在床上,浑身汗流浃背,双眼几欲夺眶而出,尽是血丝,浑身血肉是通红如火。
可最不同寻常的,是他的周身毛孔须发此刻俱是流淌四溢着点点毫光,那是剑光。
万剑穿心之痛,烈火灼心之痛,断浪只觉体内血液骨髓都已蒸发殆尽,嘴中咬出的血水不住滴落流淌,甫一落地便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有着难以想象的温度。
不知过去多久,在生与死几番挣扎的断浪终于熬了过来,体表外的毫光也渗进了血肉骨髓,令人颤栗的痛苦也如潮水般退散。
“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恢复了些许神智的断浪狰狞的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了绝望和歇斯底里的声音。
可马上,他的眼神就变了,手指划过,但见身旁幔帐如纸分开,切口平滑如一,就好像被一柄剑斩过般。
切口处更是发出一股刺鼻焦臭,似被火烧。
他怔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还有自己的身体。
感受着脱胎换骨般的身体以及体内那股可怕如烈日般的锋芒之意,原本虚弱的表情先是变得呆滞,而后狂喜,最后是痴痴笑了起来,如疯如魔。
“剑意,居然是如火一般的剑意……”
诡异的笑声中就见他眼神一凝并指朝窗外隔空一指,黑夜中,一道流光般的剑气霎时破体而出,洞穿向远方的假山,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窟窿。
“哈哈……我才是天命所归……什么雄霸什么独孤一方,只有我断浪才配一统江湖……”
……
……
……
客栈里。
泥菩萨正安静的站在姜宁的身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对方写完了那个字。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那张写着“剑”字的宣纸一点点的如尘埃般散开,被窗外冷风一吹,便已簌簌散落。
直到姜宁放下笔,嘴里不咸不淡的道:
“不错,竟能得我一缕骄阳剑意。”
泥菩萨叹了口气,似乎他每每与姜宁谈话总要叹气。“那又如何,未来的某一天,他终归还是要还给你的。正如你所言,这世上总有那么不知凡几的人以为得到了力量便能超越苍生大地,而现在,又多了一个,还是你一手造就出来的。”
他凝望着姜宁那万古无波的侧脸,想了想还是缓声道:“而现在,以他人之体,孕自身之功,便犹如于人间播种,只待开花结果便可采摘,这般匪夷所思之法,或许,未来……”
他顿了顿,似在迟疑。
“终是免不了天地不容的结果……”
姜宁对此言并未否认,无论是那“万川归海”或是“剑意”,他赋予对方的不过是一颗种子,需得对方日夜堪悟,以自身精神、魂魄、气息去壮大,而他,也确实在等那开花结果之时,便可采摘,重归己身。
“也许,连你也不知道,你已走上了他们的那条路……”
泥菩萨似很惋惜。
那想姜宁忽展颜一笑,便犹如冬去春来,一双眼眸看向了泥菩萨。“你忘了你曾说过,你已不会去信命运。”
泥菩萨那干瘪的脸颊一颤,语气有些变化。
“我也不愿相信,为何总是天意难为,为何总是天意弄人,我曾见这世上有不世圣者出世,剑气直冲霄汉欲与天争高,可惜,他也不信命,剑中圣者的不败神话终是被那天碾的片灰不存,黯然终老。”
“还有那“天剑”,本是盖世英雄,名中带“天”,不但独挫十大门派更是让那剑中圣者一败再败,可惜我以为他这般神话必可超脱一切,但最后仍是逃不了所谓的天命,一生孤苦。”
“原来,人就是人,无论是不世圣者还是以天为名的神话剑者,终是血肉之躯,逃不出苍天之下。”
寻常人若听得他这番言辞自是心惊非常,世人奉天敬地,尤是对此最为忌讳,可姜宁却无任何变化。
只因他曾见过更高,什么天地之说,与其相信这莫须有的“天命”,他更愿意相信所谓的天命不过是某个恐怖存在的有心捉弄。
特别是当与笑三笑一见之后,这已让他更加肯定。
哪怕是传说中的女娲、皇帝,或者是创造出“天哭”的仓颉,也许在久远的过去他们都是某个无上境界的存在。
只是这一切的真相,还得他慢慢去探究。
“去歇息吧,这俩天乾天宫怕是要兵临无双城,好好见识一下绝世之招“倾城之恋”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吧。”
没有搭话的意思,姜宁已立在原地合上了眼眸,似化作一尊石像,显然这便是他休息的方式。
身后,泥菩萨还欲开口,但见姜宁已发了话他只得落寞的朝外走去,然而,无人看见,就在视线撤回的时候,他那苍老的眼瞳里,一抹无法形容的光华是一闪而逝,高高在上,如不可企及的神只。
“嘭!”
门合住,黑暗中,一双刚闭合不久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用只有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道: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