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惊人爆响,却是把这“北院”的宁静瞬间撕的稀碎。
一干侍卫立时惊醒,寻声而去,待看清这声响的源头时无不纷纷大惊失色,相顾骇然,衙门外的一对石狮子,如今竟是被人搬到了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实。
地面龟裂生纹,想来之前的声响便是这狮子落下时激起的。
这一只,就足足有八百多斤啊,底座下,两具尸体被砸作一滩肉泥,正是那守门的侍卫,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瞧到此处,所有人已是意识到了什么。
“有刺……”
口中这“客”字还没落,他们就听耳边炸起一股股可怕的声浪,声浪如潮是鬼哭神嚎,只见有一条黑影如蟒自那衙门门头上倏然探下,行至空中就似翻江恶蛟疯狂扭动,携无匹力道狠狠地抽向那诸多侍卫。
侍卫们只来得及把刀拔出一半,那黑蟒便已到了面前,慌乱间举刀便挡。
这一挡,只见院内是“噗噗”溅开数朵血雾。
侍卫身前的朴刀连刀带鞘寸寸碎开,碎片激射如雨,没入体内,口中喷出的血水中犹夹杂着内脏的碎块,更惨的,是那来不及挡的,脑袋似是西瓜般碎了开来,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立在门头上的人右手一抖,那还没落下的铁链已是再次如鞭抽下,朝那漏网之鱼抽去。
“啪!”
似是惊雷,黑影如鞭竟是真的在空中炸起一道响鞭,直直的抽在了一侍卫的胸口,那人后背衣衫当即是爆开一个大洞,身体如破布般倒飞而出,摔落到远处,体内的五脏俱已成泥,毙命当场。
可就在此刻,角落阴影中是响起一声阴恻恻的笑声,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古怪异响,似是刀锋飞旋之音,夜色中,有一形似鸟笼的物件破空而来,直直罩向他的头。
血滴子。
姜宁面露讥笑,他提臂一收,那铁链应力而回的刹那已在空中划出一道匹练,高高扬起,却是早有准备的抽向了飞来的血滴子。
激散的血水如雨溅落,二者一遇,夜色中瞬间爆开数团火星,血滴子是应声碎开,其内机关被抽的稀烂。
心知不能耽搁,手中劲力一吐,手中铁链便已是断去一截被他收回,挣脱了纠缠,姜宁毫不迟疑的翻身而下,朝着后院走去。
此时这“北院”已是鸡飞狗跳,屋子里相继亮起了灯火,灯火通明,姜宁并无掩饰,大步狂奔而走,那使血滴子的人见姜宁舍了他离开竟是追了上来,赫然又是一个太监。
这太监身形佝偻,头顶白发稀疏,连嘴里的牙都没剩几颗了,顶着一张发青惨白的死人脸,似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样。老太监身形辗转腾挪,脚下几个兔起鹘落已是赶到了姜宁的背后,手中攥着血滴子余下的精铁细链狠狠绕上了他的脖颈。
可就在此时,老太监面前的人一直垂着的左手忽的一抬,一道寒光是猝然一亮,快如闪电,一闪而逝。
刹那间,他像是被点了穴,眼中光华渐散,手中精铁细链断成数截。
只等那从没回过头的人几个纵跃不见了身影,老太监才缓缓倒地,项上人头似是挣脱了肉身的束缚,骨碌碌滚出老远。
……
看着那大步而来的黑影,一个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的中年太监连滚带爬的扑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前,扯着尖利的嗓子喊着。
“火枪队,护驾!”
而在门前的小院里,则是早已立着二十四名手拿洋枪的清兵,举枪瞄准,只在太监一声令下。
一连串的枪声是立时噼啪响起,院子里顿时生出一股刺鼻的硝烟味。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赫见那人手一抖,手腕上缠着的一捆铁链是瞬间抖开,只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铁链已是化作一条被人擒在手中的狂龙。
一时间,就听。
“砰砰砰……”
看着来人身前亮起的火星子,所有人无不变色,这西洋火器是武夫的克星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数十年苦修到头来还比不过一颗弹丸,哪怕是王五当初也是命丧在这西洋火器之下,最后才被人剁了脑袋,枭首示众。
可如今,却是被人以这种方式挡了下来。
但只有姜宁自己才明白,他这般手段,也不过是一时之计,杀的就是个措手不及。当初王五的尸体他也曾看见过,上面留下的弹孔简直吓人,恐怕就是被乱枪打死的,他又如何敢托大。
眼看那些清兵又要装弹,姜宁又怎能随了他们的意,面上杀机毕露,右手催力一抖,那一条铁链立时在空中散成数截,朝着火枪队打去,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同时双腿筋肉一鼓,脚下但听“轰”的一声,他已是扑了过去,这一扑直如下山猛虎,横扑几近四五丈,还没落地,袖中便已滑出两柄刀来,顺势离手而出。
以气推刀,森寒刀光是骤然浮现,再飞出两丈多远。
朦胧夜色中,就见两道弧月似的寒光飞旋往来,已是到了火枪队的面前,当先便有几人捂着喉咙倒下,指缝中血流如注,口中挣扎难言。
而在一前一后,一道黑影已是扑至,双手一接折返而回的刀,直直冲入了火枪队中,霎时间,刀光翻飞如电,血肉横飞,一颗颗头颅被挑飞起来,残肢断体,抛撒一地,有人当场毙命,有人哀嚎倒地,混乱中是刀光,惨叫,还有枪声混作一体。
大开杀戒。
不多时。
跺碎脚下的一颗头颅,姜宁皱眉看着肩头往外溢血的窟窿眼。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抬头警觉的刹那,他面前的门,开了。
同时有一只手变化莫测探了出来,那手苍老的像是晒干的橘子皮,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丝毫不带烟火气,但姜宁的身子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强稳身形,等他落地,脚下是如踩烂泥,步步陷入石面。
抬眼看去,门口立着一个发丝银白的老人,负手而立,见姜宁站着没倒,又看看地上的脚印,老人嘴里不咸不淡的道:
“不错。”
擦拭着口角的血,姜宁一双眼睛慢慢眯起,变得的狭长而锋利,像是会剜人心的刀子般,戾气横生。
他脸色涨红,喉间一鼓,嘴里的逆血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一把扯下身上的短褂,就见他的胸口上赫然落着一道清晰的掌印,五指分明,掌印殷红的好似朱砂。
最骇人的,是那掌缘边上的皮肉下,一条条青紫发黑的细纹如蛛网般蔓延向四周,看上去触目惊心,让人胆寒。
他朝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液。
“你就是尹福?”
不等对方搭话,他眉头一拧,嘿嘿冷笑道:“可惜,别说是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挡不了我。”
话甫落,他口中沉息屏气,脸上的涨红被压下去几分,整个身子里已是发出阵阵咯咯异响,血管经脉更是犹如一条条活蹦乱窜的蚯蚓般露于体表,血肉之下,一条条游走的气劲似是游鱼般自后背脊柱游到了胸口。
只在老人动容的注视下,姜宁口角是再溢出一缕血水,这血水与之前不同,乌黑如墨,一口黑血被他吐了出来。
而胸口那朱砂般的掌印,竟是肉眼可见的淡去几分,变作鲜红。
可最惊人的还在后头,那肩头的窟窿眼,如今随着姜宁浑身肌肉的扭动,竟是慢慢自里头退出一颗染血的弹丸,掉落在了地上。
“啊!”
低沉压抑的吼声蓦的暴起,只见姜宁浑身体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灼红,他口中因这一声低吼竟是吐出一口浊气,白若云烟,很是不同寻常。
“噗!”
空中莫名,他并没有惊,更没有怒,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脸上喜怒不形于色,口中不轻不重的下令,而后急步朝着北院走了进去,同时口中大呼道:“皇上,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啊!”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只在第二天,慈禧太后遇刺身亡的消息已是如凌冽秋风般席卷了偌大天下,姜宁孤身行刺,先后以一己之力败退连同宫宝田、尹福在内的三位大内高手,是名动天下。
只是,出人意料的更多的却是恶名。
若要细说,论论辈分,这宫宝田他要尊称一声师叔,尹福那就更别说了,辈分高的吓人,可如今姜宁先后出手败退这二人,更是重伤尹福,自是惹的许多人不快,江湖最是尊师重道。
他如此行径,无疑是触怒了许多老顽固的底线,得了个目无尊长,离经叛道的说法,大有清理门户的架势。
不过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生死当面,哪还能顾及什么辈分,更何况姜宁杀的可是慈禧,稍有不慎,说不定都会万劫不复,谁还敢留手,不过是各行己道罢了。
另一方面,朝廷如今可是炸了锅,各路刚回去没多久的朝廷官员这屁股还没坐热又是连夜朝着西京赶来。
至于姜宁的生死,却是无人得知。
……
小庙破败。
庭前老树下,一个身影正坐在地上,瞅着头顶结满的翠果在发呆。
那身影半蹲半坐,浑身毛茸茸的,盯着一身黑白二色的毛,身上的肉都耷拉到地上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感觉像在等果子掉下来一样,孤独的背影带着一丝忧伤。
“该不会是吃不到果子抑郁了吧?都他么盯了几天了,那上面的果子能掉下来还是能怎么着?”青年自灶房里探出脑袋没好气的说着。
可马上。
“啰啰啰……”
“毛球,吃饭了!”
青年敲着锅盖,这嘴里的声音一出来,就见那小东西头上两个耳朵一立,是径直滚了过来,毛茸茸的身子直滚的灰头土脸难见本色,好家伙,短短二三十步的距离,硬是摔了七八次,最后连滚带爬的溜进了厨房。
“撒开,撒开,我说你老抱我腿干啥?”姜宁叹了口气,一边拿着个馒头往嘴里放着,一边满是无奈的往蹲坐在地上那灰不溜秋的小东西怀里塞了一个。
“你说你吃肉已经够扯淡的了,现在还吃馒头,而且还吃上瘾了。”
只是地上的那个球却不搭理他,怀里的白面馒头不到三两口就进了肚,这一吃完一双眼睛又是眨巴着朝青年看去,等再接过一个,这才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
如此重复了十数遍后,姜宁木然着脸当着它的面把那锅灶上的蒸笼翻了个底朝天。
“没了!”
小东西似是明白什么,这才意犹未尽的滚出了厨房,一溜烟的冲进了菜园子。
看着那连滚带爬的臃肿背影,姜宁黑着脸,眼角抽搐着。
刺杀功成之后他便离开了,毕竟再怎么说朝廷肯定是放不过他,到底还是要个交代的,而且无论是对霍元甲还是王五而言,他已是全了朋友之义,还了彼此的情分,问心无愧,再留下去水只会更浑而已,离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以后会变的如何,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不过,临走之际他还是特意回了趟秦岭把这个小东西拐了回来,也算是做个伴。
见那个球钻进了菜园子,姜宁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取出个馒头朝一旁的佛殿走去。
里面冷冷幽幽,除了青灯长明,就只剩下一尊老和尚的泥像了,墙角挂满了蛛网,落满了灰尘。
他一屁股坐在泥像前的蒲团上,把那馒头分做两半,一半丢到了自己的嘴里,另一半放到了泥像的脚下,随意道:“老和尚,吃饭了。”
如今这庙他已是摸了个清楚,庭前老树,古井,莲池,还有后院凉亭里二楼那幅画着红衣女人的画,黄昏时凭空生出的灰风,以及夜晚摆渡而来的老翁。
除了那颗老树,似乎其他的一切都和凉亭里的那局残棋有关。
不过,他也算是放下心来了,虽然这庙处处透着诡异,但只要他不刻意去招惹,似是都没什么危险。
而最关键的,是他发现了一个关于这古庙的秘密,便是那颗老树。
走出佛殿,姜宁聚精会神凝望向那颗老树,但见老树上挂着的碧玉般的翠果上竟然是浮现出古老晦涩的神华,其上氤氲流转,像是去了掩饰。只在姜宁凝神的顷刻,那一颗颗平凡无奇的翠果上竟然是浮现出万灵繁衍,天地浮沉的可怕景象……有老者剑开天门,有不世剑者炼天地苍生成阵,有仙灵移山填海,飞天遁地,有妖神颠倒乾坤,摩弄日月,有大能者开天辟地,定地水风火……这竟然全是一个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它们都在演化,从无到有,无数次大劫,经历了无穷岁月,沧海桑田,演化成姜宁记忆中那些熟知的世界,变得完整,而他之前所经历的三个世界,赫然也在其中。
姜宁也终于明白那摆渡的老翁和那个红衣女人为何会那般不同寻常,恐怕这古庙的一切并不是他眼中所见的那般简单,倘若一个果子便是一方世界,那这后院的莲花,乃至那红衣女人的鸟笼,或是老翁垂钓的莲池,都有可能藏着惊天秘密。
难不成也是一方世界?或是千万个世界?
黄昏已至,不详再起。
这一次姜宁清晰的看见,那后院里一朵朵盛开的莲花中溢出一缕缕灰风,聚拢成形,落地之余化作一个和尚,凉亭里歌声再起,莲池深处,木舟的摇曳声又“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
除了那口古井里的古怪存在他不清楚外,对这几个人姜宁都各自起了个特别的称呼。
那和尚被他唤作“种花人”,女子则是“养鸟人”,老翁是“守海人”,而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他,种树的。
饶是过了数天,他仍是震撼于眼前的一切,不厌其烦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是复杂难言。原来,从头到尾,非是这古庙可以往来于诸天,而是根本就凌驾于诸天万灵之上。
念头一散,眼前的老树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变得平凡无奇。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厌倦了眼前的景色,姜宁抬手一挥,只见天边山青水绿的风景齐齐变幻起来,等再停下,放眼望去,已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海天一线处,一座古庙坐落于海面上,虚实交转犹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似亘古长存。
眉头一展,他笑道:“顺眼多了。”
心念一动,那紧闭的木门已是打开,而这木门外头,却又是一方景色,鸟语花香,像是打开了另一方天地的门户,古怪却又神异。
“可惜还不能自己决定!”
瞧了眼之后,姜宁已是朝外走了出去。
……
黄昏的长街上。
老旧的木门发出了沙哑的声音,那是门轴在转动,干涩的有些刺耳,像是许久未曾被打开了,门里头,一个青年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他左顾右盼的打量着,背后的木门已是缓缓合住。
而在长街的尽头,立着一根三丈高的旗杆,旗杆上,挑起四盏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
“风云客栈”。