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传说。
当真实变作纸张上的笔墨化作历史,当历史随着沧海桑田的演替变作过去,当过去久远到我们难以企及时,那便是传说。
而传说,无人知道它是真的,或是假的。
无数岁月以来,无论是盖世的豪杰还是不世天骄,他们亦有可能化作传说,太多了,可到最后,连那些传说也免不了被岁月磨灭。
但,总有那么几个经久不息的流传了下来,难以忘记。
传说,古老的过去青天曾经历过破碎之厄,人间陷于无穷浩劫,唯上古神灵女娲炼石而补青天,功德无量,万世传颂不朽。
传说,久远的过去这世间并没有文字,只因人心险恶,字能载道,笔锋之利犹甚刀剑,但,却有存在于天地间创字而功成,引得鬼哭神嚎,天地一片愁云惨淡。
也因有了字,这世间诸般秘密方能流传下来,因有了字,人间才诞生了修行法,世代相传,因有了字,世人才得以进步,更甚者去仰望那天地,去窥视那天地,因有了字,那些世人眼中供奉尊崇的神明终将不再高高在上。
而仓颉创造出的第一个字,便为——“天哭经。”
传说,无论是谁,只要一窥天哭,便可洞悉九天十地的所有秘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包括过去、现在、未来,与天地互通。
传说人间有一“无字天书”,可操控九天玄水,四海龙王之力,漫无边海水祸延万里神州。
传说女娲补天曾于人间遗留下四块奇石,其性各异,皆乃旷世罕有。
传说这天地间的所有星辰,乃是女娲以元神点缀,凡天命所归者,皆与星辰相合,引导世人免受大劫。
传说女娲补天功成,将残存元气化作三颗横贯古今的星辰,注定为世间破去大劫,免受苦厄。
传说天地间有不死奇人,数千载不死,长生而不老,功参造化。
传说,太多了。
……
无双城外,乍见荒野上尽是高低不一的矮丘,昨夜下了一场寒雨,空气中还散发着丝丝凉意,彻入肤肉。
除此之外,还有血腥味,浓烈无比的血腥味。
“杀啊!”
……
矮丘间,但见双方人马正乱成一锅粥般厮杀在一起,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气劲轰爆声,惨叫声,一浪盖过一浪。
一方自是“无双城”的守卫,数量不过千余,另一方则是乾天宫弟子的装束,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望之不尽。
如此优劣,胜负自是无须多想,无双城一方节节溃败,多是被乱刀砍死的下场。
“轰!”
爆响再起,只见一人双手带着一双银白手套,一招一式动辄便是飞沙走石,赫然是当初那雨中骑马挥刀之人。
无双姥姥。
“该死,乾天宫居然无视我血字警告提前进攻了!”
拍碎一颗头颅她顾不得沾染的血污眼神阴沉到了极致。
如电目光一扫便已看向一座山头上的军帐,擒贼先擒王,念头一起,她一声长啸便已兔起鹘落般朝其掠起,双脚所落之地必是碎石激射如暗器,将乾天宫一方洞穿出一个个冒血的窟窿。
“步听云,受死!”
而在另一座不起眼的山头上,数到身影正旁若无人的看着这一幕,正是姜宁他们几人。
听闻步听云三字,一旁的雪缘眼波微动,但却未曾有所动作,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纤长如白玉的十指已紧张的攥在了一起,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泥菩萨在侧瞧着漫山遍野的血泊很是于心不忍的合住了眼眸。
“哼,我本以为你与神有所不同,可如今再看你与他全无不同。”小青抱着熟睡的小环,平淡的话语里任谁都能听见那抹讥诮嘲讽的味道。
姜宁扶剑而立,并未因此言而恼怒,只是淡淡道:“你若想救他们,何不自去。”
然而,出手的不是小青,反而是雪缘,听闻此话的刹那人便已化作一道白影亦是朝军帐而去,似要阻敌。
“凭你!”
几在同时,那营帐之中,一道冷酷的话语蓦的升起,背后斗篷如一团黑影,如电般斜扑而下。
无双姥姥本是阴沉的眼目先是冷笑,正欲迎上,可却又变了,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口中惊呼道:“是你!”
狂暴气浪将那斗篷吹开,露出了步听云的真容,哪有什么步听云,露出来淡淡,是独孤一方的脸,或者说从头到尾本就没什么步听云。
矮丘间的乾天宫弟子亦是纷纷停战,将无双姥姥几人围的是水泄不通。
这步听云,竟然是个假的。
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你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假的?”
刚刚飞离而出的雪缘此刻又神出鬼没般回到了原地,柳眉微蹙,可怕的轻功,这一去一回竟无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原来,你想救得也不过只是一人。”
姜宁答非所问,却让身侧女子柳眉皱的更深。
“你……”
另一旁的小青见状就要开口帮腔。
但姜宁却已没空理会她,只因他身旁插在地上的剑此刻居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鸣颤,而他的内心也像是感受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有些心悸,以他如今的境界,剑心如天心,如万古无波寒潭,非以大敌难动。
如今却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意志,无敌的意志。
能在此地,能在此时出现的,多半就是武圣关羽的“倾城之恋”了。
早在前两天平天王之子便已抵无双城,只怕他的轨迹亦如早已注定的一般,想必如今正是与那个梦找到了倾城之恋。
传说当年女娲以仅存元神分化三星,用以破除世间被她算漏的两大劫难,便是风星,云星,武星。
真假与否姜宁并未去探究,那倾城之恋本就藏在无双城地底之下,其内隐秘颇多,若是假的倒还罢了,倘若是真的,就怕姜宁踏足其中引出不得了的变化可就麻烦了。
不光是他,身旁几人此刻呼吸皆是兀的一滞,如同感受到什么大恐怖,齐齐变色。
“那是什么?”
雪缘开口道。
“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力量,真正无敌的力量。”
回答她的,是泥菩萨,他佝偻着身子凝视着天穹,双目出神。
就见在众人的头顶,天空上,风云汇聚,如浩瀚波澜涟漪,层层叠叠,超出了世人的认知,竟是连天象都为之变化,奇景惊天。
矮丘上,独孤一方还在为了得到“倾城之恋”设局引出无双姥姥,双方惨烈厮杀,丝毫没察觉到周围的变故。
姜宁眼皮微抬,他没去看天空,也没去看那厮杀的众人,而是朝着不远处无双城的方向看去,一拂颤动不停的青霜,嘴里落下一字。
“等!”
院落内。
青年年岁不过双十,相貌堂堂,眉宇间英气逼人,端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但见他手中利剑寒光凛冽,起势之后一招一式俱是在手中使的连绵无隙,不见丝毫破绽,只等屋内的胡琴声罢传出一声“够了”的话语,这才收剑而立,平缓了呼吸,朝那不起眼的小屋走去。
小屋的摆置普通无奇,甚至有些简陋,里面,一散发微须的蓝衣汉子正将胡琴放到了一旁,正是无名。
青年走到近前递上茶水。
“师父,喝茶!”
对于眼前这亦师亦父之人,青年是打心底里尊崇,甚至已经近乎化作自己的信仰,心中的份量比之那神佛都要来的重。
可他记忆里一直稳重如山的师父今日却有了不同。
“嘭!”
刚刚接过的茶杯竟是兀的滑落出手,碎了一地。
这般事情,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剑晨可是从未得见过,此刻心中不由一惊,道:“师傅,你怎么了?”
无名看着地上摔碎的茶杯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为师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师父,以你的剑道境地早已达行坐如佛的地步,心中早已无波无澜,难不成,天下将有大事发生?”
剑晨亦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无名如此失态不安。
点点头,无名只觉自己体内剑气似受到挑衅,竟隐有自行窜出的趋势,心念所感当即了然。
“不错,只怕天下将有大事发生。”
剑晨似想到什么,他亦感受到了无名体内那股起伏不定的可怕剑意,当即恍然道:“师父,自晨儿懂事起便未见您有过战意,莫非便是你曾经提起的那位“剑圣”?”
无名起身负手走到门口,遥望向远方的天际,像是看到了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剑圣视我为此生宿敌,仅我对他的熟悉,借以莫名剑诀我便能推测出他未来十年的剑道进境,此意却不是他。”
剑晨一愕,而后又道:
“难不成是那柄绝剑?”
绝剑,那是无名自上次远出再归之后无意透漏的名字。这天下间高手无数,剑者更是不知凡几,可但凡能有这般称呼的无不是剑道中的绝巅高手,如昔日的剑圣,如当年的天剑无名,如那号称“剑中皇者”的慕英雄。
此三者皆为天生注定不凡的剑者,生来便背负着上天赋予的名字,独一无二,命由天定,至于后来的什么剑魔、剑贪,却是输了不止一筹,不过是江湖人赋予的名头罢了。
无名摇了摇头。“他的剑已达无招无式之境地,剑意唯存绝灭,此意亦不是他。”
无招无式,剑晨还是首次听到这个剑道境界,当即问道:“师父,晨儿不解,何为无招无式之剑?”
无名此刻散发似受清风吹拂缓缓荡起,眼神凝望之间犹若星辰流转,嘴里徐徐道:“世间万法不过是领悟这天地造化而成,各有不同,各有玄妙。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他的剑,却是逆行而上,返本归源,近乎于道。剑意若天意,剑气便如天发杀机,在他眼中,这天地便是一柄剑,而他亦是这柄剑。”
言到此处,无名顿了顿又道:“此等存在,吐息可杀人,目光可杀人,滴血可杀人,发丝可杀人,念头亦可杀人,但凡他若想,这世间诸般皆可杀人,皆可为剑,便是对手,若精神意志不如他,念头所至,亦要生机俱绝化为剑器,为他驭使……”
剑晨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可后来越听是越骇然动容,鬓角冷汗涔涔滑落,心中震撼更是无以复加,最后是不敢置信的问道:“师父,这世上真有此等剑道之境?”
无名长叹一声。
“唉,若一人将自身视作一柄剑,心中斩情断欲,唯存锋芒,眼中所见再无颜色,再无四时风物,再无男女老幼,这等信念,早已非常人能及,求剑道至尽至绝,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至尽至绝。”
无名眼露忧色竟是慢慢收回了视线,似乎这绝剑比那远方的惊人气机更加让他忧心。“为师真正担心的是,若有一天他剑道愈发精进,以身入道,只怕他心中连最后的情欲亦会湮灭,眼中所见吾等已是非人,花草木石已是非物,无生无死,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柄剑罢了。”
“那个时候……”
到了这里,无名却没有再说下去,眼神恍惚不定。
可剑晨却是急问:“如何?”
没有责怪爱徒的失态,无名沉默半晌才缓缓道,眼中同样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前番交手,我曾借以他的剑势窥得他几分剑道真义,当真是惊才绝艳的不世之人,难以想象,这世间竟有人取那天地四时极尽为意,怪不得如此至尽至绝。“
剑晨不解,面露疑惑道:“师父,四时之变,乃由生入死之道,春生,夏荣,秋枯,冬灭。四季之中,春夏万物生机勃发合该摒弃绝灭之意,为何他?”
“极尽,何为极尽?生之极尽便是死,无以生,何来死?四时之变由此俱为绝灭之意,此人剑道之念实乃为师生平仅见。”
徒弟不懂,做师傅的当然是一一解惑。
二人间的对话,至此又恢复到了之前,无名叹息道:“唉,我却是有些明白他为何会这般了,化天意为剑意,炼四时为招,他还需得一颗天心啊,难怪,难怪。”
“天心,何以为天心?上天之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听到自己师父嘴里呢喃的话语,剑晨已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也许在未来,人间将会诞生出一个最匪夷所思的存在,一个近乎能比拟上天的存在……剑道如天道……”
屋内本是在木架上横放良久的英雄剑,此刻“呛啷”一声倒拔而出化作一道灿若流星的白光,似感受主人的心意,直直飞来是斜插在了无名的身旁徒自颤吟不止。
“你也感受到了?”
无名低头看着英雄剑自语了一句,像是也被自己的话惊到。
剑晨震撼之余不免问道:“师父,那你既已推测出他未来的剑道进境,是否有破解之法?”
只是无名的回答却让他楞在了原地。
想到那夜姜宁与那神秘老者的古怪对话,无名心里总觉得有股莫名的危机感,他眼神一定,沉声道:“不知啊,这要看为师的进境如何,届时,说不得会有一场毁天灭地的争斗,也许是神佛间的厮杀……为师……为师就算豁尽全部修为与性命,亦要为这天下苍生争得一线生机。”
“出现了!”
蓦的,无名双目一凝,其内竟似有精芒吞吐而出,像是星空流转。
“足可无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